就著微弱的燭光觀察著她,阿閼呼吸平穩(wěn),不似有中毒跡象。
雎陳看著她這幅狼狽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抬手去給她擦嘴角。
手只差一點便能碰到阿閼的唇,她的眼眶里迅速蓄滿了眼淚。
眼淚順著臉頰滴了下來,她立即躲開他的手,啞著嗓子說:“不要,有毒?!?p> 雎陳沒有碰到她的嘴角,手僵在半空中,但他卻無半點尷尬之色。
看著阿閼的眼神也漸漸變了,眉眼之中多了一絲溫柔,雎陳低聲開口:“你沒有中毒,那我也不會有事?!?p> 他的聲音很小,氣力有些不足,聽得阿閼眼淚啪啪往地下滴,她悶聲說:“我是魘,再毒的東西都毒不到我?!?p> “你是魘?”,雎陳不可置信地說。
傳聞中踩著無數(shù)尸骨而生的魘?
逢魘出世,必有浩劫。
阿閼胡亂將眼淚擦去,趁著他不注意趴在了他肩頭。
雙手輕攬住他的肩膀,當(dāng)聞到那熟悉的味道時,阿閼忍不住又哭了出聲:“雎陳,你又忘記我了?!?p> 一次,兩次,三次,次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初見不相識,再見又是陌生人。
關(guān)關(guān)雎鳩,棋布星陳,八個字早就爛在了阿閼心中,可她的名字,他卻忘了一次又一次。
夢中的世界在一瞬間四分五裂,孟閼倏地睜開眼睛,她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呼吸還有些急促,孟閼摸摸自己的額頭,掌心一片濕涼。
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有多久沒有夢到這個場景了。
起身走到桌前,只有那一抹月光照在眼前,屋里太暗了,暗得她心里發(fā)慌。
所有的燈芯倏地抖動兩下后,燃起了火焰,屋里瞬間猶如白晝。
白色酒壺憑空出現(xiàn)在手心,孟閼往酒杯中倒了一杯。
杯中盛滿透明的酒,她閉上眼睛將酒一飲而盡,一股酸味縈繞在舌尖。
這是雎陳教她做的梨花釀,取新鮮的梨花和糯米,山泉水,釀造數(shù)月。
他只來得及將酒封好,沒有等到他回來,梨花釀就被一場大火吞噬掉,最后只留下一壇酒給她。
孟閼記得釀酒的方子,這些年試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是酸得澀口。
可能是愿城的水太冷了,釀不出上好的梨花釀。
也沒有新鮮的梨花,來到這里幾萬年,孟閼都沒有等到梨花開。
愿城,開不出梨花。
釀酒的梨花,都是茶嬸從人界帶來的干花。
空有香氣,沒有靈魂。
后來把方子給了寒酥,取最好的材料,精心釀造許久,還是一樣的味道。
想到這里孟閼只覺得心里煩悶,桌上的燭火抖動了下。
火苗被風(fēng)吹熄,一陣陰風(fēng)襲上扇門,門向兩邊彈開,發(fā)出哐啷的聲音。
凜冽的風(fēng)吹的房中帷幔四處飛揚,孟閼抬起胳膊,用寬大的衣袖半遮住自己的臉。
玫紅色的帷幔在她面前飛舞著,薄如蟬翼的帷幔遮住迎面而來的人。
朦朦朧朧,不是很清楚。
似乎是一位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拄著木杖正朝她走來。
木杖用的是上好神木,打磨得油光水亮,敲在地上發(fā)出'噔噔'的聲音。
衣服上掛著幾顆大小不一的圓珠子,有幾顆比茶杯的杯口還要大。
在孟閼的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會帶著這樣的飾物。
“索引,你來了啊?!?p> 孟閼恍然間才想起,她們有幾千年沒有見過了。
她還是那般容顏,可索引已達(dá)遲暮之年,垂垂老矣。
索引年輕時就愛鼓搗些稀奇的小玩意,那時眼神便不太好,如今老了雙眼更是看不太清。
她只能看清孟閼模糊的臉,即使這樣也夠了,孟閼真的同往年一般,沒有任何改變。
“要不要坐下陪我喝一杯?”
孟閼沒有起身,看著索引緩緩朝她走來。
索引雖然眼睛不好使了,可鼻子還沒有廢,還未走到孟閼跟前,就有一股濃郁的梨花味鉆進(jìn)她鼻子里。
梨花氣味十分濃郁,有人會覺得香甜,可有人卻會覺得腥臭,而索引恰巧是這類人。
沒有去動酒杯,索引只是抬起雙眸盯著孟閼,肯定地說:“阿閼,你還想著他。”
這個'他'不用言明,她們便清楚得很,這個'他'只會是雎陳。
還記得那年在霜雪河旁,阿閼親口說過,不想再知曉雎陳的任何事情,索引也是這般認(rèn)為得。
若不是索引自己發(fā)現(xiàn),怕是要被阿閼瞞到死。
口中苦澀,孟閼又往嘴里灌了一杯梨花釀。
舌尖滿是酸中帶澀的味道,難受到眉頭緊緊縮在一塊,喉嚨里像是有異物一樣,壓得她欲嘔。
“幾萬年前,我同你說過他飛升仙界,你說你不想再聽他的消息,連他送的簪子你都不愿再戴,我還以為你忘了?!保菊仍谇嗍迳锨昧藘上?,索引恨鐵不成鋼地說。
雎陳以劍入道,得道成仙,怎么會放棄大好前途會來尋她?索引壓根不信這個燕綏會是雎陳。
就算是,怕也只是一場新的騙局。
畢竟雎陳這事做的最為熟練,可嘆孟閼身為局中人走不出來。
那張臉能讓孟閼心甘情愿地沉淪,索引面色有些難看:“一而再再而三忘記你的人,究竟有什么好?”
在落葉山莊之時,就是無休止的遺忘,再記起,再遺忘。
細(xì)碎的嗚咽聲響在耳畔,索引于心不忍,孟閼可以抽走別人的記憶,卻抽不走自己的記憶,若是能把那人從她的腦中抹滅掉,何苦折磨自己幾萬年。
“好自為之吧,阿閼?!?,索引長嘆一口氣,自知沒有多少光景了,她只能規(guī)勸兩句,至于阿閼聽不聽,她管不動了。
拄起木杖站起身,索引一步步往門口走去,消失在漫天飛舞的帷幔中。
孟閼用指腹抹去淚水,指尖沿著杯身摩挲著,將杯中陳釀一飲而盡。
杯子砸落在桌面,她長袖輕掃,酒杯同酒壺一同砸在地上。
白色的陶瓷碎片中混雜著白玉碎片,梨花釀灑得滿地都是。
多年的執(zhí)著噴薄而出,孟閼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盯著地面的碎片,雙目赤紅,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不是,我也要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