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似乎拂過他的眉角,很是磁性的聲音有些頹圮,落寞的令人想要落淚。
“萬般終散,我終究該離開了?!?p> 穆慈臉上有些涼絲絲的,粘粘的。
阿杳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心底卻一直想著那淚究竟是阿杳的,還是自己的。
次日,他神清氣爽地起床,既已收拾得當(dāng),便準(zhǔn)備向阿杳辭行。
然而屋里屋外、床上床下……都不見阿杳的影蹤。
到底去哪了?穆慈仔細(xì)查看,竟絲毫看不出阿杳存在過的任何痕跡。
一切的一切……好像從未發(fā)生,只是他的一場夢。
既如此,他也權(quán)當(dāng)自己做了個真實的好夢。趁著天色尚早,大步流星地向明方郡趕去。
走至城郊,但見斷垣零落,蛛網(wǎng)密布,石階上細(xì)草如毯。此地荒涼已久,難道鬼怪作祟如此之重?
他笑了笑,掏出酒壺,仰頭喝了口烈酒,邁步走入城內(nèi)。
城中卻是人來人往,倒真令人吃驚不已。
疊閣重樓,萬櫞相接……臨街商鋪鱗次櫛比,繁華幾許,真不像有鬼怪。
誰料此時革囊卻發(fā)出低沉厚重的咕咕聲兒,不成想,這里的妖氣竟重到這種程度。
那這滿大街的人——都是妖!
想到這兒,穆慈暗暗調(diào)整呼吸,將腰間的革囊裝緊。雖然他面色依舊,心下卻驀地想起數(shù)日前的那個木妖,不免格外謹(jǐn)慎。
避珠子是妖魔們用來藏匿妖氣的寶物,可并不是所有妖魔都能擁有和駕馭它,除非是那些道行極深的。
穆慈閉氣凝神,暗自運功探看四周。
不多時,眼前緩緩浮現(xiàn)出血泊一片。舉目四望皆是頹圮的房屋,衣不蔽體的尸身……以及無辜百姓曾努力掙扎過的痕跡。
穆慈小心翼翼地?fù)]灑著消蹤粉,才使得這些妖怪嗅不出自己。
看著異常熱鬧的街市,他不禁有些悱惻。既已屠城,還敢聚集此地!如此看來,魔王勢力今非昔比。
穆慈不由得倒吸冷氣,又見眾妖行色匆匆地朝城西趕去。
他便隨手拉住身旁匆匆而過的女子,嘴角兀自掛著絲壞笑。想他穆慈相貌也算清秀,如今犧牲點,用美男計!
“姑娘,請問城中是不是有大事發(fā)生?”他笑的極促狹,舉止也略顯輕薄。
不過這女子不是凡人,應(yīng)該很受用。
那女子果然美目流轉(zhuǎn),笑嘻嘻地打量著他的行頭,卻少不了狐疑地問:“這都不知道,你是——”
俯首相視一笑,湊到她耳際,綿綿軟軟的萎靡音。
“沅郡的木妖郎,拜訪阿母途經(jīng)此地。”
木妖道行向來比其他妖深,女子毫不懷疑地笑道:“怪不得??!魔君殿下今夜臨幸此地,大家都在準(zhǔn)備迎接。”
她看穆慈沒有一絲驚喜的樣子,料他沒被震住,便環(huán)在他肩頭媚笑:“魔君今晚要在此地訂婚,公子可知?”
“他……額,魔君要婚配?”
“真是個木呆子!明方郡諸妖寧肯違背三界協(xié)約,也要一夜屠城只為魔君賀喜?!?p> 穆慈旋即明了,原是如此。
看著對面清秀少年郎有些出神,一雙玉手忙將他晃回神來。
“公子,月夜不寐!子時城西碧庭,愿修燕好?!?p> 女子笑嘻嘻從頭上摘下珠花,遞到穆慈手上便轉(zhuǎn)身離去。
如若魔君今夜降臨,那此地……眾妖勢必要封城,再晚可就出不去了。
隨即他飛奔至城門口,誰知城門早已封死。眾妖結(jié)了很強的結(jié)界,破不了,也出不去。
魔君,他不是成過親了嗎?
穆慈猛地拍了拍腦袋,晃了片刻,才頓覺那只是民間說書人的杜撰。
魔界首領(lǐng),惡名緋揚三界的他究竟要娶誰?倒真令人好奇。
今晚是死是活,如今已沒必要再糾結(jié),反正也迷迷糊糊地活了這么多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魔君降臨人間,不知三界還將會掀起多少腥風(fēng)血雨?
屆時若泉下有知,估計也會慶幸死得其時。
因到處妖滿為患,幾經(jīng)波折他才住進(jìn)一家花妖客棧。
廊廳妖聲鼎沸,見狀他忙上樓躲進(jìn)房間,心里暗暗祈禱。如果今夜不是倒霉透頂,應(yīng)該撞不到大妖手中,甚至是魔君手里。
可好奇心有時候比掉腦袋還刺激,他忍不住輕輕拉開一角窗扉。
已是黃昏,大街上比起之前的妖山妖海,如今僅稀稀拉拉的小妖們正神色匆匆地趕路。
對于這魔君,穆慈可謂是久仰大名,但卻素未謀面。
于是乎,好奇戰(zhàn)勝恐懼,他內(nèi)心竟生出一絲期待。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城中更是布置得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
看來人間的調(diào)調(diào),魔界也很喜歡。此時,就連客棧里也是樓上樓下腳步聲亂成一片,街市上眾妖興高采烈地守在道路兩旁。
革囊雖咕咕直叫,卻不似平日,反倒亂晃不停,看來它也害怕了。
穆慈暗中運力,勸慰地拍了拍它,隨后用咒符將它鎮(zhèn)住。他低頭飲了口茶,不禁感嘆這天上人間。轉(zhuǎn)念想起今晚的主角,心里越發(fā)激動。
恍惚間,忽聽得外面旌旗迎風(fēng)獵獵作響,眾妖一片歡呼吶喊。
魔君,果然來了!
穆慈迅速起身躲在窗后,雙眼不錯神地眺望著遠(yuǎn)處,只見天際四條巨龍翻騰,氣勢恢宏浩大。金黃雕鑚的龍椅上,一個緋衣男子身姿微斜,慵懶地躺在椅子上,眼神睥睨地望著前方,纖瘦細(xì)長的手有意無意地伏在四條墨蛇盤踞的扶手上。
但見他緋衣艷紅如血,青絲如墨散落在身后,白玉鑲成的玉冠將發(fā)絲高高攏起,睥睨狷狂的眼眸里閃著絲輕蔑,發(fā)絲時不時掃過俊挺的鼻梁,朱唇微抿仰著纖長的脖頸,線條優(yōu)美到令人窒息,面如冠玉卻凜然冷峻。
不過穆慈最感興趣的是女主角,遲疑間只見一個黃衫女子偕梅而來,頃刻間梅香四處飄溢。
清冽中似有空谷幽蘭,那魔君絲毫不懂憐香惜玉,甚是粗暴地長臂一攬便將那女子拉入懷中,繼而一把粗魯?shù)爻兜羲拿婕啞?p> 那女子回身之際,穆慈赫然呆住。
原來是她!
上元節(jié)那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單憑長相二人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然而,一個是上神,一個是魔君……怎么想都是條絕路。
古今多少癡心人,又有多少恩愛情。
可惜這段如初綻蓮般的愛情,也擋不住凄美結(jié)局。
此情此景,就連穆慈都不禁為他們唏噓嘆惋,回身躡手躡腳地關(guān)閉窗扉。
魔王納吉真真堪比戲文,卻更波折生趣。
誰知就這一瞬間,窗戶一下子被狂風(fēng)撞開,風(fēng)塵席卷……
穆慈不得不掩袖護(hù)住雙眼,稍稍鎮(zhèn)定,卻見窗外緋衣魔君踏月飛來。
紅衣如血染紅天際,長衣廣袖神攝迷亂了他的心智。
那魔君發(fā)絲如墨隨風(fēng)飛舞,金絲墨靴似踏雪破浪,腰間的佩玉叮當(dāng)作響,看著那雙蠱惑人心的雙眸,就連穆慈亦有些定力不足。
果真像戲文里說的那般:絕世傾城色,容音冠三界。
“你是何人?”
魔君聲色冰冷,令人倏然生畏。
穆慈想回答,卻有些張不開口,甚至連手指也動不了。
難怪如此,他被下咒了。穆慈心有膽怯,不過目光依舊如炬,一副慷慨就義的英勇模樣。
可惜魔君向來手段簡單毒辣,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
只見魔君身姿快如風(fēng),他尚來不及眨眼,就被魔君狠狠地扼住喉結(jié)。無奈之下,他只得奮力一搏,耗盡功力順勢解咒,手比腦快地按著魔君的手死命掙扎。
對此,那魔君嘴角愉悅的噙著絲冷笑,俯視著對他而言不堪一擊的穆慈。
看著面前那故作鎮(zhèn)定的臉龐,下手卻越來越狠重。穆慈的脖頸幾乎快被折斷,人不免有些虛脫,腦袋漸漸發(fā)空。
死在魔君手上,倒也不算辱沒。穆慈試圖擠出一絲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然而關(guān)鍵時刻,魔君竟一把推開了他。
“砰”地一聲,他失控狠摔在地,手臂還被桌角劃破,頓時血流不止。
“要殺就殺,死在魔君手上與有榮焉!”
穆慈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跡,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那魔君有些怔然,眼神異??膳碌啬曋?,仿佛穆慈的一舉一動都能激怒他。
“這傷怎么來的?”
極其憤怒,極其壓抑的聲音,低沉到極致。
大魔頭問自己這個,穆慈自知小命不保,臨死也要威風(fēng)一把。
“殿下問的是手上哪里?小人傷處太多,不知您到底指的哪里……”
魔君劍眉微皺,眼中閃過絲怒火。嗯嗯,就是這樣。何不再生氣一點兒,最好一下把自己殺了,這樣也能死的舒服點。
不過魔君是出了名的會折磨人,從不給人直截了當(dāng)。
“警告你,莫耍嘴皮?!?p> 魔君眼神陰騭地死死盯住他,漆黑的眸子似把小劍,恨不得將他刺穿。
這個時候決不能英雄氣短,穆慈沒好氣地答道:“妖怪傷的!殿下舍不得殺我,難道殿下也好男風(fēng)?”
話音未落,魔君嘴角瞬間抿成一條細(xì)線,眼神冷冽到足以殺死他數(shù)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