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老張頭給了這個嘴里罵罵咧咧的男生一巴掌，打得張逸杰一愣一愣的。
全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小心。
“媽的，你敢打我！”張逸杰此刻回過神來，頓時火冒三丈，連忙揮起拳頭反擊，試圖向老張頭打去，但少年不管在體型還是力量上都是無法跟一個成年人相抗衡的。
張逸杰并沒有得逞，老張頭又是一巴掌，直逼得男生往后退了好幾步。
“你再打我一個試試！”男生自知打不過，因此在語氣上更為兇惡、倔強(qiáng)，勢必要與眼前人對抗到底。但聞爾卻清晰地看到，張逸杰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通紅，眼淚盛在眼眶中要落非落。
面對男生的叫囂，老張頭卻顯得尤為冷靜，冷靜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彌漫出來的怒火。
“我在試?！?p> 說著，又是一巴掌，但這次沒有呼到臉頰，而是甩到了男生的腦袋上。
“你他媽再打一次，我就打死你！”張逸杰已經(jīng)完全被激怒了，他發(fā)瘋似的對著自己的老師拳打腳踢。
但老張頭就如一尊移也移不走的佛像一般，腳步沉穩(wěn)，一步一步把男生逼退到了教室的最后面。
所有人都帶著驚恐的表情，扭過身去看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
聞爾看到——
被逼到后墻的張逸杰哭了，流下了許多的眼淚，是用雙手怎樣去抹都抹不完的淚水。
“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老張頭依舊用十分鎮(zhèn)靜的語氣發(fā)問，平淡到讓人誤以為是日常上課前極為普通的一句“同學(xué)們好”。
男生沒有說話，而是撇過頭去看著側(cè)邊，目光似乎是聚焦到了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又似乎是什么都沒有看。淚卻無聲地順著眼角淌過鼻梁，滴落在肩頭。
教室在此刻似乎是靜止的，圍觀的人沒有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老張頭巋然不動地站在男生的前面，默默哭泣的人則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貼在墻壁上。
“冷靜了就跟我出來?！?p> 老張頭打破了這靜止的畫面，丟下一句話后，走出了教室。
這一次，其他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老師前腳出門，自己后腳就開始鬧騰，所有的人照樣維持著剛才的沉默，沒有一個人敢做第一個發(fā)出聲音的人。
“滴答”
“滴答”
……
掛于教室前方墻壁上的圓鐘發(fā)出了清晰的時光流轉(zhuǎn)的聲音，終于，后面有人移動了。
張逸杰僵硬地從緊貼后背的墻壁上脫離，站立后挺了挺背，沉默著走出了教室。
時間大概又過了兩三分鐘，教室里漸漸有了幾處小聲音，然后慢慢地擴(kuò)散到每個角落。
葉子這一次的座位只和聞爾隔了個過道，所以她像以往一樣略彎下腰，探出頭來對聞爾輕聲說道：
“爾爾，剛才真的嚇?biāo)牢伊?，我還沒見過老張頭發(fā)過這么大火，他每打一下，我的心都跟著抖一抖?！彼坪跏菫榱诉€原當(dāng)時心驚肉跳的場景，葉子邊說還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說張逸杰是不是犯什么大錯了？不然老張頭不會這個樣子的。”聞爾依然覺得事情沒有表露出來的那樣簡單，但現(xiàn)在恐怕只有當(dāng)事人才知道了。
后來，聞爾一整天都沒有在學(xué)校里看到過張逸杰，連帶著老張頭也消失了，班主任的工作暫時由語文老師來接管。
到了晚上第一節(jié)夜自修的時候，聞爾借故肚子痛，跑到一樓去上廁所，經(jīng)過老張頭辦公室時，特地往里瞧了瞧，卻探知了整件事情的部分真相。
“你這個孩子也太沒魂了！誰讓你出去上網(wǎng)，還去KTV的。你不學(xué)好，倒是跟著外面的人把壞毛病都學(xué)上身了！”
這帶著哭腔講話的應(yīng)該就是張逸杰的母親。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聞爾悄悄地退回到女廁的門邊上。
“張老師，我真的想一棍子打死他！他也就不會這樣作孽自己的父母了！”張逸杰的父親說著就要拎起自己的兒子，直往門外走。
“哎，不能這樣?！崩蠌堫^及時起身制止了這位怒火沖天的父親的行動，把張逸杰重新帶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旁。
“不瞞您說，我已經(jīng)教訓(xùn)過這小子了，還一時手重打了他幾巴掌?！崩蠌堫^倒是沒有想瞞著張逸杰父母今天早晨自己的行為。
“您打得對，這個人就是欠打，不打根本不長記性！我之前也早就跟您反復(fù)交代過了，要是不聽話，就往死里打，看他要不要學(xué)好，下次還敢不敢了！”說著，男人的手又忍不住要去動自己的兒子，但在半空中又被老張頭攔下了。
“孩子不能老打，還是要多跟他談?wù)劇！?p> 老張頭把目光又轉(zhuǎn)向張逸杰：
“你先回班里?！?p> 男生一開始沒有動，這一反應(yīng)倒又激起了他爸的情緒，一下子把他兒子揪到門口，扯著大嗓門吼道：
“你耳朵是不是聾了，張老師說話沒聽見??？”
老張頭也隨即跟到門口，把張逸杰從父親的手里拉出來，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回教室，快去?！?p> 男孩子似乎有所觸動，低著頭默默地向二樓教室的方向走去。
“張老師，這次真的給你添麻煩了，這小子越大越難管，小的時候明明很乖的?！睆堃萁艿母赣H對老張頭十分的尊敬，此刻彎著腰，搓著雙手，嘴角扯出一抹笑說道。
“好了，一家親戚，我管管他也是應(yīng)該的。”
“是是是，以后張逸杰還得多你照看著，我們夫妻倆沒什么文化，也管不了他了?！睆堃萁芨赣H的話中透出一絲無力和悲哀來。
“張老師，我們家杰杰就拜托你了，這次也多虧你幫忙，不然我和老張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張逸杰母親的情緒在兒子離開后反而變得異常激動，似乎終于可以把心中的不安和恐懼一股腦地都發(fā)泄出來。
后來，這件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聞爾才聽別人傳言：
那天，就是張逸杰逃課去KTV的晚上，有一個陪酒的女人死了，身體被肢解成無數(shù)塊包在麻袋里，扔在了一條街上的垃圾桶里。而這個女人曾就在那個張逸杰去過的KTV的包廂里待過，是當(dāng)晚陪酒的小姐之一。
轉(zhuǎn)天早上，警察調(diào)過監(jiān)控，查到了學(xué)校里，聯(lián)系到了老張頭。后來教室里發(fā)生的種種，皆是在這件命案發(fā)生之后。那一整天，老張頭都陪著張逸杰在警局里面度過，最后接受調(diào)查、詢問，直至擺脫嫌疑。
當(dāng)時還有一件關(guān)于張逸杰的事，是隔壁班的同學(xué)傳過來的。說是那天早上，他們的班主任還向老張頭告發(fā)了張逸杰跟他們班的一個女生談戀愛，被自己給發(fā)現(xiàn)了，希望老張頭能夠進(jìn)行處理。
多年以后，聞爾想起張逸杰，想起這件事，仍覺得心有余悸，驚心動魄。她不知道如果以后來對教師的要求去看待老張頭的行為，該是去大力批斗呢，還是仍覺得情有可原呢？但在聞爾的心里，老張頭永遠(yuǎn)都是自己學(xué)生時代最好的班主任，沒有之一?；蛟S他的某些行為放在現(xiàn)今有些難以理解，但聞爾總覺得是在一個少年最無助的時候，給了他痛與愛，給予了最踏實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