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囚字石牌
抖了抖身上不斷滴落的水,鐘囚拖著略顯沉重的褲腳走進(jìn)了小竹居,竹制的地面上留下一串長長的水印,坐到封卿爺爺對面的蒲團上,鐘囚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仔細(xì)端詳著對面老頭的容貌,神情之專注,似在欣賞一位人間絕色女子,不打算放過任何細(xì)枝末節(jié)。
對于鐘囚直勾勾地注視,對面的老頭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點的不好意思,面不改色,眉梢都未曾挑一下,細(xì)細(xì)品味著自己帶來的桂花釀,這次卻是少了土燒雞的蹤影。
鐘囚也發(fā)現(xiàn)自己總想吃的土燒雞竟不在茶桌上,低頭到茶桌下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不禁把詢問的小眼神投向了對面的老頭,眼神中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期待。
期待對方不是忘了帶,而是藏了起來!
老頭放下茶杯,慢吞吞道:“你雙眼剛剛復(fù)明,不宜吃油膩的東西,況且你雙眼已經(jīng)能看得見了,又有手有腳,想吃什么,自己弄去!之前照顧你,是因為你是病人,我是醫(yī)者,盡自己的本分而已,即刻起,你我便是陽關(guān)大道上的路人甲乙,各行其道,無掛無礙自去自來?!?p> “走的時候把自己所有東西捎上,一樣也別落下,以后不論你平窮富貴,出于什么心理,想我還是念著卿兒,都不要再踏足此地,我只想安安心心地頤養(yǎng)天年,不想再惹凡塵事!”
鐘囚嘆了一聲,道:“從你救我的那一刻起,咱們之間的緣分即是上天注定,因果自成,你不想與我有牽扯,但我一定要報了這份恩情,他日若你有麻煩,但凡我能盡一點綿薄之力,不管這個麻煩有多大,我也絕不怯懦退縮!”
鐘囚不知老頭為何想與自己撇清,對方并不是那種覺得他身份卑微,從而看不起他的人,也不是性格涼薄冷漠之人,方才惡作劇般地把他澆成了一個落湯雞,說明對方還尚存一絲未泯的童心。
但他能從老頭透露出的神情察覺到,對方是真的不想與他再有什么瓜葛,大有自此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架勢,此時換了一個普通的江湖郎中,大多會挾恩要酬,狠狠撈上一筆,畢竟三年的醫(yī)療照料,鐘囚可沒有付過一個像樣的子兒,對方又跟他非親非故。
本來在刮眼之前,鐘囚已經(jīng)有了被老頭狠宰一頓的準(zhǔn)備,無論對方開口向他討要什么物件,只要他有或是有能力拿到,他都會竭盡自己之力為對方取來,甚至老頭要他當(dāng)個兩三年的苦力仆役,為對方端茶、遞水、砍柴、燒飯、斟酒、煮茶,他都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可他沒想到,老頭竟這般直接地下了逐客令。
世間奇人奇事不少,但費時費力費錢醫(yī)治一個毫無相關(guān)的人,長達(dá)三年之久,事后不討半分報酬不要被醫(yī)者報恩的,鐘囚生平第一次見,但既然老頭不想與他再有瓜葛,他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繼續(xù)留下。
鐘囚本想拜在封卿爺爺門下,能治好他被活活挖去的雙眼,抽水脫流凝聚水球的偉力,封卿的奇特之處,這樁樁件件都表明了眼前之人非同一般,若能借此機會撿個便宜師傅做回倒插門也未嘗不可。
鐘囚剛剛說完自己的想法,便被老頭一口回絕,理由簡單粗暴:“你不具慧根,難入道門!”
擰了擰褲腳衣袖的水,沿著下山的路離開了小竹居,待走到了山腳,轉(zhuǎn)身看向已經(jīng)成為一個小黑點的竹屋,鐘囚找了一塊較為柔軟的草垛,單膝跪下遙遙磕了兩個頭。
救眼之恩,形同再造,一眼一個,一雙兩磕。
…………
兩棵青松中間
封卿爺爺遙遙望著鐘囚遠(yuǎn)去的背影,雙手負(fù)于身后腰際,眼中似有點星回憶。
“囚字石牌,我早年游歷間見過一面囚字碑,不知這小子身上的囚字石牌是否與那面石碑有關(guān),還是只是巧合?若是兩者有關(guān),他不應(yīng)在方塘,可若是無關(guān),為何他全身經(jīng)脈都像是被大能之人以特殊之法封堵住,我盡全力也不能窺探一二!”
鐘囚身上的石牌與自己曾經(jīng)見過的那塊囚字碑,兩者只是大小不一,石牌小如一塊桂花糕,而那塊囚字碑大如一道山門,但二者的紋理雕工幾乎一致,即便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應(yīng)是被同一種手法雕刻而成,這才是老頭不愿留鐘囚的根因。
當(dāng)然,他本就不想留,再多一個可能會帶給自己大麻煩的石牌迷霧,更不該留。
那塊囚字碑后面的世界,封老頭也曾想進(jìn)去看看瞅瞅,不求有什么收獲,能增加一點閱歷見識也不虧,但憑他的實力,調(diào)動全身修為也進(jìn)不了囚字碑方圓百步之內(nèi),一塊囚字碑留給他的印象,堪比初戀情人那般深刻,此生都難以磨滅。
…………
山下
磕了頭的鐘囚,起身后迷茫了,老頭將他帶來小竹居時,他不僅雙眼被挖,意識也因難忍的疼痛陷入了昏迷,現(xiàn)在他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封老頭選此處為養(yǎng)老之地,就是因為此地荒無人煙,遠(yuǎn)離鬧市,想找個人問問路也是有口難開,隨意亂走吧,又怕走錯方向南轅北轍,脫褲子放屁白費力氣,見樹影辨方向的本事他可沒學(xué)過,依靠一些重要星位辨方向他倒是略懂一二,可此時又是大白天的上午時分,想看星星,還得在這兒枯坐十幾個小時,況且風(fēng)云難測,今晚能不能見到星星還是兩說。
來回踱步,猶豫再三,鐘囚還是厚著臉皮往山上走去,一提起小竹居,此時是讓他又愛又恨,想想剛才磕的兩個響頭,雖然老頭沒看見,但他內(nèi)心還是有點臊得慌,剛磕了頭就去找磕頭的對象,難免有些小別扭。
殊不知,老頭已將他在山下的行為全部看在眼里。
在上山的途中,鐘囚心里雖然急于想知曉回家之路的方向,但還是故意放慢了腳步的頻率,一則是他不想太快地見到剛剛‘不知不覺’受了自己兩個響頭之人,二則是山上風(fēng)景的確怡人,山水兼?zhèn)洌汕嗵毒G,柳暗花明,確實是一個適合養(yǎng)老的神仙地兒。
慢悠悠來到小竹居,只見封老頭站在門口,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返回小竹居,特意等他,臉上能看出一點不悅之色,眉頭微皺,不解地看向鐘囚。
他前半個小時才告訴鐘囚,以后不論是何因由都不要再光顧小竹居,前后不到半個時辰,這小子就去而復(fù)返,難道是故意觸他霉頭,以此試探他方才所說之語的真假,若真是這樣,這小子怕是要吃不小的苦頭,好好給他敲一記警鐘,好好長長他的記性。
鐘囚右手摸著后腦勺,臉上掛著些許不好意思,踩著緩慢的步子走到封老頭面前,開口道:
“老頭,你知不知道無翹山怎么走,我辨不出回去的方向?!?p> 封老頭楞了,鐘囚折返小竹居就是為了詢問他怎么回家?與自己心中所猜測的相去甚遠(yuǎn),跨度之大讓他回不過神來,再結(jié)合鐘囚此時臉上的扭捏神態(tài),老頭一時沒控制住,失聲笑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道:“你口中的無翹山,我沒有聽說過,但那個方向就是我當(dāng)初救你的方位,十里之外有人家,你可以沿途問著路走?!?p> 鐘囚眺望封老頭手指頭所指的方向,只要有了一個方位作為參考坐標(biāo),他就大概知道無翹山怎么走了,他當(dāng)初雙眼被挖的地方接近星月林,而星月林是他帶著那‘三小只’經(jīng)常外出獵食的地方,有了方向,鐘囚也不再逗留,彎腰一拜向封老頭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