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嫣隨著素梅到了一處僻靜地。
在水岸邊，已經(jīng)站了一個穿著鵝黃色裙衫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一手拿著素白小碟，一手撒著魚食，在喂魚。
看著女子就這么站在離湖面只有兩三步的臺階之上，貼身婢女又在十幾步之外站著，程嫣就覺得自己像被拎出水的魚，呼吸都窒住了。
沒辦法，她膽子小??！
在她的印象里，但凡舉辦花會的地方，一定有湖，沒湖也會有個荷花池之類的。而有了水，就一定會有小娘子落水。等落了水，要么有什么公子搭救，然后兩情相悅神馬的，要么是名聲掃地，再被英雄打抱不平，兩情相悅。別問她怎么知道的，話本里都這么寫的。百年前的一個叫吳秋水的人就寫過一篇什么《落水金枝》，被眾小娘子拿來競相模仿，弄得這些年時不時就能聽到哪個小娘子在哪個花會上落了水。
進了聽風閣，她可老實了，一直離著水不少于十步，真不想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相約站在危險的地方啊喂！
是以，程嫣走到離著那黃杉小娘子還有四五步的距離就站住了，屈身福禮：“程嫣見過姐姐。”
那小娘子轉(zhuǎn)回身，看著離著自己還好幾步的行著福禮的程嫣，愣了一下，把素白小碟遞給身邊的婢女，提著裙子走上兩級臺階，到了程嫣的近前才還禮：“阿嫣妹妹好，我是王氏昕楠”
瑯琊王氏的人？阿婧的表姐妹？
程嫣眨了眨眼睛。
王昕楠見了，笑了，又補充道：“我是王睿王子謙的堂妹。睿堂兄和程大公子是至交好友。”
程嫣想笑了，心說，你要是跟我說你是阿婧的表姐妹，兼未來的小姑，我會更清楚你是誰?？扇缃裉岬礁绺?，莫非是……
看著程嫣猶如偷吃到葡萄的小狐貍的表情，王昕楠就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她應該說自己是董婧的表姐來著，可如今話都出口了，收也收不回來。
王昕楠暗自懊惱著，一下子忘記了自己一開始的打算，結(jié)結(jié)巴巴夸了幾句程嫣人長得漂亮，衣裳漂亮，首飾也精致，才恢復了正常，說起這次來參加花會的事情：
“……阿娘和三嬸嬸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帶著我和梓楠堂妹并迦楠堂妹，由睿堂兄輝堂兄黎堂兄護著來了真定。阿娘說本來我們十幾天就能到，可如今世道不太平，為了安全就繞了路，才走了那么多天。我們是九月初二進的真定。阿娘說等花會結(jié)束了，我們還會住上一段日子?！?p> 還會住上一段日子，是為了商談婚事吧。也不光光是哥哥是否能和瑯琊王氏結(jié)親的事情，這次可是來了七姓，說不定后邊還有幾樁喜事等著呢。
程嫣想著，接住了話頭：“既然你們還要住上一段時間，空的時候不妨來找我玩。你知道，我舅家也沒個女兒家，我連個玩伴都沒有。”
王昕楠臉頰紅了紅，卻也放下心來。
兩個小娘子就開始說起真定都有哪些景致好看，有哪家的鋪子賣些特產(chǎn)，可以帶回去分給族中的姐妹，一時間笑語晏晏。
素梅看到兩個小娘子就在水邊這么聊起來，旁邊也沒個坐的地方，就低聲和王昕楠的貼身婢女說著：“這里也沒個坐的地方，也沒個茶水茶果之類的，別一會兒小娘子口渴了都沒得喝。妹妹你守著兩位小娘子，我去找芷園的婢女來布置一下?！?p> 王昕楠的婢女聽了，忙不迭的點頭：“姐姐盡管去，這里我守著呢?！?p> 素梅又抬頭看了看太陽，畢竟已經(jīng)入秋，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倒是不用擔心小娘子被曬黑了。再看程嫣不像有什么吩咐的樣子，悄悄退下去，找芷園的婢女去了。
程嫣并沒有注意到素梅的離去，王昕楠的話很有趣，她也就這樣跟她聊了下去，連自己站得離水邊太近這件事都給忘了。
程玨很不開心。
她可是程家嫡出的小娘子，是程氏族長的女兒。在真定，最多也就是程嫣會比她的身份高一丟丟而已。
她都十四了，馬上就要開始相看了，這次花會可算是她的正是亮相呢。
那個王什么楠到底懂不懂規(guī)矩！什么叫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話她不懂嗎？
程玨沿著岸邊慢慢走著，隨手扯一下垂下來的柳枝，把擼下來的黃葉丟到水里，再扯上一把。
程玙落后著她兩三步的距離，亦步亦趨的跟著。她現(xiàn)在可是實在不敢上去觸霉頭。
兩個人的貼身婢女又落后程玙兩三步，手挽著手，一步一挪，一聲不吭。
程玨繼續(xù)走，繼續(xù)念。
她在棋藝上還是很自負的，堂姐妹中都沒有贏得過她的，甚至堂兄偶爾也會輸給她。所以她在看到雙方準備比棋的時候爭來了這個機會。其實，她壓根沒想著能勝過十二姓的小娘子，只是，她已經(jīng)想好了，下個幾百手，再投子認輸，來個雖敗猶榮還是應該可以的。
誰想到對方一點也不講規(guī)矩，還說什么瑯琊王氏，瑯琊王氏就了不起嗎？
三十三手，只有三十三手！棋盤上還大片大片的空白呢，她就已經(jīng)逼得她無路可走。這算什么！算什么！
程玨再次狠狠扯了一把柳條。
只是這次，她沒有扯到柳葉，卻讓柳條劃到了手。
看著揉嫩的掌心幾條白色的道子，程玨更是氣急，提著裙子走上去照著樹干就踢了兩腳，然后加快了速度沿著湖岸邊繼續(xù)朝前走去。
程玙有點慌了，這個嫡妹向來刁蠻。她還真怕她在花會上做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也趕忙追了上去。
可程玨走了沒幾步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程玙走到她的身邊，看看程玨已經(jīng)白到?jīng)]有血色的臉龐，又順著程玨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了王昕楠和程嫣兩個人站在離湖岸幾步遠的地方聊天。
糟糕！程玙暗叫。這兩個一個新仇，一個舊恨，一齊讓嫡妹碰上，不是沸水滴進了油鍋嘛！
她現(xiàn)在也顧不上回了程家程玨怎么鬧了，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是別讓妹妹繼續(xù)丟臉了。
程玙毫不猶豫的拉了程玨往回走，同時喊兩個婢女：“碧桃，絲雨，你們兩個還愣著干什么，不趕緊過來?！?p> 兩個婢女還在后邊慢慢走呢，此時距離的就有些遠，聽了五娘子的叫聲，忙應了一聲，往這邊跑。
程玨卻氣呼呼甩掉庶姐的手，不行，她今天一定要問問，那個王娘子這么不講規(guī)矩是不是因為程七在里邊搗鬼，故意設套給她的。今天，她一定要代死去的大伯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敬堂姐的死妮子。
程玙一時沒防備，被程玨給甩脫了，喊了聲：“六妹妹！”就要追。
程玨已經(jīng)奔到了王昕楠和程嫣的旁邊，伸手就推搡著王昕楠。
“是不是程七讓你算計我的！是不是！”
王昕楠和程嫣都注意到程玨的出現(xiàn)。而且王昕楠還是背胡而立，被程玨冷不防這么一推，騰騰倒退了三四步之多。
她卻忘了，身后就是延伸到湖里的臺階，一不小心一步就踩空下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