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大輪”很快結(jié)束，每個人要選定一個崗位進行真正的輪崗了。分揀區(qū)域人多聲雜，補貨部、分揀部都是公認的累活，尤以分揀為甚，據(jù)說分揀部員工腳磨出水泡是常有的事兒，分揀庫存部和復(fù)核打包部的活相對輕快點，但也繁重于存儲區(qū)域；存儲區(qū)域的收貨部和存儲部，工作強度和工作環(huán)境都更好些，自然大受歡迎。除此之外，運營中心還有一個“白領(lǐng)部門”，名為計劃部，負責協(xié)調(diào)各環(huán)節(jié)生產(chǎn)進度、分析各環(huán)節(jié)操作效率和質(zhì)量，這個部門暫時不在候選名單中，因為對整體運作了解不夠全面的人無法勝任。
座談會上，文威提問哪個部門最重要，周寧當然表態(tài)每個部門都不可或缺，并且還給每個部門都安排了優(yōu)化研究課題，讓大家也可以根據(jù)對課題的感興趣程度來進行選擇。
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葉錦秋選擇了分揀部，她想直接挑戰(zhàn)最累的，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扛得住運營中心的工作。
文威也不甘示弱似的提出他也想選分揀部，理由是：“這兩周我們都做過分揀的工作，非常耗費體力，葉錦秋是女生，我覺得分揀部的工作對她來說太累了。能不能勝任運營中心的工作，不應(yīng)該看能不能勝任分揀員工的工作，畢竟我們就算留在運營中心，也不會成為一名分揀員工。如果分揀部一定要有人去輪崗的話，我可以?！?p> 葉錦秋有點惱怒，覺得這是性別歧視，但又有點感動，因為知道文威是為她著想，否則根本犯不著跟她一樣自找苦吃。但她確實早就打定主意去分揀部，正想開口再爭取，周寧作出裁決：“你倆一塊先去分揀部，過段時間去復(fù)核打包部，這兩個部門關(guān)系比較緊密，研究課題也需要合起來研究?！逼埜缓臀耐P(guān)系最好，見文威定在分揀這邊，就在分揀區(qū)域剩余的兩個部門中選擇了較輕松的分揀庫存部。其他兩個女生去了存儲區(qū)域，最后一位男生接受了補貨部。
當天周寧提前放他們下班，因為從第二天開始，所有人都要按部門正常排班，就會比較辛苦了。
晚上，茍富給錦秋發(fā)來微信：“你有男朋友嗎？”
葉錦秋一愣，這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干脆以攻為守，“怎么？茍大人看上我了？”
“你太彪悍，我不敢看。我替文威問的?！?p> “怎么可能？文威知道我有男朋友?！?p> “你選個臟活累活把他氣得不行，說沒見過你這么不要命的女孩子，我開玩笑他這么心疼，是不是喜歡你，他說你有男朋友了。你真有男朋友??？唉，可惜了這不是，我威哥多好一男人??！”
“文威就是和我關(guān)系好，關(guān)心朋友很正常。”
“你們啥時候關(guān)系好的？之前不是說在學校的時候不太熟嗎？最近好上的？”
“什么叫‘好上’？狗富，你別給我瞎起哄！”
茍富最討厭別人拿自己的姓開玩笑，但這次是因為自己八卦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自己撣一撣，知趣地結(jié)束了聊天。
結(jié)果文威的微信過來了：“錦秋，明天記得穿合腳的舒服的運動鞋，不然一天下來腳肯定起水泡?！?p> 這不是文威第一次這樣關(guān)心葉錦秋。迎新酒席那天晚上，他也發(fā)微信叫她回來多喝些水，早點休息，以后不用擔心什么掃不掃興，不能喝就是不喝。這些不是朋友之間的關(guān)心嗎？錦秋真想跟他說清楚，可是萬一人家就是出于關(guān)心朋友，她貿(mào)然說些什么，反而會很尷尬。只好冷處理，越冷越好。
于是葉錦秋特意過了半小時才回復(fù)：“好的，謝謝?！彼匾饧由狭司涮?，以讓這句話的溫度降至冰點。面無表情公事公辦的效果很顯著，文威再無信息過來。
葉錦秋感到有些抱歉，如果文威真的只是把她當朋友，不應(yīng)該受到這樣的冷遇。如果文威真的對她心動，……其實文威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男生，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李柏天。
照例跟李柏天視頻聊天，她沒有提文威的事，這只是別人捕風捉影，沒有必要說，再說就算真的有什么事，她自己也會處理好，沒必要讓異地的戀人擔心，給這段感情多些考驗。
在分揀部的輪崗正式開始了，葉錦秋和文威都開始上早班，早上7點需要到崗。時間已經(jīng)進入9月，暑氣漸漸消退，清晨上班已有涼意。如同所有勞動密集型公司，早會晚會必不可少，第一天的早會，葉錦秋再一次見識了張力的嘴皮子——他正是分揀部的負責人。不知道他的勸酒說辭那么厲害是在日常工作中鍛煉得來，還是因為他本來就擅長溝通和說服，所以開會厲害、勸酒也厲害。
周寧對分揀部的輪崗有硬性指標要求，兩周內(nèi)要達到普通員工平均效率，而且分揀工作時長不能低于普通員工的80%，“你們選了最累的崗位，說實話我很欣賞這份勇敢，但我希望你們能真正戰(zhàn)勝它，而不是被它打倒。目標達成了有獎勵，達不成的話，枉費了我對你們的欣賞，可別怪我見你們一次羞辱你們一次?！?p> “那獎勵是什么？”茍富好奇。
“獎勵就是不羞辱我們?！比~錦秋搶答。
“不錯嘛小丫頭，還挺幽默。”周寧最后也沒有說獎勵是什么。
所以一開完早會，葉錦秋和文威不敢怠慢，趕緊拉上揀貨車、領(lǐng)了分揀單，按照大輪期間學到的分揀技能，開始獨立操作。早上人的精神還沒被汗水和疲勞所侵蝕，正是干活最起勁的時候，而且此時只有早班員工，揀貨車穿行相對容易些，等到了兩個班次重疊，場地一擁擠，新手效率會更低。但不出兩個小時，葉錦秋就感覺自己已經(jīng)眼花繚亂，分揀單上的號碼、貨架的序號、庫位的編碼、商品的條碼，越急越亂，時不時要停下來“定睛一看”，到底自己揀到單子上的哪一行了。第三個小時，拉車的右手開始手臂酸，第四個小時，腿腳也開始抗議，整個人只想找地方坐下來休息休息。身上的汗自不必說，跟剛跑完五公里似的。
終于到午飯點，葉錦秋一到食堂就看到文威和茍富招呼她。
“喏，威哥給你買的飲料?！逼埜荒眠^文威面前一瓶東方樹葉，直接遞給錦秋。
文威笑著說：“8塊錢任選兩瓶，我當然選貴的啊，狗哥怪我沒買他喜歡喝的可樂?！?p> 茍富反駁：“價錢一樣的那么多款你不選，選一個這么小眾的。行啦行啦，不就是因為葉錦秋喜歡喝東方樹葉嘛?！?p> 葉錦秋確實喜歡喝這種很多人都不待見的茶飲料，大輪期間她買過很多回，所以他們都知道她愛喝。
“謝謝，明天我請你們喝，挑你們愛喝的?！蹦眠^來一看，居然還是東方樹葉的烏龍茶。東方樹葉茶飲料有4種口味，她只喜歡烏龍茶，這種細節(jié)，文威也注意到了？應(yīng)該是湊巧拿到了這一款吧，她忍不住問：“為什么挑了這個口味？”
文威脫口而出：“你不是喜歡烏龍茶嗎？我看你之前喝的都是這一款，以為你比較喜歡這個口味……”
葉錦秋心里一驚，他真的注意到了。
茍富也聽出來了，立馬拍桌子，“不打自招！還敢說不是專門買給葉錦秋的！”
文威繼續(xù)辯解：“既然要買肯定要買一款有人喜歡喝的啊，我知道錦秋喜歡喝東方樹葉的烏龍茶，買了肯定不浪費，有問題嗎？啊不，我可能搞錯了，錦秋，你不喜歡這個口味嗎？”
“我確實是喜歡這個口味，你心思還挺細的?！比~錦秋心情復(fù)雜地看了文威一眼。
“還說我起哄呢。葉錦秋，你喜歡喝啥口味的反正我是沒留意?！逼埜秽洁煲痪洌膊幌朐倥鲆槐亲踊伊?，就自顧自吃起了飯。
文威和錦秋對視一眼，然后居然紅了耳朵。
葉錦秋連忙扯開話題：“別瞎聊了，趕緊吃完回去揀貨，老周可是規(guī)定我們的工作時長不能低于其他員工的80%的?！?p> 如果不限定工作時長，在短時間內(nèi)沖擊高效率是比較容易的，早晨第一個小時，精神飽滿，全力狂奔，如果再碰上揀貨路徑很短的揀貨單，效率達標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時間一拉長，體力下降，遇到路徑長的揀貨單的概率也增加，中間還有吃飯時間，效率就拉下來了。——周寧為了引導員工壓縮休息時間，用每天第一單到最后一單之間的時間來計算效率，不管這中間你吃飯、休息、上廁所花多長時間，反正都在里面了，要想提高效率，就自覺壓縮非工作時間，雖然分揀員工主要收入來自分揀工作量，但效率高低也影響收入的另一個組成部分：績效工資。而對于計時結(jié)薪的崗位，吃飯時間又是予以剔除的。華東運營中心之所以能成為同業(yè)務(wù)中率先實現(xiàn)盈利的中心，全靠周寧的霹靂手段，這只不過是其中一種。
5分鐘走到食堂，10分鐘吃完飯，5分鐘從食堂散步回到庫房，這就算休息完畢了，葉錦秋馬上又投入到分揀工作中，眼下只能加緊練習，寄希望于熟能生巧。
她悄悄跟在一個“大神”后面，邊揀自己的邊觀摩人家的動作。走路要快，甚至要小跑；大拇指按在揀貨單上進行中的那一行，這樣全程就不需要停下來確定進行到哪里了；同一排貨架如果需要揀多個SKU且件數(shù)不多，就一起揀了再帶回揀貨車……
分揀部的高手都有身手敏捷的共同特點，觀摩得多了也能學上幾分，但新手對庫位和商品的熟悉程度實在太差了，她還在滿頭大汗地找?guī)煳坏臅r候，大神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此外，搬抬重物、長時間行走也需要更好的體力，葉錦秋沮喪地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手無縛雞之力。
力量應(yīng)該也可以通過練習得到增強，她攥了攥拳頭，給自己打氣，呼呼地穿梭于貨架間，快速地拎起2kg的洗衣液、2.5L的食用油、2kg的大米，感覺自己像充氣巨人玩偶一樣，從兩層薄薄的塑料紙片，被好勝的心呼呼地吹成了一個高大威猛肌肉男。勢頭不錯，她的肌肉塊頭一直堅挺到了下午5點左右，直到她快速彎腰搬一袋5kg大米的時候，好像玩偶被吹得太滿，一彎腰，皮“砰”地破了——她閃到腰了，巨人快速地瀉完了所有的氣。
葉錦秋懷疑自己的脊椎斷了，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真的太疼了！忍痛完成了那一單，時長差不多達標，效率只有目標的50%，她慢慢挪到休息區(qū)，心里想著沒那么嚴重，休息休息就好了，一坐定倒真是不疼了。
茍富過來喝水，還打趣她：“大神，剛才在庫區(qū)看到你，感覺非?？膳?，你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薯片，殺！餅干，殺！大米，殺！簡直就是殺紅了眼啊！”
“哈哈哈，嘶——”葉錦秋發(fā)現(xiàn)自己連大笑都會牽動腰傷，痛得倒抽一口氣。
“殺手你負傷了？！怎么弄的？感覺很嚴重啊?！?p> “我的腰扭傷了，我現(xiàn)在笑得太用力都不行，”葉錦秋試著站起來，“啊嘶……完了，只要一動就疼?！?p> “看來得上醫(yī)院了，你坐著別動，我叫上文威，我們倆陪你一起去。”
不到兩分鐘，文威跑著過來了，“還能走路嗎？要不我背你？”
葉錦秋嚇一跳，忍著痛搖頭，不用不用，能走路。
“估計是肌肉拉傷，你肯定是彎腰去拿很重的東西，沒有蹲下去拿?！?p>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發(fā)現(xiàn)好多分揀單都要揀大米，我就在想你這體格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動作不對很容易拉傷的?！?p> “哦，肌肉拉傷聽起來好像沒那么嚴重，我剛才以為我脊椎斷了?！?p> 文威哭笑不得：“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嗎？”
葉錦秋翻了個白眼，誰開玩笑了！“我真的是擔心傷到了腰椎間盤什么的。但現(xiàn)在這個時間去醫(yī)院已經(jīng)掛不到號了，只能看急診，我還是明天早上再去吧。你們就不用陪我去了，別真正輪崗才開始第二天，6個人有一半去了醫(yī)院，傳出去咱這批人的名聲都不好。”葉錦秋不想給文威太多獻殷勤的機會。
若無其事地吃了晚飯回到小區(qū)，和他們分別后，葉錦秋的眼淚唰的掉下來了，她明明疼得要死，活了這二十幾年就沒體驗過這么高的疼痛級別，走路不能走太快，講話不能太大聲，都會牽引到腰傷。胳膊上被庫區(qū)各種紙箱的瓦楞擦了好多道口子，停下來才感覺到微微的刺痛。一整天不停在走路，這會兒大腿小腿酸得像肉里灌了醋。
為什么要選擇這么五大三粗的行業(yè)，為什么要選最累的崗位，為什么這么缺乏勞動運動的常識，為什么男朋友不在身邊，她自怨自艾，淚水止不住，不像斷了線的珠子，倒像毛線扯不斷。漸漸暗下去的天色為她提供了掩護，她就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專心地哭。直到看到文威遠遠地走過來，她才止住了哭。還好他沒發(fā)現(xiàn)陰影里的她，徑直上樓去了。
文威應(yīng)該是專門來看她的，葉錦秋暗自慶幸自己還沒上去，不用去面對他的關(guān)心。她干脆走到更遠的地方去，接著哭，最后把所有的難過都歸結(jié)于李柏天，怪他不能在她身邊陪伴她，異地戀的弊端這么快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
她干脆撥通了男友的電話，不說話先哭了兩分鐘，等那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才抽抽嗒嗒地罵他：“我今天干活……扭傷腰了……真的好痛……你為什么不……不在我身邊……陪著我……我的男同事都……都知道關(guān)心我……你為什么不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你為什么……為什么不在……”李柏天急了，“我現(xiàn)在就買票，我去看你，我?guī)闳メt(yī)院，你別哭，是我不好，秋秋，你別哭了?！?p> 葉錦秋覺得有點玩大了，李柏天若來，勢必要請假，才剛剛?cè)肼?，請假不好。而且她已?jīng)從李柏天的語氣里聽出了真真切切的擔心，他愛她，擔心她，為她的哭和傷難過，她也不應(yīng)該揮霍他的愛，耽誤他的工作。她覺得沒那么難過了，哭也就止住了，“算了，你不要來，我明早自己去醫(yī)院看，你千萬不要來，別影響工作，你要是來我就不去醫(yī)院了?！?p> 李柏天哭笑不得，“小祖宗啊，你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我。那你請室友幫忙去藥店買一個藥，叫‘扶他林’，可以緩解肌肉疼痛，我媽之前腰也傷過，用這個藥有點效果。其他的腰痛貼也都買點吧。你這么年輕應(yīng)該不至于是骨頭傷了，我估計是肌肉拉傷。你在家吧？洗完澡用上藥，就躺下休息，少動。我?guī)湍悴椴橹車募裔t(yī)院合適點，一會兒告訴你。你聽著嗎？”
“我聽著，我在小區(qū)里哭呢剛才，還沒回去，我再待一會兒，省得讓室友看出來我哭過。”
一進門，還好，文威不在，兩個室友來扶她，”文威說你扭著腰了，你還跑哪兒去玩兒呢？”
“沒有，我在小區(qū)里納涼思考人生。我現(xiàn)在走路都很疼，你們能不能幫我去買個藥，叫‘扶他林’。感激不盡，等我好了請你們吃——”
話還沒說完，室友就舉著一支藥膏說，“扶他林不用買，已經(jīng)有了，文威剛才送來的。”另一個室友補充道，“他說他之前打球也傷過，用這個藥，剛才翻了一下還有一支新的，就給你帶過來了。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袋子里明明有一張購物單，藥是剛才買的?！?p> 葉錦秋只覺得眼前一黑——這關(guān)懷到底還是沒躲過去。又覺得文威也不容易，這份關(guān)心換來的居然不是感激。
室友看出她的尷尬，向她邀功：“我們跟他說了，你有男朋友，感情好得很，每天都視頻聊天?！?p> 頭一回覺得她們這么機智。葉錦秋連忙問，“那文威怎么說的？”
“他說只是男朋友而已，又不是老公?！?p> 葉錦秋覺得眼前更黑了。室友又說：“這話怎么聽怎么像茍富的語氣，肯定是茍富教的?！庇械览?。該說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呢，還是佩服他為兄弟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不過文威既然有明確的態(tài)度，葉錦秋也可以明確拒絕他了。
晚上用完藥，葉錦秋字斟句酌，鄭重向文威亮明態(tài)度：“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我都感受到了。你本身非常優(yōu)秀，是我愿意深交的朋友，但不會是男朋友。我已經(jīng)在一份穩(wěn)定的感情當中，我和我男朋友一起經(jīng)歷過很多事情，深愛著對方，我想你也不會喜歡一個輕易背叛感情的女生，所以，請你明白，我們沒有發(fā)展為情侶關(guān)系的可能?！?p> 結(jié)果葉錦秋和李柏天視頻通話完，也沒有收到文威的回復(fù)。葉錦秋的犟脾氣也上來了，追發(fā)一句，“收到請回復(fù)?！蔽耐挪磺椴辉傅鼗貜?fù)：“復(fù)?！毙Φ缅\秋腰疼，但不確認對方知難而退她不放心，正想再要求他表態(tài)，那邊過來一句：“我可以等，萬一你們分手了……”葉錦秋不高興別人詛咒自己的感情，也不希望這個想法耽誤他尋找真正的幸福，決心斷了他這個念想，“你的長相我不喜歡，我不是說不好看，只是我的審美比較奇怪。所以退一萬步講你也沒有機會。建議你尋找其他心動女生。”摸著良心講，文威長得不錯，但是如果她說性格問題，那都可以改，說相貌，他總不至于去整容，葉錦秋相信這樣更容易讓他死心。
第二天去醫(yī)院拍了片子，骨頭沒什么問題，確實是肌肉拉傷，只能注意休息等身體恢復(fù)了。揀貨暫時不宜再練，葉錦秋先去了復(fù)核打包部，在每日步數(shù)方面，打包和分揀完全是兩個極端，分揀部的人一天3萬步打底，打包的人一整天都站在自己的包裝工位上，腿腳不僅灌醋還灌花椒油，又酸又麻。
復(fù)核打包的上手同樣是熟能生巧的過程，葉錦秋的心態(tài)已經(jīng)改變了，不再要求自己向熟練工看齊，只是花了1天熟悉操作，又花了1天埋頭苦干體驗勞動強度，就跳出來研究更深層次的東西了。
周寧在座談會上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員工沒那么高尚，要創(chuàng)造條件讓他們高尚。深入基層的工作場景之后，葉錦秋發(fā)現(xiàn)基層的工作確實更容易看到人的本性，人的本性絕對不高尚，責任心、進取心、羞恥心這些東西，是后天由文化社會培養(yǎng)出來的。這個行業(yè)的基層員工，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他們關(guān)注最實際的生存需求，關(guān)心如何賺到更多的錢，他們認為所有處罰規(guī)定都太嚴格，想盡辦法逃脫處罰，他們追求高效高質(zhì)不是出于追求工作出色和個人成就感，而是為了更高的收入。所以在運營中心，所有的處罰必須有最明確的規(guī)定和最確鑿的證據(jù)，所有的優(yōu)化措施都要通過落到實處的薪資方案、獎勵方案或處罰方案來實現(xiàn)。
包裝臺上發(fā)現(xiàn)破損的商品，按規(guī)定是要確定責任人進行賠償?shù)?，過去經(jīng)常出現(xiàn)扯皮，打包和分揀兩個部門的員工互相指責，誰也不承認是自己的責任，后來只好規(guī)定，以包裝臺攝像頭記錄為準，如果從流水線上拿到包裝臺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破損，責任劃歸分揀部，否則判責打包部。提倡節(jié)約包裝耗材，也全憑耗材領(lǐng)用登記、分析、排名，班長們還得盯著抓浪費的典型，開罰單，否則員工才不管包材多用了多少呢，他們追求的是動作麻利，多打包一件就多一件的錢。
葉錦秋還發(fā)現(xiàn)，分揀和包裝是直接上下游的關(guān)系，兩個部門聯(lián)系緊密卻互相掣肘。除了前面提到的破損商品定責問題，還有錯揀在打包環(huán)節(jié)被掛單帶來的矛盾，更影響整體效率的是兩個部門安排出勤人數(shù)配比不合理，導致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成為瓶頸，經(jīng)常要么打包部產(chǎn)能不足，分揀部揀出來的貨箱堆滿了流水線，只能往地上放，要么分揀部產(chǎn)能不足以供應(yīng)復(fù)核打包，打包員工干等著。兩個部門的負責人甚至以讓對方部門成為瓶頸為樂。
晚上下班回去若有空閑，葉錦秋就會把這些觀察和感想記錄下來，先自己琢磨，再找別人討論。
包裝部的負責人徐達和分揀部的負責人張力，都是“葉錦秋琢磨委員會”的“常委”，但他倆不能同時出席。這兩位是大學同學，那一屆校招生里面升得最快的Top2，但可能因為雙方一直在競爭狀態(tài)中，平日里頗有些敵對意味，連單獨與葉錦秋討論，也少不了貶損對方幾句。“上周大米促銷，我分揀部的兄弟累成狗也供不上他們打包，讓他抽調(diào)幾個人支援我，他磨蹭半天給我?guī)讉€小姑娘，說他員工都不愿去。叫個人都叫不動，當什么部門負責人？不愿意協(xié)調(diào)配合兄弟部門，當什么部門負責人？”聽張力講，徐達做得不地道，但是徐達也憤憤不平：“他分揀部的班長親口說過要多配點人手，把我們復(fù)核打包區(qū)堵死。他故意讓我難堪，喊我?guī)兔ξ揖偷萌兔?？沒有這個道理?！比~錦秋試圖居中調(diào)停，分頭告訴他們，對方表達過歉意，他們一致不相信，不過對葉錦秋的態(tài)度倒是有所轉(zhuǎn)變，大概是覺得她傻得可愛。
葉錦秋又找普通員工去聊，發(fā)現(xiàn)員工不愿意去支援別的部門，是因為技能不熟練，支援產(chǎn)生的計件收入性價比太低。但也不是任何時候都不愿意，淡季的時候每天工作時長不會太長，有余力就愿意去支援，多賺點錢；大促時期光本職工作已很累，就不愿意費勁去做不熟悉的活兒了。
原來如此，那么，最根本的還是要解決好支援報酬的問題，兩方面著手：平時多練兵，需要的時候不至于支援效率太低；計件系數(shù)靈活調(diào)整，基于支援需求的緊急程度動態(tài)調(diào)整，調(diào)動員工的積極性。
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這是小修小補，為什么不徹底大改呢？把分揀和打包合并成一個部門，他們之間不就沒有內(nèi)耗了嗎？
周寧交給葉錦秋和文威的研究課題，是“如何確定分揀和復(fù)核打包人數(shù)配比，以避免其中某個環(huán)節(jié)成為瓶頸”，葉錦秋觀察了一周，人數(shù)配比一直在變化，但復(fù)核打包區(qū)的擁堵或等待一直存在，影響因素太多了，根本不是“人數(shù)配比”這個單一因素起作用。她的肌肉拉傷恢復(fù)了些，該回去繼續(xù)練揀貨了，從分揀部的角度看看這個問題，也把揀貨效率提上來。
周末只有一天能休息，看到朋友圈里入職基金公司的同學正在國外參加迎新團建，沙灘曬太陽，碧海里沖浪，葉錦秋覺得自己瞬間變成一只檸檬，很酸。
來禾城看她的李柏天安慰她：“秋秋，你看你住的房子這么大，電視冰箱洗衣機一應(yīng)俱全，可以做飯，小區(qū)門口還有那么多飯館，還有室友可以互相照應(yīng)，關(guān)鍵這房子還免費！你不覺得幸福嗎？你的同學都在金融行業(yè)，你綜合看看不同同學的朋友圈都能了解他們的生活，只有你在物流行業(yè)，他們沒人知道是怎樣的體驗，你賺了！”
“嗯，我還有一個擅長精神勝利法的男朋友，真好！”葉錦秋向他翻翻白眼，但心里明白眼下也只能多想想這份工作的好處，再堅持堅持。不過話說回來，李柏天對幸福的感知力真的很強，他總是對他擁有的一切充滿感激，不是輕易滿足的感激，是感激之后又努力不懈攀向更高。他們第一次去旅行時，葉錦秋負責的酒店預(yù)定出了問題，最后只找到一家破舊的小旅館，李柏天也安慰她：“下這么大的雨，我們不用無家可歸真是太好了?！钡鹊疆厴I(yè)旅行，李柏天用實習攢下的錢，全程都訂了很好的酒店或民宿，他說上次旅行委屈她了，他一直記在心里。
新的一周，葉錦秋一上班就去找文威想了解揀貨這邊最新的進展。說起來，自從上次拒絕了他，他也知趣地不來找她了。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尷尷尬尬的多不舒坦呀，葉錦秋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主動讓他知道，他們沒有必要絕交或者扭扭捏捏。何況，如果作為工作上的搭檔，文威的頭腦和格局絕對能幫上不少忙，她不愿意失去這樣一個珍貴的盟友。
但剛說了一句“威哥，我來了”，文威回頭看是她，就高高興興地揶揄道：“錦秋，你終于想起來你選擇的是分揀部啦？我以為你在打包部樂不思‘揀’了?！鄙駪B(tài)和平常無異，葉錦秋心想她自己多想了，文威根本就沒往心里去嘛。實際上，這是一個男人在維護自己的尊嚴，失去一份愛的希望，但不能失去風度，他只能將自己的痛苦收起來，蓋上一張笑臉，裝作若無其事、雨過天晴。
“什么呀，我的肌肉拉傷終于好了大半，現(xiàn)在貼著膏藥來找你了。你上周效率達標了嗎？”
文威兩手一攤：“我上周苦練到目標效率的80%就突破不上去了，我已經(jīng)找過最優(yōu)秀的分揀員工和班長把他們所有技巧都學了。我再練兩天看看，你也試試看還有什么好法子，不過你一定要注意，不要再扭著腰了?！?p> 葉錦秋也去找分揀大神學秘訣，幾位大神都有點不耐煩了，畢竟占用的是他們賺錢的時間，葉錦秋許諾承包一周的冷飲，才獲得了大神的指點，果然之前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沒有學到所有精髓。所有秘訣學下來，她發(fā)現(xiàn)揀貨也要走一步看好幾步，就像下棋要考慮后續(xù)局勢，分揀看似體力活，實際上要做好還需要電腦和人腦的全力助攻，系統(tǒng)負責做好揀貨路徑優(yōu)化，人腦也在更進一步進行動作整合優(yōu)化。
有了大神的指點，葉錦秋的效率從目標效率的50%提升到了60%，第二天75%，可惜第三天第四天還是75%！對庫位和商品的熟悉程度，真的需要大量練習，沒有什么捷徑可走。
周寧規(guī)定的兩周達到平均效率，轉(zhuǎn)眼就剩下兩天了，開完下班晚會，錦秋喊住文威：“咱們碰一下最近的情況吧，眼看‘大限將至’，急死了。”
“我也正想找你呢，按正常思路咱們根本完成不了目標，我今天打聽了，新人達到平均效率需要1個月左右，而且好多人本來就是干體力活的，體力比我們好多了，讓我們兩個星期達到目標是個陷阱，我們光苦練沒有用，得想想別的辦法?！闭f最后這幾個字的時候，文威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下。
錦秋火眼金睛：“你是不是要作弊？你想找派單的人要好揀的單是不是？”
“看來你也想到了。就剩兩天，只有這個辦法啦。”
“我是想到了，可我沒想用這個辦法，意朗的核心價值觀有一條就是誠信，你確定這樣能算達標？這里該不會才是陷阱吧？”
“我打聽過老周以前的一些趣聞軼事，他年輕時候也用過類似方法完成KPI，應(yīng)該不至于對我們太苛刻。到時他要是發(fā)飆，就說都是我出的餿主意就好了，一定保您周全！”
“我是這么沒義氣的人嗎？沒事，要是被周寧轟出大門咱就去你爸公司上班?！?p> “我第一次覺得我爸這么厲害?！?p> “派單員的關(guān)系你打點好了？”
“下了血本。我請她們喝了3天的飲料了……”
最后兩天，大功告成。
關(guān)于研究課題，兩人也交換了所見所聞所思，形成簡要的幾點，在座談會之前就發(fā)給了周寧，文威認為這樣顯得更主動一些，領(lǐng)導都喜歡工作主動的下屬。
1、關(guān)注促銷情況，根據(jù)不同品類促銷情況調(diào)整人數(shù)配比。（日常分揀與打包人數(shù)比例1:1.2；米油類揀貨難度大，包裝難度一般，建議比例1:1.1；飲料組合套裝揀貨難度較大，包裝復(fù)雜度更高，建議比例1:1.25；洗化類揀貨難度一般，包裝復(fù)雜度較高，建議比例1:1.3）
2、分揀部和復(fù)核打包部管理人員共同確定次日排班，并嚴格按照共識安排出勤。
3、制單文員和派單文員需有分揀打包經(jīng)驗，能夠根據(jù)現(xiàn)場實時情況調(diào)整合單、派單策略，平滑分揀和復(fù)核打包流程的銜接（包裝區(qū)擁堵時派揀選范圍大的揀貨單，包裝區(qū)等待時派出揀選路徑短的揀貨單）。
4、兩個部門的員工在平常單量不大時可以安排進行對方部門的技能學習和訓練，人數(shù)配比很難時刻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可以通過人員調(diào)用來調(diào)整。
5、支援其他部門工作的員工應(yīng)有一定的利益保障，比如計件系數(shù)略微上浮。
6、一個不成熟的建議：分揀和復(fù)核打包合并為一個部門，減少內(nèi)耗。
7、一個靠譜的建議：通過視頻、文字等形式整理分揀和復(fù)核打包的“新手須知”，可以縮短入職新人達到應(yīng)有水準的時間。
又一次的座談會，周寧向小龍們提問，這兩周以來對運營中心的認識有變化嗎？
這本是他隨口的一問，他認為他們對運營中心的認識肯定在一個不斷的變化過程中，慢慢地變得全面，他只是想借助新人的視角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同的東西。好幾個人卻以為他在問是否改變不想留下來的想法，所以都各自一聲不吭。
葉錦秋沒想太多，主動分享了自己在基層員工中體會到的“員工沒那么高尚”這句話的意思。她本想著這應(yīng)該是一個足夠有細節(jié)的馬屁了，但沒想到馬還把細節(jié)拆得更細。
“錦秋，你的想法對也不對。對的地方在于你說的是事實，不對的地方在于你的認識不夠全面。不全面在于兩個點，第一，基層員工，只不過生存需求還沒有被滿足，所以先要解決生存需求，并不是其他需求就完全不存在了，在這里工作，重中之重是提高收入，提高收入之后，同事之間的友善、管理人員對他的認可，公司對他的關(guān)懷，也是他所需要的，因為每個人都需要幸福感。第二，并不是只有基層員工需要通過薪資方案、獎勵方案、處罰方案來進行引導，中層員工，甚至高層，都需要，只不過中層高層的員工一般受過更高程度的教育，他們學會了‘體面’，所以不會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物質(zhì)需求。對物質(zhì)沒有更高需求的人，是極少數(shù)，我不是單單指意朗，而是指所有企業(yè)。所以我說‘員工都不是高尚的’，指的是從上到下幾乎所有層級的員工，而且也不單單指你說的這個方面，更高層級的人關(guān)注的利益更復(fù)雜，職級、地位、勢力范圍，他的敵人或假想敵不只是管著他的上級，還有下級、同級、上級的上級，他逃避處罰、爭取獎勵的方式方法，也不像基層員工那么直接了?！敝軐幰豢跉庹f了很多，又突然意識到不妥，“有些東西其實不應(yīng)該跟你們講，你們現(xiàn)在不懂，也不需要知道，以后經(jīng)歷得多了自然就懂了。不過葉錦秋的分享說明她確實鉆進去了，在認真思考，很不錯?！?p> 文威忍不住說了一句：“向錦秋學習！”錦秋不好意思地笑笑。
周寧突然想起來他倆是一個組合，做同一個課題，還有同一個任務(wù)，“你們的研究心得有幾點確實說到點子上了，不過我想問一下，你們倆的效率達標了嗎？”
“昨天和前天達標了?！蔽耐娧b鎮(zhèn)定。
”怎么可能？”周寧相當驚訝，居然脫口而出這么一句。
文威就桿子往上爬，做出更驚訝的表情看著周寧：“周老師，您這意思，是給我們安排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周寧得意洋洋：“沒錯，從來沒有人能在兩個星期之內(nèi)達到平均效率，我就是想看看P大T大的學生到底有什么本事。”
葉錦秋暗罵：“領(lǐng)導就是狂，提不合理的要求還自以為挺有道理?！?p> “你們用了什么好方法達標的？能不能推廣？”周寧似乎還挺期待。
葉錦秋看文威還沒有要坦白的意思，急得瞪他一眼，決定把整個過程好好講一下，順便坦白最后的小貓膩：“周老師，我講講過程吧。我們倆主要通過觀摩揀貨大神、找大神和班長們了解一些技巧，然后就是練習，以及壓縮中間吃飯和休息的時間，一開始效果挺明顯的，很快就能到目標效率的70%，但我到75%、文威到80%，就都卡住上不太去了。我們估計是對庫位和商品的熟悉、體力的增強都需要用時間砸出來，兩周的時間確實不夠，但我們又很不愿意以后每次見面都被您嘲諷……”
文威插話：“不是嘲諷，周老師說的是‘羞辱’?！?p> “我就是幽你們一小默！怎么這么不經(jīng)嚇！”周寧大笑。
文威接著說：“我來說吧，畢竟是我出的主意。最后我們?yōu)榱送瓿赡繕?，就讓派單的人偷偷給我們好揀的單了。我認為這是唯一的辦法，雖然不夠誠信，但是意朗也強調(diào)結(jié)果導向，至少我們交出了一個達標的結(jié)果?！?p> 周寧抱著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也在猶豫怎么評判這個結(jié)果，10秒鐘里，沒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是否想起了當年自己也用同樣的方式完成過目標。
“從你們選擇分揀部，到剛才講的這整個過程，你們身上有很多閃光點。首先，勇于挑戰(zhàn)。但我當時想確定你們是有真功夫的人，還是只會耍花槍的人，所以我給你們定了效率目標。你們?yōu)榱送瓿赡繕耍紫仁钦疫@方面更優(yōu)秀的人去取經(jīng)，其次是苦練，這說明你們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態(tài)度都沒問題。對于效率瓶頸的原因，你們的分析是對的，確實需要時間，苦練是不夠的，持續(xù)苦練才行。不過你們兩周能達到80%左右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成績。至于最后這個完成目標的方法，我不認為它是唯一的辦法，你們?nèi)狈σ稽c逆向思維和質(zhì)疑權(quán)威的勇氣。你們完全可以來找我啊，指出這個目標不合理，要求修改目標。”周寧停下來看了一眼文威，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服氣，“但文威說的也有道理，誠信這一點沒做到，但是符合結(jié)果導向。我剛才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的點評要非常慎重，這可能會影響到你們的職場價值觀。所以我不能一刀切，不能判定你作弊了你就是不對，也不能判定你目標達成了很棒，我希望在座的每一個新人記住，職場很復(fù)雜，做一件事情會受到多維度的評判，你可能顧了這一點，又搞砸了那一點，所以你要做一個既大膽又謹慎的人，去做好該做的事?！?p> 周寧說得那么認真，新人們也很認真地紛紛點頭。
“那……獎勵還有嗎？”又是茍富。
“獎勵是，我會成立一個新部門，任命葉錦秋和文威為部門負責人?！?p> “哇……”6個人全部呆住。文葉二人是看到天上掉餡餅?zāi)且凰查g的不知所措，其他幾人是羨慕和后悔——早知道辛苦兩個星期有這么好的回報，腰扭傷也要上??！
周寧臉朝葉錦秋和文威：“沒問題吧？敢不敢接招？”
葉錦秋笑著說，您敢任命，我們就敢接受任命。她只怕揀貨和打包需要一直做下去，又累人又沒意思，除了鍛煉身體，沒有別的好處。說白了當時選擇分揀部就是一種好強，想證明自己不是柔柔弱弱的書生，但證明完了又該當如何呢？周寧給她們安排新的工作，就像消防員救下了烈火炙烤著的人，還附贈一杯冰可樂。
文威也表示沒有問題。
其他各人也匯報了自己的課題研究進展，周寧只留下文葉二人詳聊他的計劃。
“把分揀部和復(fù)核打包部合并，我最近也有這個想法，看到你們也提出這個建議，估計現(xiàn)場這兩個部門的內(nèi)耗是有些嚴重了。我準備把合并后的部門叫發(fā)貨部，考慮到人數(shù)比較多，而且合并之后部門負責人也多出來一個，本來我是打算分成發(fā)貨一部，發(fā)貨二部，還讓徐達和張力各領(lǐng)一個，現(xiàn)在你們來了，那就再拆出來一個三部，你們倆一起負責。三個部門同樣的職責，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p> “好的，人員怎么分配？”葉錦秋知道自己和文威的能力都沒有達到部門負責人的水平，給他們什么樣的班長和員工很重要，如果有得力的班長和資深的基層員工相助，難度會降低不少。
“人先讓他們挑完，剩下的留給你們，并且三部的人數(shù)會稍微少一些?！?p> “周老師，其實可以隨機決定人選的呀?！蔽耐绷?，大家都不高尚，別人挑剩下的，哪還有什么精兵強將，全是蝦兵蟹將了。
“你要知道其他部門負責人都是從基層一步一步升上來的，吃過很多苦，打過很多仗，這個運營中心兩年前還是一個空架子，是這群人跟我一起把它打造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們才來了1個月，憑什么呢？就算是管培生的身份特殊，現(xiàn)在也根本沒有什么成績證明你們就是比他們強。我現(xiàn)在就是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證明自己。對你們來說，一手爛牌打出好成績，才是真正強大。對他們來說，先占一點優(yōu)勢，心理平衡一些。考慮你們的管理難度，暫時給你們少一點人，整個發(fā)貨部分成5份，一部二部各2份，三部1份?！?p> 葉錦秋和文威明白了周寧的謀篇布局，也認可了這一安排。
留給發(fā)貨三部的，果然是資歷最淺的班長、效率最低的員工，或者是效率高但有離職意向的員工。兩位新官只有1天時間準備，與其他兩部的負責人要來人員、設(shè)備，學習考勤工時登記，找IT部安裝檢測所有設(shè)備，找工程部加裝簡易辦公臺，徐達和張力抱著手在旁邊看，連文葉兩人虛心請教的時候都不愿意講解太多，更別說主動提供幫助了，倒是計劃部的負責人陸士青在他們焦頭爛額不知道應(yīng)該找誰的時候，主動幫他們聯(lián)系了相關(guān)的對接人。陸士青是華東運營中心一個特殊的存在，985高校研究生學歷，在廣告行業(yè)工作了好幾年都已經(jīng)是個經(jīng)理了，還轉(zhuǎn)行來物流，從小主管干起，大概他也體會過新官上任時旁人袖手旁觀等著看笑話的感覺。
硬件準備妥當了，文威提議請兩位班長一起吃個飯，先互相熟悉一下，不管怎么樣，接下來就要一起上陣殺敵了，總得內(nèi)部先擰成一股繩。葉錦秋也正有此意，通過班長還可以先了解員工的實力和目前的軍心。這一聊，從身披落日余暉聊到了月光滿衣。
兩個班長都跟葉錦秋同齡，比文威小一歲，一高一矮，高個班長是之前管理人員緊缺的時候被強行提拔的，本身有點自由散漫，不愛管人，所以最近在鬧離職，就被張力順勢塞過來了；小個子班長倒是兢兢業(yè)業(yè)，但人有點柔柔弱弱，文威聽過徐達背地里嫌他“娘娘腔”。
文威先開口：“兩位，我知道留給三部的人其實都是其他兩位負責人不喜歡的，或者他們認為還沒培養(yǎng)好的，但這不意味著你們就比其他人差，我反而覺得這樣更好，因為我和錦秋也還需要鍛煉，咱們都一樣，還有很大的潛力可以開發(fā)。感謝你們加入，前期很多管理工作可能還得仰仗你們。另外也請你們相信，我和錦秋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命，就會全力以赴做好，絕對不會讓這個部門一直被看扁?！?p> 葉錦秋留意到小個子班長在點頭，高個班長卻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一盤拍黃瓜?！拔液臀耐赡芤膊粫L期待在這個崗位上，這是我們的一個歷練過程，但只要我們在這個崗位一天，我們就會盡力把事情做到最好，希望你們也是這樣，咱們一起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后面才會有更好的機會。不管以后咱們怎么發(fā)展，至少在現(xiàn)在別人不看好咱們的時候，咱要咬緊牙關(guān)撐過去?！卞\秋意有所指地講完，高個子班長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錦秋知道她的話戳中他的心了。
高個班長開口了：“兩位老大，說實話我這個人比較自由散漫，很不服管，也不想管別人，所以我上個月就跟張力提過離職。他缺人手，拖著就不讓我走，這次要拆分部門，他直接就讓我過來了，我覺得他做得不地道，所以不管怎么樣我會幫著讓三部走上正軌，再說離職的事。就像你們說的，在崗位一天，就要盡力把事情做好，這個你們放心?！?p> 文威端起大啤酒杯，“兄弟，謝謝你的仗義?！币豢诤鹊舸蟀氡?p> 小個子班長也端起啤酒，“兩位老大，這次徐達老大放我過來，我挺高興的，因為我很喜歡你們這幾位高材生，其他的先不論，你們對待員工的態(tài)度非常平等，讓人感覺受到尊重，我覺得讀書人真的，就是不一樣。敬你們一杯。”咕嘟嘟一飲而盡。雖然他的長相和身材很秀氣，說話也比較溫柔，但這敬酒的架勢，蠻有男子漢氣概。
葉錦秋也爽快地喝下幾大口啤酒。
“員工你們不用擔心，他們不在乎在分揀部還是發(fā)貨部，在一部還是在三部，反正活還是一樣的活。?；^的該怎么管怎么管，平常該給他們爭取的福利也爭取到，就行了。”
“不過他們雖然最關(guān)心賺錢，但也不是沒有集體榮譽感的，明天早會上得點燃一下大家的斗志，來個開門紅?！?p> “老大，你們不要去學張力他們怎么講，有你們自己的特色挺好的，員工還覺得新鮮呢?！?p> 兩個班長幾杯啤酒下肚，把拘謹也喝下去了，這七嘴八舌的獻言獻策，讓兩位新負責人緊繃的神經(jīng)也慢慢放松。就是這“老大”聽著有點黑社會，文威想讓他們別這么喊，又覺得不應(yīng)該對這種文化大驚小怪，正猶豫著，葉錦秋說了：“不用喊老大，就叫名字就好啦，或者你們可以喊他‘威哥’，我也這么叫他。至于我的話，你們就叫錦秋吧，反正我跟你們同歲，不是姐姐，——就算比你們大，也不想被叫姐姐?！?p> “好的，秋哥?！弊杂砂嚅L開起玩笑來了?！捌鋵嵞阍趲靺^(qū)拼命揀貨的時候真的很——英姿颯爽?！?p> 葉錦秋覺得這個自由散漫的班長還挺體貼的，沒把她形容成“女漢子”，她最討厭那個說法了。女孩子就一定要拈輕怕重嬌滴滴嗎？工作起來堅強勇敢獨立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啊。“行，秋哥也可以，‘哥’跟唱歌的歌同音，秋天里唱歌，那肯定是豐收了。”
吃完飯回到小區(qū)，葉錦秋輕聲問：“其實你也應(yīng)該也沒有那么大的信心吧，都是裝出來先給他們打氣，是不是？”
“被你識破了。你肯定也一樣忐忑。但是咱只能大踏步往前走，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早會說些什么吧，想好了咱先對對稿子?！?p> 第二天的早會，葉錦秋先發(fā)表就職感言，這段話，她前一天晚上練過十來遍，到了現(xiàn)場早已鏗鏘有力，“大家好，我叫葉錦秋，從今天起和文威一起負責發(fā)貨三部，感謝緣分讓我們聚到一起。大家是憑實力來到三部的，別人都認為我們實力差，但我不信這個邪，也請大家不要心甘情愿被人看不起。我在P大上的大學，凡事講究方法，有方法我才有這個底氣。前兩周我就在分揀部和復(fù)核打包部輪崗，你們可能也見過我，在這個過程中我總結(jié)了很多可以提高效率的方法，接下來會給大家培訓，所以方法上我們絕對不會落后于一部二部。我唯一希望——”
“你的效率是多少？”隊伍中有人打斷發(fā)言，發(fā)出一聲帶著質(zhì)疑的詢問。
馬上有人跟著起哄：“聽說你的效率還沒達標啊?！?p> 幾十個人排的四排隊伍很快就窸窸窣窣議論開了。
文威緊張地看了葉錦秋一眼，生怕她無法接招，他昨晚跟葉錦秋提過，今天很有可能會受到刁難，但不知道她昨晚有沒有真的去準備。他看到葉錦秋還是保持著微笑，就放下心來，想必她昨晚已經(jīng)做了應(yīng)對方案。
“我只花了兩周時間，達到了目標效率的75%，文威達到了80%，周總告訴我們，這是一個不錯的水平，說明我們的方法很有效。但意朗招聘我們這批人，并不是為了多幾個分揀打包很厲害的員工，所以周總沒有給我們時間去達到目標效率，而是讓我們當部門負責人，去總結(jié)我們的方法，在團隊里面進行實踐。
“目前我們除了有想法有勇氣，剩下的只有困難，但我剛才講了，我們和大家都不愿意被看扁，我們會想辦法帶領(lǐng)這個團隊變強。對大家，我們唯一希望你們做到的是，擁有必勝的信念！同樣在這里工作，同樣的工作時長，我們就是要拿最多的工資，大家有沒有信心！”
兩個班長混在員工隊伍里，按照事先講好的，及時帶著員工大聲地喊了一聲“有！”葉錦秋強裝鎮(zhèn)定，一直觀察著員工們的情緒，好，大部分在她提到“實力差”“被人看不起”的時候有混雜著羞愧和不服氣的表情，激將法還算有效，早會成功了一半。
文威劍走偏鋒，開始講故事：“大家好，我叫文威。幾年前我在我父親的工廠里實習，也帶過幾個班，每天早會我都帶著他們喊口號，我有兩個發(fā)現(xiàn)，一是口號喊得越響的團隊就越團結(jié)，二是喊得最大聲的永遠是績效最好的人。第一個現(xiàn)象，可能是因為他們對團隊有認同感，喊口號的時候很自豪，也可能是因為大聲喊口號說明這個團隊精神飽滿，干活很有勁，整個團隊狀態(tài)很好，這樣的團隊通常也就各方面都不錯；第二個現(xiàn)象，可能是他的成績給了他底氣，也可能是他的精神狀態(tài)帶來了更好的結(jié)果。不管怎么樣，把口號喊出氣勢了很有好處，所以我想跟大家商量一下，以后每天早會咱們喊口號結(jié)束。具體的口號，我昨天晚上想到半夜，‘風口浪尖，我們爭先；一夜暴富，唯我三部’，你們覺得怎么樣？”
員工們被最后那句“一夜暴富”逗樂了，起哄著說好。文威于是帶著全體三部員工把口號喊了一遍，引得一部二部側(cè)目。
其實文威父親的工廠早就不開了，他也根本沒在廠里干過，只是擔心兩個人完全沒經(jīng)驗而被員工看輕，就編了點經(jīng)驗來鎮(zhèn)場子。
上午，三部的員工士氣高昂，計劃部發(fā)出來的數(shù)據(jù)播報中，一開始三部還墊底，慢慢地三部的分揀效率居然沖到了第一名，復(fù)核打包效率也從第三擠到了第二，葉錦秋和文威大感意外。
葉錦秋邊在包裝工作區(qū)旁邊大肆向員工“廣播”好消息，邊支使文威去搞清楚狀況，難道真的是“哀兵必勝”嗎？昨晚聊天時，葉錦秋鼓勵文威也鼓勵自己，哀兵必勝，一幫別人看不上的人組成了一個新團隊，光這種被人看不起的羞辱感就足以支撐他們爆發(fā)一把了。
文威回來匯報情況：兩個班長一個在用員工的工號拼命揀貨，一個在包裝流水線上幫忙做預(yù)包裝，員工也都憋著一股勁兒，哀兵必勝確實有道理；不過這種激情和拼勁大概持續(xù)不了太久，感覺每個人都用力過度了。
陸士青有事來現(xiàn)場，遠遠看到葉錦秋他們就喊：“嘿，葉錦秋，文威！你們倆可以呀，今天這開門紅。又在商量什么奇招呢？”
葉錦秋趕緊迎上去悄悄說：“陸哥，別這么高調(diào)，讓我們偷偷神氣會兒，等他們回過神來，我們這排名肯定保不?。 ?p> “他們早就回過神來了呀，都在給自己部門的人打雞血呢，不會讓你們神氣太久。你低調(diào)也好，高調(diào)也罷，你追我趕是跑不掉的啦，哈哈?！标懯壳嗄昙o比徐達、張力等人要大不少，但從小家庭條件好極，沒吃過什么苦，到現(xiàn)在都是一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樣子，比別人多出來的年歲在他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在他的心里，他把這群T大P大的小弟小妹看作自己的同類，為他們的成績真心高興，但他也從來不把運營中心其他人看作異類或敵人，他早就完全融入了這里，習慣了這里的競爭與合作。
雖然錦秋和文威都還抱著希望，但實力的差距確實不是靠一時的斗志就能夠彌補的，何況上午的排名也燃起了其他團隊的斗志，所以到了下午，三部的排名就都跌到第三了。這次分拆讓錦秋想起了一個陳年老段子，以前T大的人編來黑P大的：讓T大隨便挑一個自己的學生轉(zhuǎn)學去P大，可以提高兩校各自的智商平均水平。這次人員分配，實際上是讓張力和徐達團隊的水平瞬間提升，而她的團隊統(tǒng)一承接低水平的人，最后兩軍對壘，實力相差太懸殊了。
面對現(xiàn)實吧，錦秋和文威商量，得把培訓體系搭建起來，把“大神”們的訣竅系統(tǒng)性地教給大家，讓大家運用起來，這肯定能改善一部分缺乏方法的員工的效率。兩位班長提醒，還得留住效率高但是有離職意向的人，以及慢慢淘汰掉效率太差的老員工。四人簡單分工，錦秋帶溫柔班長負責盯現(xiàn)場、找員工談心，文威帶自由班長重點梳理培訓課程，輔助管現(xiàn)場。
先不說找員工談心，光是日常需要處理的事情，就已經(jīng)太多太多了：打包視頻錄不上了、快遞面單打印機出故障了、分揀員工和庫存部的人產(chǎn)生摩擦了、這個員工早退、那個員工這周請第三次假了……
葉錦秋感到有點力不從心，當一個部門負責人，太操心了。她這二十三年的人生里，絕大多數(shù)時候只需要管好自己。中小學時代當班干部、學生會干部，不過是在老師的羽翼和學校的大傘下過家家，大學時代當社團負責人，社團里好歹都是些年齡相仿、志趣相似的人，把大家攏在一起做事并沒有太大難度。但現(xiàn)在她面對的是初中學歷的剛成年的孩子、背井離鄉(xiāng)肩負家庭重擔的中年大叔大媽、居無定所全國漂泊的大哥、實習體驗生活的大學生，他們當中當然有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努力拼搏的人，但也存在著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子和投機取巧的老油條。太難纏了。
思索再三，錦秋去找了張力。意朗基層部門的管理，無論是齊梁韻還是李柏天都出不了主意，周寧現(xiàn)在也沒精力管這些小事，兩個班長比她有經(jīng)驗但也差點火候，只有張力這樣已經(jīng)把部門捋順了的，才可能有切實的經(jīng)驗可借鑒。雖然張力對她戒備心很重，但如果她放低身段誠心求教，加上打破沙鍋問到底，應(yīng)該也能問出來些東西吧。
葉錦秋想過張力會不肯說，不愿多說，但是沒有想過他說不出來。張力對基層員工的管理似乎沒有過什么困擾，他說自己只是當員工時看著班長、組長怎么開會，怎么跟員工談心，然后依葫蘆畫瓢，基本上就是摸清員工的性格和心理，著急賺錢的讓他們專門干活賺錢，混日子的、鉆空子的該敲打就敲打敲打，死活做不好的先給提供培訓，還是學不會就只好勸退。但要再具體怎么說，他也很為難，不知道怎么講，“我從來沒有專門去學過。這些人我從小到大見得多了，我知道怎么跟他們溝通。”是了，這就是葉錦秋和運營中心原有管理者的不同，他們的圈子太不同了，對張力們來說理所當然的事情，對葉錦秋來說卻是新鮮事物，新鮮到不煮熟根本沒法生吃。他們根本就不在同一個語言體系里，而且只能由她去遷就他們，因為他們不可能短時間內(nèi)進化。
這不是開倒車嗎？上了那么多年學，終于走上工作崗位了，卻要把自己打回土包子才能把工作做好？葉錦秋說服不了自己，心里很悶。在其他部門的幾位小龍沒有管理任務(wù)，每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沒法理解她的難處——當初她還以為會有多大競爭壓力呢，沒想到人家根本志不在此；文威忙著編培訓材料，每天風風火火，沒有多少時間閑聊；李柏天忙著系統(tǒng)上線，也天天加班。
大概還是得找大姐姐齊梁韻討教討教，具體管理她不懂，但她總能在更高的層面提出一些建議。葉錦秋在意朗的生活，韻姐姐比每周都跟葉錦秋見面的李柏天還要清楚一些。一開始是錦秋喜歡跟姐姐講公司的事情，或是給她講些笑料，或是請教她某些事情如何處理，因為其他的閨蜜們要么還在讀研讀博，要么也忙著各自入職接觸新圈子，男朋友雖然愿意花時間聽她講，但畢竟也沒有太多社會經(jīng)驗可以幫助她。后來錦秋擔心耽誤韻姐姐的時間，說得越來越少，齊梁韻反而來問，運營中心最近沒有新鮮事了嗎？葉錦秋起初覺得這是她的記者職業(yè)病，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她的好奇心，韻姐姐對于未能經(jīng)歷的生活，永遠心懷好奇。不單自己好奇，還說服錦秋要感恩這段經(jīng)歷、認認真真地過這段日子，她說，絕大多數(shù)名校畢業(yè)生并不會有長時間和“勞動群眾”相處的經(jīng)歷，所以他們會缺少一些珍貴的感悟，有的人會錯過最純樸的善意，有的人不知道人性可以有多惡，而且他們慢慢都會忘記這世界上除了中產(chǎn)和小康的歡笑憂愁，還有關(guān)于溫飽的掙扎，總的來說，他們失去了和這片土地的連接。
“說吧，繼兇殘的勸酒現(xiàn)場、小伙伴影帝級別的演技、年輕有為的總經(jīng)理導師、爭強好勝扭傷了腰、遭遇桃花、火速被任命為部門負責人等大事件之后，最近又有什么大新聞要告訴我？”葉錦秋簡直能透過這些話看到手機屏幕那頭齊梁韻的一臉期待，她突然想逗逗姐姐，打電話過去：“老齊，你對意朗這么感興趣，要不是你年紀大了點兒，我真想內(nèi)推你來意朗親自體驗一下?！?p> “喂喂喂，什么叫‘年紀大了點兒’？”對30歲左右的女人來說，“年紀大”這樣的評價最刺耳了，“愛說就說，不說拉倒，瞎調(diào)侃什么。”
“姐姐，我說我說，”葉錦秋揪住聽眾不肯放，“姐姐，我最近身心俱疲。先說身體上的累吧，最近我工作強度真的有點大，別人家管理人員都分成兩班，我們這百廢待興的，誰都兢兢業(yè)業(yè)，這幾天每個人都從早上7點撐到晚上10點，再留一個撐完全場，撐完全場的人第二天早上也都9點到，不敢再晚?！?p> “你們這樣沒法持續(xù)呀。這應(yīng)該也不會是常態(tài)吧？等你們捋順了就好了?！?p> “我們也希望這不是常態(tài)，但目前來看，捋順很難。員工里面原本想離職的還想離職，原本混日子的還在混日子，原本老油條的還在鉆空子，效率低下的還在拖后腿。我和他們很難溝通。這就要說到我的心累了。我就忍不住想，我為什么要來這個行業(yè)這個公司接觸這種層次的人呢？你都不知道他們能有多土，說話很粗俗，眼界很狹窄，每天就盯著那一件幾分錢的工錢斤斤計較，我還得去學會他們的語言體系，還得想盡辦法讓他們把這一畝三分地種好，煩死了。哎你說我要是去我們學院其他同學去的公司，現(xiàn)在我的同事都是名校畢業(yè)的，都很上進，都很聰明，哪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啊。”
“嗯……我倒覺得，不管什么層次，你剛才說的鬧離職、混日子、老油條、工作能力差，在哪個公司都有，只不過可能你們的基層員工可能文化水平所限，做得更不體面一些而已。如果你去了你的同學一般會選擇的公司，也還是會遇到這些問題的，只不過你在意朗提前體驗到了管理崗位的難度，你的同學現(xiàn)在估計都還沒機會體驗到這些呢?！?p> “可我總覺得如果不是這樣一個人群，管理的難度也不會這么大。”
“不管什么樣的人群，熟悉了就不難了，萬事開頭難?！?p> “萬事開頭難，然后中間難，最后結(jié)尾難?！?p> “別貧了，多體驗是好事，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這是你難得的和勞動群眾打成一片的機會，以后你想體驗都難。逢山開山，遇水架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管什么事情，等過去了再回頭看，都會發(fā)現(xiàn)沒什么大不了的。而幾乎所有事情，都會過去。”
“又給我灌雞湯?！?p> “你那個搭檔呢？狀態(tài)怎么樣？你們倆應(yīng)該一起商量商量部門的管理，了解員工的性格和想法，有的放矢，對癥下藥?！?p> “等他忙活完我們的培訓材料，我找他一塊研究研究?！?
楊漫青
篳路襤褸，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