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雪花飛舞著,搖曳在天地間。那一年,邊關尸骨成堆,黃沙被鮮血染成猩紅色。那一年,一個不出名的士兵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把長矛送進了敵人的身體,然后永遠沉睡了過去。
那一年,喬默出生。
那個不出名的士兵,死時懷里揣著遠方家里妻子的一封信——
阿瑾,我們的女兒出生了,按照之前的約定,就叫她喬默。默兒冰雪可愛,眉眼很像你。阿瑾,戰(zhàn)事何時能止?我和默兒在家等你歸來。愿安好。
落款是喬氏阿綾。
彼時,阿綾正在一家暖暖的小床上,眉目含笑,哄女兒入睡。突然,阿綾心口狠狠疼了一下。低頭,女兒已張嘴哭的聲嘶力竭。
遠方,隱隱有哭聲傳來,許是又有人家被官兵搶了糧食,孩子已經餓得暈過去,母親淚水抑制不住地滴落,打濕了干裂的嘴唇。
這個村子里,男丁稀少。只因當年,明德帝對全國上下宣稱異族入侵,要各地的成年壯丁保家衛(wèi)國,因此將村里的男人都抓去了,連十歲稚子也未放過。坊間早有傳言,這哪里是異族入侵,是那個題目明德帝,狼子野心,想擴張版圖,吞并鄰國,坐擁天下,因此大興土木,大舉戰(zhàn)事,全國上下,民不聊生,妻離子散。前線將領只顧夜夜笙歌,不懂兵法指揮,不僅沒有打下鄰國一城一池,死傷反而日益增多。軍隊人數(shù)不夠,就從各地抓過來。軍隊糧食不夠,就從各地搶過來。
喬瑾就是這個村里被強抓過去的男人之一。他本是這個村的教書先生,娶了溫柔嫻靜的阿綾,與阿綾恩恩愛愛,安安穩(wěn)穩(wěn),頗得村里人尊敬和羨慕??蛇@樣平淡祥和的生活被就此打破,在兇惡的官兵逼迫下,喬瑾含著熱淚加入了奔赴前線的隊伍,離開了貌美的妻子,到了黃沙遍地、狼煙四起的邊關。走時,他并不知道,妻子已經有了身孕。
八個多月后,喬默出生。
十幾天后,阿綾得知了喬瑾戰(zhàn)死的消息。
阿綾愣怔了整整一個下午,后來擦干淚水,堅強地擔負起了照顧女兒的責任。眼看糧食被搶得越來越少,她就背著女兒上山挖野菜充饑。阿綾沒有奶水,女兒總是被餓得大哭,阿綾就一邊哄女兒一邊悲涼地看著灰蒙蒙的窗外。
表面上阿綾似乎沒有絲毫悲痛過度的癥狀,只是做農活時總會發(fā)呆。閑下來時,她就教女兒認字讀書,讀著讀著,就含了一眼熱淚。
喬默四歲時,阿綾終于撐不住,病倒了。
喬默瘦瘦小小,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母親臥病在床,她就一個人背著比自己還高的背簍,上山挖野菜。這幾年,野菜也被挖的差不多了,人們都餓得面黃肌瘦,卻不知遠方的戰(zhàn)事何時能完。她捂著肚子,累了就在山坡上坐一會兒,凝望遠方。聽同村的一個爺爺說,皇城里遍地是黃金,人人有飯吃,人人穿絲綢。她想帶著娘去那里,娘的身體越發(fā)不好了,她想讓娘至少先吃一頓飽飯。
可她終究也不知道,皇城究竟在哪個方向,有多遠。
日子在這樣的淡漠中悄悄過去。
喬默六歲的一個下午,阿綾帶著對女兒的虧欠和對丈夫的思念永遠閉上了雙眼,她想喬默可以去一戶有錢人家當個丫鬟什么的,皇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家,她希望女兒可以在這亂世之中養(yǎng)活得了自己,于是告訴喬默,一直往西走,就能到皇城?!皩Σ黄?,默兒,娘沒有給你一個美滿的生活,讓你小小年紀就受此勞累,怨只怨這昏君佞臣庸人當?shù)?,禍害了一國上下的百姓黎民。我的女兒,天資聰慧,容貌非凡,惟愿上天保佑,保佑我的女兒平安喜樂,健康到老。阿瑾,我來了……”喬默看著娘在自己眼前斷了氣,終于大哭起來。悲慟的聲音,傳遞在小小村落的上方。
鄰居家的大娘好心將阿綾葬在了后山的林子里。喬默不吃不喝了兩天兩夜,最終不舍地對阿綾的墳磕了三個響頭,對鄰居家大娘道了謝,拒絕了大娘對自己的收養(yǎng),就收拾包袱,第二天一大早就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未來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至少去為自己拼一拼。
六歲的孩子,身上的錢已然不多,吃不飽,穿不暖,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幾日的連夜趕路,還要處處驚心留意賊人和強盜,不多久,喬默感覺到自己有些發(fā)熱。她知道自己也許是病了,但荒郊野嶺,身上無財,她實在沒辦法看病。等她在一片叢林里地大石頭上坐下時,才感覺頭重腳輕,渾身發(fā)冷。
頭很沉,她實在沒有聽清背后偷偷靠近的腳步聲。正想在眼前這條清亮的小溪里喝一些水解解渴,突然,她似乎聞到了一股很難聞的味道,接著,她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面前,她想要跑,但馬上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