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滿城春色宮墻柳
是日，天微微亮，各院姑娘更衣梳妝，隨行的丫頭們也精心捯飭了一番。
能入宮赴宴得是多少年修來的福氣，才能趕上這么一遭，姑娘們心中憧憬又驚又喜還又怕，飛霞映紅兩頰，一顆心七上八下顫巍巍的。不能隨同的小丫鬟圍在大丫鬟身邊，巴巴羨慕著，好生一頓妒忌。
主院里的眾人一頓忙活，既難免俗，那不如順從。
鏡中人，春山八字，明眸善睞，翠圍珠繞，青絲盈盈垂于腰際，盛裝華服，美玉壓襟，鏤空梅花鎏金香囊系于金線桃枝繡的腰帶上，動起來熠熠生輝。
往人前一站，華美秀麗、柔媚姣俏，是屋中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除了表情不大好看，應(yīng)找不到旁的缺點了。
此時待管家報啟程，期間她們與謝喬說任何事，她皆乖順應(yīng)承。趁無人之際，謝喬打開妝匣快速運(yùn)作，阿楚送水無意闖進(jìn)，見眼前景象大驚失色，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她靈機(jī)一動，手勢示意噤聲，輕聲說：“你不懂，這叫‘病如西子勝三分’，京城郎君都愛這樣的。”
瞧著小姐粉撲得一臉煞白沒有血色，眼神哀怨，實有幾分病態(tài)。阿楚天真狀：“小姐說的都對，這邊還差點，我來幫小姐......”
“阿楚，你真好......”騙啊，謝喬暗自竊喜。
管家報一刻鐘后出發(fā)，在阿楚的協(xié)助下，謝喬帶上面紗，柔弱纖無骨似的踏出房門，對杵在院里滿心疑惑的陳媽媽解釋：好刀要使在刀刃上，有所保留方可艷驚四座。
陳媽媽歡喜得不行，抹著淚說：“小姐總算長大懂事，知道給自己謀前程……”
正廳，其他姐妹三人，陸陸續(xù)續(xù)到齊，各個綺羅粉黛，裊裊娉娉，行走間分花拂柳，一步一生蓮。
一駕寬大華貴的馬車停在正門口，眼看是逃不了同乘的命運(yùn)，只得坦然接受。待長姐謝嫣先上車，謝喬也自覺跟上，坐在一角閉目養(yǎng)神。
馬車嘚嘚地平穩(wěn)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因著大伙兒各懷心事，倒也相安無事。
一路上，大姐面帶嬌羞，絞著手帕，心事重重；三妹謝婉卻很自在，貼心的一會兒問這個渴不渴，一會兒問那個餓不餓，連從不走動的長房二姐謝喬也未曾冷落。
四妹妹謝薇只是貼著謝婉安安靜靜坐著，面上雖沒表現(xiàn)什么，謝喬知道她其實怕得要命。
雖自己與四妹妹謝薇沒多少交集，只可惜了長在北院，惡土能否開出善花？
謝喬和大姐、三妹因年齡相仿，小時候還在一同玩耍。后來她心思見長，反倒誰也不愿親近，她們漸漸不再熱情。
姐妹之間，拈酸潑醋、比長較短的小打小鬧，謝喬從未放在心上。直到一件舊事，彼此交惡。
阿楚剛進(jìn)府才七八歲的年齡，于府中各處并不熟悉。
那日，負(fù)責(zé)領(lǐng)取物資的白鷺受寒發(fā)燒，翠柳起早帶了幾人出門采辦，院內(nèi)僅一個主事的黃鸝操持內(nèi)外事務(wù)，忙的不可開交，就派了阿楚去廚房領(lǐng)物資。
廚房主事欺生，只忙活自己的事，將她晾在一旁不理不睬。
阿楚懵懂怯弱，不似白鷺果敢潑辣。她見來人領(lǐng)取物資，不消片刻滿載而歸，自己等了許久兩手空空，急得兩眼淚汪汪，哀求半天才被打發(fā)一些，正滿心歡喜回院，清點完物資盡是缺斤少兩，免不了又挨了黃鸝訓(xùn)斥。
她領(lǐng)著籃子折回廚房，見西院二房大丫頭春蘭正在跟廚房主事談笑，主事有意討好，當(dāng)著春蘭的面偷偷塞了一包補(bǔ)品進(jìn)她籃子，春蘭嬌笑使眼色表示“你很懂事”。
阿楚不懂彎彎繞繞，上前弱弱地說：“主事大爺，先前領(lǐng)的東西少了許多，黃鸝姐姐讓我來補(bǔ)全?！?p> 廚房主事矢口否認(rèn)，反誣阿楚私吞或者遺失了跑來滋事。
春蘭見阿楚柔弱可欺，立即嘲笑道：“我當(dāng)是哪家的丫頭這般寒摻，原來還是主院那頭的，呵呵，喬二小姐瘋、新來奴婢傻，也是絕配！”
阿楚氣急，籃子落在地上，“你住嘴，不許說我家小姐！”
春蘭一把抓住阿楚發(fā)髻，啐了一口，將她臉按在地上：“小潑皮，你算個什么東西，喬二在我家小姐跟前都得靠邊，還輪不到你這小畜生放肆！”
適逢謝喬從先生竹苑那回來，沒等到阿楚回來，不煩黃鸝姐姐正忙就自個兒出來找。好巧不巧見這一幕：阿楚滿臉是土，扭縮在地上痛苦掙扎，一丑惡丫鬟對她拳打腳踢，面露得意奸笑。
心中觸電般激起洶涌浪花，恨意充盈，謝喬嘴里發(fā)苦，想問問蒼天是什么道理，讓善良者不得安生，惡毒的人逍遙法外百般猖狂。
于是，她沉下眼，拔下頭釵，瘋狂刺向她......
謝二小姐白日行兇、虐待奴婢，謝大人怒不可揭，命人家法伺候。
年少的謝喬心氣甚高，跪在祠堂前，回瞪父親，拒不認(rèn)錯。一鞭又一鞭子，生生落在身上，想到二房的人還在幸災(zāi)樂禍，她咬緊牙關(guān)竟然一滴淚也未落下。
柔弱和順是與親近之人的，絕不是拿給外人看的，這是先生教她的道理。
等謝喬虛弱醒過來，阿楚跪在床邊，哭得梨花帶雨，喘不上氣，可愛的兩個發(fā)揪不時抖動，讓人直想揪上一揪。
小姐大恩大德，阿楚此生以命相報......
“噓......別說話，我聽到了，讓我再睡會。”謝喬扭過頭翻身，牽動身上傷口疼得倒吸了口涼氣。
阿楚不知所以然，明明抽泣得發(fā)不出聲，自己還沒張嘴呢，小姐怎么的就不讓說話了。
吃了近一個月的苦藥，謝喬才好轉(zhuǎn)一些，能下床走動一會兒。
白鷺忿忿不平：“春蘭兩面三刀的慫包，在我跟前沒瞧見有這樣的手段，欺負(fù)起小的來可真厲害，要給二房的人，還有廚房主事一點教訓(xùn)不可?！?p> 黃鸝說：“不勞你操心，早就發(fā)落了，夫人一出手就沒有擺平不了的......”
只有謝喬的事，姚蓁才會無比上心。
那時啊，黃鸝跌跌撞撞飛奔夫人小佛堂，大致說了前因后果。姚氏沉默不語，驀地進(jìn)房間繡臺上拿了把剪刀，到謝大人跟前擲地有聲。
“謝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姚蓁薄德之婦，難配謝大人高才，我兒阿喬自幼多苦多難，不似他人千金嬌貴。今，奴大欺主尤可為，他日難保周全，不若我母女就此修去長發(fā)，皈依我佛，了卻殘生?！?p> 七年過去，阿楚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阿楚，隨謝喬聽先生課，耳濡目染間也知曉些事理，不若她這般頹喪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