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秦樓月轉(zhuǎn)身背對著鐘離,鐘離看不清秦樓月的表情。秦樓月望著窗外的梅花,久久沒有聲響,鐘離見秦樓月沒有回應(yīng)自己,將門輕輕的關(guān)好。
?她聽到輕聲關(guān)門的聲音,才轉(zhuǎn)過身子,輕聲道。
?“謝謝?!?p> ??她的聲音很輕,或許是說給自己聽的,亦或者是說給這一室的死寂聽的。
??三月回到明園時,明園里張燈結(jié)彩,梅花樹上掛滿了彩燈,所有人都在忙活,她順勢偷溜進(jìn)去,旁邊的梅姨見到三月拉著三月就進(jìn)了廚房。
?“你啊,就知道偷懶,如果給三爺抓住了,小心扣你的工資!”三月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躲開了梅姨原本想要落在她手上的巴掌。
?“我去幫忙切菜!”說完一溜煙就跑到了廚房里,拿起白菜就開始切,梅姨也只是寵溺的笑了笑。
?“嘿嘿,這秦小姐十八歲生日,三爺弄得還挺熱鬧。”廚子拿著鏟子翻炒著鍋里的菜肴,菜肴散發(fā)著一股誘人的氣味,眼睛笑瞇瞇的看著旁邊的伙計,伙計也偏頭看向廚子。
?“對啊,三爺誰生日都沒記住,就記住了秦小姐的,沒準(zhǔn)這兩人有戲!”伙計嘿嘿一笑,手上剁菜的速度也利索了很多。
?廚子面色一僵,眼睛瞄了瞄四周的人,確定沒有明園的三位都不在之后,小聲在伙計身邊說道。
?“只可惜啊,小姐這次從警察局里面回來以后,跟三爺?shù)慕涣鞫忌倭恕!?p> ?“女人就是不懂的大局,三爺平時夠?qū)櫵牧?,三爺雖說在上海有勢力,但是又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壞了三爺?shù)拿暋?p> ?“說到底,這秦樓月小姐終究是姓秦的,不是跟周三爺是同一家人?!?p> ?兩人竊竊私語著,可正在一邊同樣切著菜的三月也聽的真切。她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自顧自的切著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這樣想著的,只是猶豫了片刻,又開始切著自己的菜。廚房里有些悶熱,切好菜之后沒有事情做的三月就走出了廚房。夜里的風(fēng)還是有些涼,剛從悶熱的廚房出來感覺更是明顯,三月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而鐘離早就干好活坐在樓梯上吃著從廚房師傅那里拿來的炒菜拌飯,他面無表情的吃著,也看不出這飯菜是否有味道,就像是一個吞咽的機(jī)器一般。
?三月坐到鐘離身邊,鐘離將身邊的一碗飯遞給了三月,而后又是埋頭管自己吃。飯還是熱的,應(yīng)該是剛拿出來不久。
?沒等三月開口,鐘離就先開口說道。
?“剛從看你切好菜了,里面師傅正好多做了一份飯,就給你帶出來了。”鐘離從始至終沒有抬起他的頭,可三月覺得心里暖暖的,偏過頭咬唇笑了一下又轉(zhuǎn)回來,拿著鐘離給的筷子沉默的在他身邊吃了起來。
?鐘離吃飯完后,擦了擦自己的嘴巴。看向三月,三月估計是餓了,吃的也是沒有形象可言。
?“小姐的事情,謝謝你?!?p> ?鐘離突然開口道。三月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而后將頭埋進(jìn)飯里面沒有去看鐘離的眼神,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三月沒有說,其實那天如果真的讓她和陳玉對峙,她會害怕的,會不敢的。
?但三月沒有說出口,接下來兩個人都只是沉默的坐著,直到廚房把菜陸陸續(xù)續(xù)開始端出來的時候,兩人才進(jìn)到廚房里幫忙端菜,三月快鐘離一步進(jìn)了廚房,先端起了一盤菜,低著頭就出去了,正好與鐘離錯開。
?秦樓月坐在梳妝臺前,也沒有要梳妝的意思。外面的喧囂與她無關(guān),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桌子上是琳瑯滿目的物件,可她沒有一點(diǎn)興致。
?其實,沒有人走近過秦樓月。
?沒有人知道秦樓月不喜歡這些首飾,也沒有知道她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喧囂,不喜歡浮華,更不喜歡窗外的梅花。
?她還是穿著早上的那件旗袍站在窗子前,看著明園里的人忙活著,思緒早已萬千。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
?? 1911年,辛亥革命,同年中華民國成立
?? 1919年,五四運(yùn)動。
??秦樓月不喜歡為兒女情長所困,也不喜歡他們之間商人的勾心斗角。她被太多的東西所束縛,她曾想過一了百了,去地獄接受懲罰。
?秦樓月每個夜晚都會夢到那些鮮血濺在她的臉上,她顫抖的手上全是血,是那個孩子的血,也是她的父母和周怡的血。
??那時,她的衣服上都是血。耳邊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像是來自于地獄的獄鬼一樣蠱惑著她,將一把刀子遞給了她,遞到她的手里,她接過刀子狠狠刺了下去。她沒有辦法,她真的沒有辦法。
?她承載著秦家滅門的真相,她快被真相壓的喘不過氣了,可她不想死在自己的手里,她想有一個人像她這樣殘酷的結(jié)束自己,她想感到恐懼然后像她的父母一樣,在恐懼中死亡。
?那些煙,害了她一輩子,可她也像那些煙一樣十惡不赦,是罪人。
?明園內(nèi)的三月舉起了仙女棒,仙女棒上打火機(jī)點(diǎn)上之后是絢爛的光彩,可鐘離想到的是,秦家的老爺拿著煙斗,居高臨下的看著鐘離,鐘離身子有些顫抖。
?“給我點(diǎn)煙。”鐘離不敢在違抗他,只能是乖乖的給他點(diǎn)煙,卻沒想到秦老爺反手就是將火燙在了鐘離的身子上。秦樓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也不忍心,小跑過來抱著鐘離。
?“爸爸……爸爸,別傷害他。”樓月比鐘離的個子小許多,樓月的身子也在發(fā)顫,可依舊是死死的抱著鐘離。
?“好啊,小小年紀(jì)就開始勾引我女兒了!給我出去跪著!不然我就把你妹妹賣到窯子里去!”
?鐘離不可置信瞪大了雙眼看著秦老爺,外面下著大雪,在屋內(nèi)都覺得寒意刺骨。可鐘離卻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樓月也被嚇到了,一直拼命的搖頭,一下子就抱住了秦老爺?shù)男⊥取?p> ?“爸爸……爸爸,別抽了……”秦樓月被秦老爺一腳踢開,鐘離慌忙的跑過去想要扶起樓月,可是身后的秦老爺來了脾氣,就是拿著煙桿子直接打在了鐘離的頭上。
?“跪不跪!還有你這個逆女!你再跟我說不讓我抽的話,我把你賣給那些日本人!”
?秦老爺抽著大煙的時候六親不認(rèn),鐘離攥緊了拳頭,看著弱小的秦樓月,轉(zhuǎn)身跑到外面的大雪里。
?鐘離記得,那天雪下的很大,溫度很低,是他在浙江遇上的最大的雪,他跪在雪里,單薄的身子沖著大廳大喊。
?“老爺!我跪!我跪著!”他看不見秦老爺?shù)谋砬椋皇呛芑炭?,不輕易流淚的少年也哽咽說。
?“老爺!我不識好歹!求您放過小姐和我妹妹吧!”鐘離撕扯著嗓子,沙啞的不像話。
??秦樓月也記得,那天她看著鐘離跪在東雪園中間,卻只能捂著嘴巴不哭出聲,她只能咬著下唇,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我聽不見,我看不見。”她在心里給自己不斷地說著,熱淚卻順著臉落下。她連喘息都不敢大聲的喘息,只是小聲的、微弱的。
?外面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攥緊拳頭為了他心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里面的少女無能為力,只能是捂著耳朵不去聽,閉著眼睛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