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鐘離的手不自覺地?fù)嵘夏橆a,他的臉就是那時凍傷的,他做不了表情。他對著他妹妹笑的時候,妹妹嘴上說著不害怕,但是平樂的身子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鐘離心底一陣酸澀。偏過頭時,他也看到了站在窗子前的秦樓月,秦樓月與年幼時抱著老爺大腿卑微祈求的少女重疊。秦家滅門那日,是西方的平安夜,漫天都是雪。那時的鐘離在外地同少奶奶周怡在一塊兒,當(dāng)他們回到東雪園時只剩下殘?jiān)珨啾凇?p> 東雪園不在,秦家不再。在一個寂靜的夜里,周怡一把匕首結(jié)束了自己。知道樓月知道,她那時就站在周怡的身邊,就這樣靠著墻,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匕首漸入她的身子。
周怡握著她的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小腹上的血染紅了整個世界,樓月僵硬在原地。
“原諒我……樓月……原諒我……”可秦樓月只是這樣冷漠的站著,像是天邊不近人情的月亮。周怡的手無力的垂下,重重的垂在了地上。秦樓月緩緩地蹲下身子,用瘦弱的身子擁住了周怡。
“……姐姐,晚安?!毕袷侵茆:鍢窃氯胨瘯r那樣溫柔,樓月不哭不鬧,沒有一點(diǎn)聲響。那天正好,是四月十九,是谷雨。
一個多月后,等秦樓月從南京回來的時候,只有她一人。周灼心底一陣惶恐,掐著她的肩膀,卻只看到了秦樓月眼底的一片蒼涼。
“我……我的姐姐呢?!”周灼情緒有些失控,方舟站在一側(cè)也是一臉擔(dān)憂,兩人都在逼問秦樓月。
秦樓月看到空曠的明園,空曠曠的什么都沒有,回春的暖意卻讓樓月害怕。
“沒了?!焙喍痰膬蓚€字徹底爆發(fā)了兩兄弟一切,兩人的逼問在秦樓月聽來都是嗡嗡作響,什么都不真切。
樓月將一封信遞給了周灼,一封遞給了周方舟。原本一共有三封信,只給了周灼一封和方舟一封。
周灼不再問秦樓月關(guān)于周怡的事情,一句再沒有提過,除了那日他渾渾噩噩的房里出來,對樓月說。
“我姐姐的忌日是什么時候?”
秦樓月從書中抬起眼,看著一下子滄桑許多的周灼,從不會撒謊的秦樓月說了第一個謊言。
“五月十九。”周灼得到答案之后,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書房。而秦樓月卻從書里拿出了一張折疊了許多次的信紙,這張是原本周怡給周家發(fā)的電報,闡述周怡為了使秦家更好的資助周家與洋人合作賣煙的經(jīng)過以及樓月在周家的苦難。
秦樓月看到正在燃燒著的蠟燭,將信件一角點(diǎn)燃,一切的真相都被吞噬在火光中,信件一角被點(diǎn)燃,一字一字的吞噬著,直到燙到了秦樓月的手。在那以后,再無秦家,也再無東雪園。
“三弟,你在想什么呢?”方舟見周灼失神的望著禮品店里的飾品叫喚了一句,周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只是突然想到,還要一個月就要到姐姐的忌日了……有些傷感。”方舟拍了拍周灼的肩膀,安慰的笑了笑。
“三弟,今天是樓月的生日。”周灼回過神繼續(xù)挑選給樓月的禮物,選下來的是一個價值不菲的項(xiàng)鏈,方舟也隨著周灼買下了一個耳飾。
三月舉高了她手中的仙女棒,直到它再也不能發(fā)光,黯淡在了三月的手中。黑暗中的微光驟然消失,三月還留有余味,但聽到身后的青姐叫她,她拿著黯淡的仙女棒小跑了去。
“來了!青姐!”秦樓月走到明園里,滿院子都是梅花,再不像那個時候空蕩了,可樓月習(xí)慣性的走到角落的時候,那里是空落落的。
樓月記得在東雪園的時候,平樂牽著她的手,鐘離爬到屋檐上往下撒“雪”整個東雪園只有一棵梅花樹,可是現(xiàn)在的明園怎么比當(dāng)時的東雪園還要空曠?
空曠,也寂靜??擅髅髅鲌@的人比東雪園多,喧鬧也熱鬧,她卻再找不到那棵梅樹生長的地方,一個角落的容不下它。
那棵樹,明明那樣瘦小、不起眼,為何偌大的明園就是沒有它的容身之所?
“樓月在看什么呢?”周灼的聲音從樓月的身后傳來,樓月轉(zhuǎn)過身。周灼穿的是周怡給他買的那件藍(lán)馬甲,樓月卻看到了她頭一次見到周灼時,他也是這樣一件藍(lán)馬甲。
樓月?lián)u了搖頭,“沒什么,三哥。只是想起很早以前開心的事情?!敝茏茮]有多問,兩人一起去了大廳,大廳里很多都是請來參加秦樓月生日的生人,樓月許多都不認(rèn)識。
周灼在觥籌交錯間與那些生人詳談甚歡,上海美艷的女人多得是,上海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也多得是。宋冰端著一杯酒走到秦樓月的身邊,臉上掛著的是得體的笑容。
“恭喜樓月妹妹十八歲了?!鼻貥窃乱彩俏⑽⒁恍?,接過了宋冰遞給她的酒,只是學(xué)著從前周灼搖晃酒杯的模樣,搖晃了幾下卻沒有喝。
“宋冰姐姐最近不忙嗎?”宋冰大方的笑了笑,然后又抿了一小口酒。
“只是在幫我二姐管管牡丹閣,平時不怎么管,自然也就不忙。哦,對了。有時間來牡丹閣坐坐,我姐姐和我都挺想你的?!鼻貥窃聸]有拒絕,不動聲色的將酒放在桌上開口道。
“宋冰姐姐覺得這酒怎么樣?”宋冰瞇了瞇眼睛,燈光下的她顯現(xiàn)出獨(dú)屬于宋家女人有的傲慢與她的自信。
“明園的酒自然是最好的,不過啊……”宋冰端著高腳杯輕搖晃著,宋冰與宋詩情一樣,有一股風(fēng)情的味道在那里面,就像是嬌艷的牡丹花。
“錢家酒莊的啼殘夜也是一絕,入口不膩,且那余味纏繞舌尖,而后彌漫開來。”宋冰的眼里包含笑意的看著秦樓月。高腳杯里的紅酒被宋冰喝完了,她面色不改,繼續(xù)說道。
“妹妹想必是還沒喝過的,到時候我讓錢叔去拿壺來,我們在牡丹園喝一杯。”
宋冰放下了高腳杯,看到秦樓月身后的雙炊糕開口問。
“這是什么?”秦樓月看向桌上的雙炊糕,而后淡淡道。
“這是我小時候喜歡吃的雙炊糕?!彼伪酆σ猓眠^了一塊,品嘗之后。這期間,秦樓月什么都沒吃。
“三爺果然是心細(xì),對你的喜好這樣了如指掌,連家鄉(xiāng)小食都安排起來了?!?p> “……”秦樓月沒有說話,宋冰也沒有再多說什么,看到錢家的人,又端起了一杯酒朝著她身后的人走去。
“妹妹生日過的開心,我去長輩們?!彼卧娗橐痪湓倥c錢家的人聊得熱火朝天,宋冰加入的時候沒有一絲尷尬,很快的便融入了他們。
樓月感到鎖骨處一陣冰涼,轉(zhuǎn)頭時卻被身后的低聲制止了。
“先帶好項(xiàng)鏈,你看看喜不喜歡?!?p> 秦樓月低頭看到鎖骨處多出的項(xiàng)鏈,小巧別致,在燈光下閃耀著細(xì)閃。
“樓月喜歡嗎?”周灼淡淡的開口,秦樓月也只是點(diǎn)頭應(yīng)和了一聲。
“三哥,晚些時候你能來后院找我嗎?”
周灼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而后也有人陸續(xù)給秦樓月送了禮物,一件比一件昂貴,禮物被三月拿到了樓月的房間里收拾好。
“小姐,今天收了這么多禮物不開心嗎?”樓月微微搖頭??扇驴傆X得秦樓月并不開心,明明有這么多人給她慶祝生日,這么多的人送她禮物。三月想不明白,也就索性不想了,走出了秦樓月的房間帶好了門。
秦樓月一個人在房間里看著堆積如山的禮物,心里卻沒有一點(diǎn)歡喜之意。脖頸上的項(xiàng)鏈小巧但也冰涼的,外面的晚風(fēng)溫柔,樓月站起身子推開了門。
周灼站在秦樓月的房門口,園里的人都已經(jīng)回到房里休息了,褪去了熱鬧,現(xiàn)在只剩下一片寧靜。兩人這樣對望著,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可卻像是隔了一陣又一陣的春風(fēng),吹散了又刮回來,樓月好像看到了兩人之間的那堵無形的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