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五年春,楚地。
“......又說起這齊王還是太子那會兒,就有傳言說他與三皇子寧康王不和。這寧康王是先帝寵妃梅妃獨子,自小天資聰穎,三歲始讀書識字,五歲時在先皇面前背誦一篇《滕王閣序》,先帝以為善,立即下令賜予上好的端硯一臺,”寒士軒里一位而立之年左右的說書先生講完這一段,小心地放下手中帶有“王羲之真跡”的紙扇,端起桌邊一杯茶飲一大口,又繼續(xù)講到:“這太子穆心中甚是憤懣,經常在奴仆面前發(fā)脾氣,傳到先帝耳中,為此先帝曾批評他心氣甚微,無君王氣度......”
“仇清歡!你給我出來!”一妙齡女子突然出現在寒士軒門口,雙手叉腰,墨綠底緊身布衣,深棕束腰,長發(fā)高高盤起,一身江湖氣。
話音剛落,店中茶客紛紛轉頭看向這妙齡女子,唯有一人畏畏縮縮欲鉆進桌底跑向后院。女子秀眉一蹙,大踏步進店中,不顧旁人驚詫神情,伸手就往那人后領抓去。
“今日去南浦書院視察夫子講學進度,驚蟄告訴我你身體不適向文竹夫子告假了,我便又去你家中尋,阿滿說你并沒有回來過。我就知道你這丫頭又逃學來這城中聽書了!虧我沒去問師娘,否則你少不了一頓打!”女子抓住那人就是一頓數落。
只見那人轉過頭來,賠笑道:“白露姐姐,你就饒了我罷。我馬上回書院去,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告訴我娘?。 ?p> “你這小丫頭哪兒去弄的這身行頭,不倫不類,竟像那些紈绔子弟的打扮,快隨我回去換下!”白露說著便抓住清歡手腕,用力向門外拉。
“誒!客官,你這茶錢還沒......”店小二趕忙追上來,“還有上旬欠的一頓,上月十七一頓,還有......”
這時門口一少年從袖中掏出茶錢塞進店小二手中:“店家可拿好了,以后這人要是再來你們店中,你只管上青城寨報信,說他們當家大小姐不學無術,喬裝打扮到你們店中聽書,已經賒了好幾頓茶錢了,向他們大當家的討要便是?!?p> “周琛哥哥,我不敢了,你可別讓他向我娘討茶錢去,不然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出那青城寨了?!鼻鍤g一臉委屈。
“好了,你別唬她了,”白露輕嗔道,將清歡拉到一匹馬前,“你騎著這馬快些趕回去,向夫子謝罪,再好好美言幾句罷!下次師娘親自查學我可幫不了你了!我和你周琛哥哥還有些要務在身,就不隨你回去了?!?p> “謝謝師哥師姐,清歡這就回去了!”說完便揚鞭而去青衣漸消失在街角。
說起這青城寨,是南浦州青城山一普通村寨。村名世代安居樂業(yè),怡然自得,后來大家紛紛遷往山腳,發(fā)展集市,便有了如今的小小縣城,名為青城。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城寨位置優(yōu)越,群山環(huán)抱,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天下太平,青城寨世代發(fā)展自己的武裝力量,不求戰(zhàn)亂,只求自保。
仇清歡偷溜回南浦學院時,文竹夫子早已不在這學堂之上,她暗暗松了一口氣,坐回位置上,只見大家都在搖頭晃腦地誦讀詩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
“清歡,你怎么回來了!我跟夫子說你實在是身體不適,讓我代你向夫子告假?!鄙磉叺捏@蟄突然大聲問道,惹得眾人轉頭看向她。
“什么?夫子現在在何處?”清歡心里開始有點發(fā)慌。
“自然是向你家中詢問你情況去了??!”驚蟄一臉單純地看向清歡,“清歡,你怎么了?誒,怎么才回來又要走啊!”
完了完了,這下真是紙包不住火,天要亡我!仇清歡慌忙往家中跑去,方才慌亂中束好的頭發(fā),此刻已然凌亂。
當她趕往家中時,大門緊閉,她做賊心虛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院中。四周十分安靜,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樣子,清歡心中納悶,這老夫子不會還沒到吧,又想起他平時文質彬彬的臉上要是帶有怒色是多么好笑,忍俊不禁。
“清歡姐姐,你這可是下學了?”清歡轉過頭,原來是她的堂妹阿滿。
“啊,沒呢,我......我是替大家來尋夫子的,聽說他行至此處,”清歡抬手摸摸自己的頭發(fā),才發(fā)現竟亂得不成樣子,又重新束起來,“阿滿,我阿娘呢?”
“叔母她剛剛急急忙忙去仁和堂了,和叔父一道,哦,對了,文竹夫子也去了。”
完了,這么嚴重嗎?還需要去仁和堂和各位當家商議我逃學之事?都怪驚蟄,平時也不會幫我打掩護,關鍵時刻跟我合不上拍。
“清歡姐姐,你怎么了?”
“哦,沒事。你回屋歇著吧,我......我回書院和大家交代一下此事?!?p> “剛剛周伯伯也是急急忙忙進院子和叔母說了幾句,大家都出門了,你今日也是奇奇怪怪的,你們這都是怎么了?是不是河神又出來鬧事了?”阿滿滿臉疑問。
“阿滿,你少看些民間傳聞,沒事多看看女誡女德。每天不是把奇聞異事掛嘴邊,就是跟渠江旁邊那老頭子學些奇門遁甲之術,成何體統!”仇清歡端起一副大姐姐的樣子,雙手負背而立。
“哼,我才不像你,功課末等,也只會些拳腳功夫!”阿滿說完就跑回屋里去了。
“你這丫頭!伶牙俐嘴跟誰學的!”清歡開口大叫道,也懶得尋去。
正準備轉頭返回書院時,大門被人推開。
“仇清歡,你隨我進屋?!泵媲耙挥⒆孙S爽,眉眼清秀的婦人赫然出現在眼前,嚇得清歡一哆嗦,仔細一看身后跟著一溫文爾雅的男子,正溫柔地笑著看向她。原來是清歡的雙親,仇秀月和魏鐸。
“阿爹阿娘,你們這是從何處歸來啊?”清歡心里有點虛,于是決定嬉皮笑臉。
仇秀月不語,徑直朝里屋走去,魏鐸迎上來,用右手安撫似的拍了拍清歡的肩膀,說道:“沒事的,走吧?!?p> 仇秀月坐到大堂主位之上,魏鐸隨后而至。清歡有點搞不懂了,照阿娘的個性,進門的時候就該大發(fā)雷霆了,可如今態(tài)度冷冷淡淡的,是不是已經失望透頂了?
“阿爹阿娘,發(fā)生什么事了?”
“歡兒,近日學業(yè)可有長進???”魏鐸笑瞇瞇的看著清歡,打破沉默,又瞥到仇秀月正襟危坐的神態(tài),稍稍收斂了笑意。
“那自然是長進了不少!阿爹,夫子說那詩經里的氓是個忘恩負義之徒,要我們懂得辨別人性,還有那女子,癡情至此......”
“行了,別說了。我和你阿爹有要事與你商量?!背鹦阍麻_口道,招手示意清歡來到跟前,“先前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tài)度,以后一定要改過來。從今開始認真習武,課業(yè)也要多多上心?!?p> “阿娘,歡兒知道?!?p> “明日我和你阿爹要離開青城寨一陣子,寨子暫時交由你周叔打理,文竹夫子相助。你沒事要多向周叔討教,歡兒,你如今不小了?!背鹦阍乱荒槆烂C。
“可是發(fā)生什么事了?竟要你和阿爹一同前去?”
“說是河神出來作祟,我倆前去了解一些情況罷了。行了,你不要以為我走了就沒人管你了,待我回來,你那梅花樁要還是以前那副樣子,看我怎么教訓你!”
仇清歡坐在榕樹枝上,背靠著樹干,看著太陽下山,手中把玩著一片葉子。夕陽西下,空氣中的熱氣消退,風微涼。她思來想去覺得這一切太奇怪了,又說不出來哪里有問題。她是從來不信河神鬼怪這一說法的,從小阿娘便教導她,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信,管它是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有一把劍,就可以斬斷。
不對,河神?根本沒有這回事啊,先前還在說教阿滿,怎么如今自己也糊涂了起來。仇清歡反應過來,趕忙從樹上下來,沿著山坡,一路就著輕功跑向家中。
大家說的對,她這功夫實在是太三腳貓了,好像什么都學過,又什么都不會,除了這輕功每年在師兄師姐里拔得頭籌以外。
風拂過她耳畔的發(fā)絲,夜里的涼意漸漸升起,心中只想快些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