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青鳥還是飛走了。
小八看著李貓床頭被撕得稀爛的繩子,不免感嘆:神鳥終歸是神鳥,就不是吃素的。
李貓也是個神人,那鳥把繩子咬爛,鬧了那樣大的動靜,他居然還能睡到日上三竿。
醒了不知中了什么邪,對著小八就是一通抱怨。
“還未謝過姑娘,若非姑娘昨夜干的好事,這鳥還跑不了?!?p> 小八也是很無奈,一番作揖賠禮,道:“是、是、是,都是小人糊涂了,公子且消消氣,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dāng)?!?p> 李貓可沒有因為小八這幾句好話就消氣了,奈何王大力、李屋采買回來,招呼著去看帶回來的木頭。他匆匆刨了幾口飯,就拉著小八去看木頭。
外頭莊子的木頭和小河莊的木頭情況差不多,因損毀了的緣故,雖然如今木材價高可給的價格還是比常安城的低了不少。
這些木頭說壞其實也不算壞。
小八蹲水姬這幾天,跟著李貓去山上轉(zhuǎn)過,那些樹都還是活的,可從樹根往上,一人高多一些的距離,樹皮全沒了,加上雨水的緣故,不少都已經(jīng)有些壞了,所幸壞得不多,把下頭的砍了將就著還能用。
可小八總想著,佃戶的房子是拿木頭做柱子、房梁,其他的都是泥土石頭湊合,這些木頭淋了這些天的雨,只怕早就不那么防腐了吧。
她也和李貓委婉的提過,李貓滿不在乎的表示:“這就是佃戶自己的事了?!?p> 然后第二天,他就叮囑李屋出去看木頭的時候,別全去莊子上買,去找往日有交情的木商買些杉木、松木,不拘價格。
也是那天,小八才知道,這位李屋以前是蓋房子的,在他還沒當(dāng)上侍衛(wèi)以前。
似乎是因什么事才被調(diào)成護衛(wèi)的,瞧他對李貓如此忠心,想來李貓在這件事上出力不少。
李貓在外頭商議,大抵就是對賬之類,小八在屏風(fēng)后聽得十分無聊,偏還不能睡。
外頭陽光正好,透過新上了窗戶紙的鏤花窗框,洋洋灑灑的落在屋里,落在小八前方,一格一格,一朵一朵,明黃色的。往日大氣恢弘的紅漆的桌椅失去了存在感,俱都隱沒在陰影里,屏風(fēng)上精致的花鳥圖此刻也活了過來。
小八斜依在椅子上,瞇著眼睛,也隱沒在暗處。
李貓終于對完了賬,準(zhǔn)備去看木頭,再決定要不要多買些。
小八跟著一起出去。
外頭王怡正守著,見李貓出來,正要迎上去,瞟見后頭跟著的小八,又縮回去了。
李貓自然是看見了,可他假裝沒看見似的走過去。
可憐小八,又受了王怡一記眼刀。
小八不會看木頭,李貓似乎是懂行,又是摸又是看的。
小八不禁問道:“什么木頭最好?”
“最好的當(dāng)數(shù)紫檀,建房子就糟蹋了,佃戶們大多是用的松木,杉木或者直接找棵品相好的樹湊合?!?p> “那墻體怎么辦?”
李貓笑了笑,“這就看他們自己了?!?p> 木頭沒什么問題,品相也還算好,李貓當(dāng)天就敲定了,什么都好,就是刁猴子、王大力估計又要累上幾天了。
午膳時分,外頭丫鬟來報,說晚娘求見。
李貓沒有說話,只遞給小八一個眼神,小八道:“請到會客廳去?!?p> 晚娘憔悴不少,黑眼圈重了,頭發(fā)也有些亂,這次到不是王怡上茶,是一個新調(diào)教的女使,小八還未記住名字。
晚娘抿了一口,看了看旁邊的女使,小八坐在主座上,喝了口茶,方才才吃了飯,有些膩。
“下去吧。”
女使退下。
小八放下茶盞,“晚娘,你近日可好?”
晚娘忐忑道:“都好,今日過來是想看看姑娘?!?p> 晚娘眼神躲閃,手腳都不住的抖。
小八微微一笑,這位只怕是背著魏大哥過來的。
“我也還好?!?p> “可近日公子身邊不是多了個王姑娘嗎?”
“王怡啊,她怎么了?”小八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晚娘還是拉不下臉,半天不接話,好久,躊躇道:“姑娘還是防著些王姑娘吧。”
小八笑道:“晚娘這話我倒是不懂了,我與她一同服侍公子何來防著一說?”
晚娘自知是說不動小八,道:“是我多嘴了?!?p> “晚娘也是為我好?!?p> 會客廳安靜了下來。
小八在等。
“姑娘出去過嗎?”
來了。
“和公子出去過?!?p> “哦,那挺好?!?p> ······
“您沒有看到什么嗎?”
“看到什么?”
晚娘咬牙,道:“大家伙都要餓死了,公子來了這么久,怎么都沒有放糧的意思???”
“不會吧?”小八佯裝震驚,躊躇道,“可這公子的事,我一個女人家也不好多問,不如讓魏主事和顧主事明天早起請安的時候去公子說,方便,而且這本來也是公事?!?p> 晚娘頓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八自上次和苗何鬧過以后,她就明白了,魏大哥、顧拾、苗何就是要吃些苦頭,才會安分,才會懂得是非。
晚娘聽見這話,哭了起來。
小八心疼,道:“原不是我不幫,實在是現(xiàn)在能救你們的不是我,是兩位主事。”
晚娘哽咽道:“可那頭倔驢不松口,大家伙都沒法了,就盼著姑娘垂憐,同公子求情,就是是一個字,也是好的。”
小八鎮(zhèn)定道:“我只是個‘賤婢’,能在公子面前伺候已經(jīng)是幾輩子修煉的福分,不敢再說這些了,晚娘要不還是去求求王姑娘吧!”
晚娘是個藏不住話的,從一開始提起王怡,讓小八小心提防,就已經(jīng)暴露她先找過王怡的事。若不是王怡從中相助,晚娘早就被侍衛(wèi)攔下,怎么可能還能見到內(nèi)院伺候的丫鬟?
王怡也著實嫩了些,太過著急,往日吃飯時來報事的都是外頭伺候的小廝。不是丫鬟偷懶,為防著小八心軟壞事,李貓早就對李屋下過死令,不能讓外頭的人偷著見小八,當(dāng)著小八的面下的令,還故意嘚瑟了一句,“為了大計?!?p> 小八當(dāng)時就回了個白眼,還有一句,“您說的都對?!?p> 晚娘哭了起來,“姑娘,如今就你日日陪在公子身邊,只有你能同公子說說了?!?p> 小八搖了搖頭。
“晚娘,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魏主事、顧主事他們是男人,是主事,就得負起這份責(zé)任”小八嘆了口氣,“我會同公子說的,你回去吧?!?p> “姑娘······”
“送客!”
李貓在書房看賬本,小八正要進去,卻聽見里頭有聲音。
是王怡。
小八也很無語,好好的一個姑娘偏要給自己弄得烏煙瘴氣的。
王怡估計是故意的,小八進來這院子的時候,守門的丫鬟咳嗽一聲,一溜煙似的就跑了,沒有通稟。
王怡那樣重禮儀,絕不可能教出這樣的丫鬟,關(guān)鍵是,她還是在里頭十分大聲的自說自話。
既然人家都費盡心思給小八偷聽了,小八不聽,倒糟蹋了她一番心意。
王怡說道:“公子,不是奴家多言,虞姑娘終歸是過頭了,苗主事的事是外頭的事,她一個女人不該摻和。”
李貓沒有說話,估計是在憋笑。
只說這一句未免分量不太夠,王怡又道,“晚娘和她交好,如此對公子不利啊?!?p> 房間安靜了下來。
小八估計王怡是說完了。
居然只能說道這程度。
小八有些失望,喊道?!肮?,小八求見?!?p> “進來。”
王怡在一旁十分得意的研墨,這次到?jīng)]等李貓下逐客令,她自己行了一禮,萬分開心的走了出去。
等到王怡出了院子,小八扭頭,和李貓相視一笑。
小八輕車熟路的找了張胡凳坐下,“外頭已經(jīng)開始鬧饑荒了,你打算怎么辦?”
李貓悠哉的喝了一口茶,“不急?!?p> 第二天,李貓把桌子凳子搬了出去,干了一件大事。
早上,李屋和他手底下的守衛(wèi)一人一個銅鑼,繞著那邊院子轉(zhuǎn)了幾圈,把所有的流民都叫到院子門口那塊地里,廚子們已經(jīng)做好了饅頭、稀粥,備好了小菜。
流民估計也是餓了許久,聽到有吃的,一陣風(fēng)似的,都出來了。
周圍守著侍衛(wèi),帶刀的。
在如此嚴(yán)密的“保護”下,流民們沒有爭搶,規(guī)規(guī)矩矩的領(lǐng)完糧食,在原地等著。
李貓坐在墊子上,小八迷迷糊糊的立在旁邊,桌上筆墨紙硯齊全。上頭還有五長桌子,坐了五張生臉,看著不像流民,桌上筆墨紙硯亦是齊了的,看這架勢,似是要寫什么。
李屋走過,稟告道:“公子,共七十五人,齊了?!?p> 小八來了精神,站直了。
這齊了,是說魏大哥,顧拾也在里頭?
“去讓他們安靜下來。”李貓放下茶盞,淡淡吩咐道。
李屋作揖,退下,喊道:“敲鑼?!?p> 侍衛(wèi)們“咚、咚、咚”的敲起來,力氣之大,聲音之響。
小八耳朵有些疼。
吵吵嚷嚷的人群快速安靜了下來。
天剛亮,霧還沒散,李貓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喊道:“諸位吃飽了,喝足了,我就開始講正事了!”
李貓走下去,走到人群中,好讓別人聽清他到底在說什么,小八跟上。
流民們大都恐懼的看著李貓。
李貓接著道:“大家去那五張桌子前,排好隊,一張桌子,報上名字,有無私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畫個像,方便認人,一家人盡量站一起,若是沒聽到的也不用急,問旁邊的侍衛(wèi)就是了。”
流民們愣了一會,慢慢的,都動起來,沒多久五張桌子前都排起了長隊。
小八看著侍衛(wèi)們兇神惡煞的嘴臉,流民們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感嘆,最好說話的從來都是刀劍拳頭。
李貓走回去,優(yōu)哉游哉的喝茶,小八站得久了些,腿有些酸,輕捶了捶。李貓瞧見,吩咐道:“李屋,吩咐人拿個墊子出來?!?p> 小八不想麻煩李屋,道:“何必麻煩,我自己去拿?!?p> 李貓又道:“那算了,我去拿,你坐下?!?p> 小八滿臉驚訝的退后一大步,拜了一拜,揶揄道:“公子這樣,小人實在是受不起??!”
李貓亦起身,同樣滿臉驚訝的退后一步,也拜了拜,笑道:“姑娘折煞了,在下受不起,這就去拿?!?p> 難得李貓今天心情好,小八當(dāng)然要抓緊受著。
小八坦然坐下,底下一眾流民看得目瞪口呆,不多時,李貓就提著張墊子回來了,放在小八旁邊,坐好。
李貓扭頭,和小八對視一眼,又看了一眼茶盞,小八知趣的把茶盞雙手端著遞過去,“請公子喝茶?!?p> 李貓一臉嘚瑟的接過。
“好。”
小八無奈的笑了笑。
畫像有些慢,七十五個人,畫到近中午才完。
“七十五個人,畫像均已做好,沒一個人有私印。”李屋稟告道。
李貓招了招手,站起來。
李屋退到一邊,喊道:“安靜公子有話要說。”
流民原本等得久了些有些煩躁,見李貓出來,皆盯著他,十分好奇這位年輕公子會說什么。
李貓道:“我來了有些日子,各種事都要操辦起來,如今糧少,雖有官家的糧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p> 李貓停了停,掃視了一圈,接著道:“現(xiàn)在起,每日卯時點到,酉時點人清退,到了且做事的人,包三餐,不來的人沒有,老人、孩子、殘廢除外?!?p> 流民全體嘩然。
李屋用力的敲了敲鑼,場面才安靜下來。
“男子,二十歲以上的,我左手邊排隊,待兩位木匠師傅看過,滿意的留下建房子,不滿意的到右邊去耕地。”
說完,不知從哪里出來兩個中年男子,該就是木匠師傅了。
“剩下的男子,十五歲以上的右手邊排隊,歸王監(jiān)工管,每日田地勞作,除草,耕地。”
王監(jiān)工,就是王大力,最近新封了個官。
“女人,中間排隊,分兩列,負責(zé)衣物、做飯,歸虞姑娘管?!?p> 小八驚了。
怎么扯上我了。奈何現(xiàn)在不方便問,她只得憋著怒火,面帶微笑。
“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殘廢和有嬰兒的女人現(xiàn)在就走,午飯時分再過來,四十五歲以上的,想留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