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沒想到會和未來的合作對象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她看了一眼兩只在做某少兒不宜的運動的狗，默默地把目光又移到面前穿黑衣的人身上。
內(nèi)心有點驚詫，她記得她和林少溱沒從來都沒有正式的見過面，什么叫“又遇見了”。難不成當時在劇場門口的時候林少溱就認識她？
她已經(jīng)這么出名了嗎？
正想著，夏蟬問：“你認識他？”
七月?lián)u頭，使勁在腦海中搜刮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聽夏然對林少溱道：“你就是新搬來的鄰居吧?！?p> 說話間，夏蟬走上前去開門，并回頭道：“來者皆是客，看著這兩只狗一時半會兒也搞不完，你要不要進來坐一坐?！?p> 林少溱應(yīng)了，有些話已經(jīng)在心里千回百轉(zhuǎn)，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說出口，他往前走兩步，忽然扭頭對正在慢吞吞的跟著的七月道：“七月，我能跟你單獨聊一下嗎？”
七月聽后瞬間背后一涼，“異性”、“單獨”這幾個字在腦海中被無限放大，一些不好的記憶又漸漸浮上來。她條件反射般的搖頭，眼中多了戒備，站在不遠處，一步也不愿意往前走。
林少溱斂下眉眼，捏著狗糧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了緊，神情在一瞬間有一些落寞，隨即又抬眼求助般看向夏蟬。
夏蟬幾乎是一瞬間想起來她在哪里看到過這雙眼睛——
那年她進山采風，救下了七月那次，遇到的那個男孩。這么多年，那雙眼睛清澈得一如既往。
夏蟬不確定自己心里面的猜測，她沉住氣，不動聲色的先請林少溱進門。
然后把客廳留給他和七月，夏蟬坐在餐桌上泡茶。
七月抱著抱枕，和林少溱一人座一個角。因為是兩個女生，所以客廳風格以清新和舒適為主，沙發(fā)選的都是比較矮和軟的布藝沙發(fā)，林少溱的長腿有一些無處安放，支出去好大一截。七月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到林少溱的長腿上，想著這種完美比例的身材，要是去當個模特，也應(yīng)該很優(yōu)秀。
上帝造人的時候，肯定更偏愛他。
林少溱小聲咳了一聲，手里面的溫熱的小茶杯被他從左手搗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一直不敢開口。
他腦子里面很亂，他還沒有準備好的重逢就這么突至，心里建設(shè)還沒有做充分，還不知道七月到底還記不記得他，還是她只是模模糊糊的記得那樣一個場景；也不知道七月愿不愿意想起那樣的過去，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她過得好不好。
他只知道自己看到那些憂郁的、孤獨的、絕望的畫的時候，心都碎了。而當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坐在自己面前，用防備的、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他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天知道他現(xiàn)在有多恨村子里面的那些人，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抱住七月。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七月，我是阿成?！?p> 七月，我是阿成。
這句話如平地驚雷，驚得七月渾身一顫，她睜大眼睛，眼眸閃爍不定：“阿成哥？”
她有些急切的探身問：“真的是你嗎？你什么時候出來的？他們有沒有難為你？我……我一直以為以后都見不到你了……”
“你走之后沒多久，我們又換了好幾個住的地方，搬了幾次家，后來被我爸找到了，他就把我和我媽接出去了?！绷稚黉趽芾瓋上骂^發(fā)，“我一直想找你，但是剛被我爸接回來那會……有點事情，等之后我就怎么就找不到你的消息了。直到……我那天在劇場門口看到你?！?p> 七月眼眶發(fā)紅，手指拽著抱枕，用勁大到指尖都通紅也恍然未覺，她想到兒時唯一一個可以交心的玩伴，想到那個獨居的、被所有人戳著脊梁骨罵“蕩婦”的溫柔女人，想到她小時候那些僅存的溫暖，大多都與她的阿成哥哥和他的媽媽曉岑阿姨有關(guān)。
她忽然理清了關(guān)于《勾手起誓》那副畫的疑惑，為什么她說了不賣卻有人非要買，還要她自己親自打電話說。
七月顫著聲問：“買《勾手起誓》那副畫的林先生是不是你？”
“是?！?p> 七月忽然扔下抱枕跑到畫室，進里間，搬出那副畫，抬著跑下樓，根本就不讓別人幫忙。她又把沙發(fā)上亂七八糟的零食瓜子撥拉干凈，留出一塊放畫的空地。
她把那副畫擱到桌子上，因為太過激動，指尖都有點顫抖，連聲音都哽咽了。她給林少溱指：“我把那時都畫下來了，你看，山，還有月亮，饅頭蛋糕，還有你。和我?！?p> “那是我小時候過得最開心的生日，我從來沒忘過?！?p> “我都沒想過我們還能再見面，我以為你忘了我了，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見不到面了……”
林少溱動容，他好像聽到了那時候山間夜晚的聲聲蟬鳴，還看到和螢火蟲一晃一晃的光影。他伸出手輕輕把七月?lián)нM懷里，撫著七月的發(fā)，溫聲道：“我也沒忘，我一直記得呢?！?p> 一股淡淡的草藥香充盈在七月周圍，還混著一點點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那是一種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間的清爽干凈。林少溱雖然看起來瘦弱，但是懷抱卻異常寬厚溫暖。
就像小時候他把她從囚禁她的屋子里面抱出來一樣。
這次，七月并沒有因為由于過去種種而造成的心理疾病而恐懼、顫抖、崩潰。她像是墜入了被陽光烤得很溫暖的海洋，海波輕輕撫摸著她，寬廣又心安。
她害怕世界上所有的異性，卻唯獨不可能害怕他。唯獨不可能排斥那樣勇敢且無畏的他。
七月頭埋在林少溱的頸窩里，哭到泣不成聲。她斷斷續(xù)續(xù)到：“阿成哥，謝謝你。”
這么多年，那句謝謝藏在心底藏了這么多年，她有的時候都認為他們這輩子也許都不會再遇見，也許這一段緣分只可能永遠存放于記憶中的一隅，亦或是封存在她的畫作之中。
她一生中經(jīng)歷過很多的離別，她逐漸忘記了爸爸媽媽的面貌、聲音，逐漸忘記了養(yǎng)母的面孔，甚至連阿成哥的臉，也在漸漸模糊。
她以為這句感謝永遠都不會說出來了。
可命運還是讓她與那個人見面。在她那段絕望至極的過往里，她蜷縮在黑暗、潮濕的屋子的角落，鐵鏈箍得她的皮膚生疼，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每個晚上那個坡腳男人都要來，在黑暗中她被捂住嘴，不能叫，也不能動。一開始還會哭，到后來連哭都不會了。
她在腦海之中想過千萬個死法，可她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悄悄的說，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在等什么呢？
是自由嗎？還是阿成哥時不時的送來的那一碗飯？讓她強撐著不能死，給她一點點微乎其微的希望。
在這樣的日子過了數(shù)不清多少天之后，巨大的砸門聲把她從渾渾噩噩的睡夢中驚醒，她瞇著眼，看到了刺眼的光。
宛若通往天堂的門，她似乎看到了那些撲棱著潔白翅膀的童話夢境。
她的阿成哥哥就站在光芒中間。
這是她的救世主，也是她的引路人。
七月哭到臉熱，眼淚把林少溱衣服濕了一片。林少溱沒說什么，溫香軟玉在懷內(nèi)心反倒?jié)u漸充盈。還是夏蟬聽這邊磨磨唧唧半天沒什么進展，早沒了耐心，上樓接了個電話，換身衣服下來，端著水進客廳，然后拎著七月的衣領(lǐng)把人拎起來，抽出紙來拍七月臉上，放下水，道：“喝水。你們倆好好聊聊，我出門一趟。中午飯你們自己解決?！逼咴录t著眼睛抽噎著點頭，還問了一句：“你去哪兒呀?！?p> “我去看看袁老師?！毕南s收拾著，扭頭又提醒七月一句，“你申請學(xué)校的通知書今天可能要到，你記得收。”
七月應(yīng)，夏蟬這么一打岔，心情是平復(fù)下來了，但想到剛剛不過腦子的行為，七月臉通紅，眼角還帶著淚，端詳林少溱一會兒噗嗤一聲笑出來。
林少溱被七月盯得心里發(fā)毛，他拽了下自己的頭發(fā)，問道：“笑什么。”
“你跟你小時候一點兒都不一樣?！逼咴孪肓讼氲?，“你小時候真的好像曉岑阿姨，現(xiàn)在就不太像的?！?p> “現(xiàn)在像我爸多一點吧?！绷稚黉趽狭讼伦约旱哪?，桃花眼彎起來，像一輪月亮。
眼睛跟以前一樣，可其他地方都不太像了。
七月還發(fā)現(xiàn)林少溱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虎牙，以前她都沒有注意到。
“對了，你沒有找你的父母嗎？”
七月聽后靜了一瞬，抿著嘴搖頭，扇子樣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七月眼眸中的失落。不過這種失落也只有一下，下一刻，七月抬起眼睛，平靜道，“一開始是不敢找他們，怕他們忘了我，又怕他們一直記得我過得很不幸?；蛘咭呀?jīng)不在人世。也怕他們不能夠接受那樣的我。那個時候我在醫(yī)院呆了很長時間，不太能和其他人交流，找我父母這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后來……時間長了，想找他們難度也很大，說不定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就不用過去打擾他們了。并且，我現(xiàn)在和蟬姐生活得挺好的?！?p> 林少溱越聽臉色越沉，等七月講完又氣又心疼，他現(xiàn)在恨不得拔開七月的腦袋來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思想，他道：“哪里有父母會嫌棄自己的孩子的。他們肯定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天天等你回家呢?！?p> “你爸爸也是這么期待你們回家的嗎？”
林少溱想想自己家的老頭子，他就見過他爸流過一次眼淚，是在找到他和他媽媽那天。
臟兮兮的林少溱那時已經(jīng)跟他爸差不多高，他看到現(xiàn)在很漂亮的車門外，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忽然用手捂住眼睛，嘴角像是在忍受巨大的情緒波動，不停的抽動。那只手過了一會兒牽他，掌心都是濕的。
那是一手淚。
他篤定道：“雖然他從來都不說，但我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等我們回家?！?p> 七月眼中有一些希冀，她想，她的父母，是不是也在遠方等待她回家呢？
她是不是，真的應(yīng)該去找一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