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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

朗華大廈(二十二)

事無不可對人言 洱深 3644 2019-12-03 21:59:06

  城南惠紅廢棄修車廠的案子不復(fù)雜,偵破過程也沒什么難度,只是難為兇手大冷天里,在沒有便捷運輸工具的情況下,全靠搭乘公共汽車搬運和丟棄尸體。

  這個廢棄修車廠附近的公交車終點站,已經(jīng)是她自以為力所能及的世界盡頭了。

  尸體只剩頭部和軀干,尸身有焚燒不徹底的痕跡,大概兇手根本沒有想過要淋灑一些助燃物,純?yōu)榕R時起意放一把火毀尸滅跡,可冰天雪地里,火滅的快,她也就很佛系的選擇了放棄。

  風(fēng)將包裹尸體用的軍綠色氈布和藍白格編織袋吹到了幾百米外的地方,上頭簡直俯拾皆是兇手的指紋和DNA。

  甚至連尸檢和證物檢驗的時間都節(jié)省了下來,僅靠那唯一一班到廢棄修車廠的公交車上的監(jiān)控倒推,兇手就已經(jīng)被成功鎖定了。

  兇手名叫劉芳芬,67歲,死者的妻子。

  直到孟金良帶著人暴力沖破了她位于棚戶區(qū)的家門時,她仍然面目木訥,沉默而麻木的盯著客廳里那四只血肉模糊的殘肢。

  隨意走訪一些過去的鄰居親屬,這絕命夫妻之間經(jīng)年的矛盾就昭然若揭了。

  審訊室,兩個男警官一個望著她,一個略微頷首預(yù)備做記錄,可倆人心里都不大痛快。

  一張死者生前的照片擺在桌子上,男警官沉聲詢問:“這人是你丈夫嗎?”

  劉芳芬點點頭。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被逮捕了嗎?”

  劉芳芬平靜的說:“我殺了他。”

  男警官只感覺自己被噎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說說作案過程吧,就是你怎么殺了他,又怎么把他肢解,怎么棄尸......詳細說一說吧?!?p>  劉芳芬眼神依然沒動,“他來了,說屋里太冷,要喝熱水,我倒完水沒拿住,撒到他棉鞋上,他抬手就來打我,我嚇得抱頭躲在墻角,結(jié)果......”她雙眼再次失焦,仿佛看到了當(dāng)時的情景,“他自己踩在水上滑倒了,好像跌傷了腰站不起來,一直罵罵咧咧的讓我趕快扶他起來......說都怪我......起來非要弄死我......他摔得可不輕啊,要是......我不敢扶,就拿旁邊的木板凳,砸了他的頭......”

  審訊室外站著的劉茗臻微微點了點頭,兇器和死者致命傷的初步尸檢結(jié)果完全吻合。

  男警官有點不太忍心——他看資料,了解到劉芳芬這幾十年里,身上大小傷就沒斷過,日子過得也忒慘了,最嚴重的一次,被打掉了三顆臼齒,肩胛骨上現(xiàn)在還留著一條被三棱鐵砍傷的疤痕。

  他心想要是這老太太但凡有點急智,就說是丈夫正在對她實施毆打時,她慌亂中為了自衛(wèi)才失手將對方打死,那量刑時多少也能有個緩和的余地。

  他忍不住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同事,才繼續(xù)問:“你殺人后肢解尸體,是為了泄憤,還是為了方便搬運?”

  劉芳芬身體一僵,遲遲沒有說話。

  男警官瞧著她的神色,不禁嘆了口氣,語氣更和軟了些,“你只管說自己的真實動機吧,你的犯罪事實清楚,你再撒謊也沒什么意義,對判決結(jié)果影響不大了?!?p>  劉芳芬茫然的抬起頭,吶吶的說:“我年紀也大了,我想著萬一我因為這事判了死刑......也許很快就能再見到他了,那我留下他的手腳在這頭兒,他應(yīng)該就不會再打我了吧?警察同志,你說,應(yīng)該不會了吧?”

  審訊室外的孟金良十分感慨的抿緊了嘴唇。

  劉茗臻瞥了他一眼,“動搖了?”

  孟金良露出一個苦笑,“我在想......我曾經(jīng)認為,我從事這份職業(yè)最高尚的地方,就是可以竭盡全力去使每個再也無法為自己主張的被害人死后瞑目,都說法律是道德的底線,可是......那些因為自身道德缺失而最終害人害己的死者呢,難道還有人能代表公理正義,在道德層面上去另一個世界譴責(zé)他們的靈魂嗎?我覺得......不太公平。”

  劉茗臻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沒想到你還這么感性,就憑你這番話,完全可以去‘情感之聲’當(dāng)個喂人心靈雞湯的電臺主播了?!彼渚耐鴮徲嵤依锏娜?,“是她孱弱的外表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嗎?我們這份工作,可以在道德層面去同情任何一個人的經(jīng)歷,但絕不能因此而模糊他所越過的法律底線,我想和道德相比,法律仍然是更公平的?!?p>  孟金良張了張嘴,情緒像注了水的咖啡,砸吧砸吧,寡淡無味。

  “劉科長......”他對著劉茗臻真是一點轍都沒有,腦袋就像短了路,一句夯實的辯駁也掏不出來,只得撒氣似的拽拽衣領(lǐng)透了口氣,舉起對講機低聲說:“行了,抓緊完善證據(jù)鏈,別扯沒用的了,還一堆事兒呢!”

  審訊室里的男警官壓了壓耳機,抬頭直視著劉芳芬問:“你并不怕被發(fā)現(xiàn)殺人的事實,也沒有在尸體搬運過程中做過多的掩飾,那為什么還要大老遠的把尸體搬到惠紅停車場去丟棄?”

  劉芳芬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沒有回神,直到對面的問話又重復(fù)了兩遍,才下意識舔了下嘴唇說:“她們說......都丟那兒......”

  兩個男警官的眼睛立時瞪了起來。

  “誰說?丟什么?你詳細說!”

  男警官又反復(fù)問了幾次,劉芳芬已經(jīng)說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孟金良等不及,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用手機播放了一段音頻。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要殺了他,不然我會發(fā)瘋的,這個世界都在逼我發(fā)瘋......除了殺他,我沒有別的活路了......”

  孟金良緊盯著劉芳芬的眼睛,“你仔細聽聽,記不記得這個人的聲音?”

  劉芳芬搖了搖頭。

  “那你對這些名字有沒有印象:程露、徐霞、朱麗春......”

  對方臉上毫無反應(yīng)。

  孟金良深深的皺著眉,一手支在桌子上,彎腰湊近了些距離,問:“那你有沒有聽過類似的發(fā)言?發(fā)給你的傳單還有保留嗎?”

  劉芳芬再次搖了搖頭。

  孟金良怕她緊張,放慢了語速問:“那你日期還記得嗎?地點在哪里?”

  劉芳芬搖搖頭,又點點頭,“日期不記得了,挺久之前的事了,地點......在我家后院一家小賓館里,不過后來棚改,都拆沒了?!?p>  審訊室外的劉茗臻也不禁露出了些許失望的表情。

  孟金良走出來,還是派了兩個人,去修車廠附近再探勘一下。

  過了平安夜,就是圣誕節(jié)。

  又趕上周末,前一夜的紅男綠女們徹底放開了“社畜”的束縛,大多玩了個盡興。

  天際灰蒙蒙的氤出一抹青白,夜燈都滅了,街邊那些隆重喜慶的節(jié)日裝飾就顯出一絲繁華過后的荒誕來。

  市人民醫(yī)院的走廊里,秦歡樂腦袋一點一點的,終于砸到了身旁顏司承的肩膀上,他心里一個激靈,意識卻有些得過且過的想著,哪怕再多瞇個五分鐘也好啊——他實在是太困了。

  旁邊的急診室臨時病房里,躺著還在昏睡的龔蓓蕾,她脖子上蓋著一小塊兒紗布——所幸傷口不深,除了開始流的那點兒血,沒別的大礙,安全起見,打了破傷風(fēng)和消炎藥,倒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睡了一晚上。

  顏司承抬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一根食指矜持的戳了戳秦歡樂的腦袋。

  秦歡樂紋絲不動,含混不清的嘟囔著,“別那么小氣嘛?!?p>  顏司承又戳了一下,才輕聲說:“翟喜進醒了?!?p>  秦歡樂不情不愿的坐直,又半閉著眼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知道了,你昨天說過你不能直接改變?nèi)魏维F(xiàn)有事情的發(fā)展軌跡......”

  顏司承認真的說:“我試過直接改變......但那一整條線的人都直接消失了,至今也沒有找到彌補的方法,所以......”

  “所以你沒有上帝視角,只能緘默旁觀,擠牙膏似的這么一點點迂回曲折著,”他直接打斷對方,“還沒老年癡呆呢,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行了,你幫我看著這朵倒霉催的花兒,我去翟喜進那兒看看?!?p>  秦歡樂背過身向電梯走去。

  昨晚顏司承告訴他,自己六十年前曾經(jīng)救過一個要輕生的女孩,那個女孩就是秦箏箏。

  時光荏苒,為什么他們都不曾衰老,這背后還有多少隱情?

  醫(yī)院不是詳談的好地點,秦歡樂強迫自己按下了心頭的暗潮洶涌,以待來日。

  翟喜進醒是醒了,卻像個驚弓之鳥,滿眼都是無處安放的惶恐不安。

  病房的門剛一推開,他就驚的一個高竄起來,赤著腳就往病床底下鉆。

  秦歡樂蹲下身,一臉黑線的看著他,“我說翟喜進,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得說出來,我們才能有的放矢的保護你啊?!?p>  翟喜進瘋狂的搖著手,用被子罩住整個人,抖的像雪地里的鵪鶉,“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都是我,都是我......”

  秦歡樂眼神一黯,拽了半天,也沒法子拉住死命掙扎的翟喜進,累出一腦門子熱汗,只得放棄的也跪趴進去,低聲問:“不說片湯兒話了,就說你和宋子嫻是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被子”一頓,秦歡樂手急眼快的一扯,終于見到了翟喜進發(fā)愣的面容。

  “誰?我不認識啊......”

  秦歡樂連忙接口,“你說你不認識宋子嫻?”

  翟喜進的眼神是真心的茫然。

  秦歡樂緊盯著他,“那你家里那部粉色的女款手機是哪里來的?”

  翟喜進眼神一閃。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幾張局里常見的熟面孔走進來,“秦歡樂?”

  秦歡樂從床底下探出頭來。

  “秦歡樂,你涉嫌故意傷害及危害公共安全......”對方故意板了一下臉,“現(xiàn)依法對你實施拘捕!走吧!”

  刑偵支隊辦公室。

  孟金良剛得空稍微瞇了一會兒,一個小刑警就快速跑進來,“孟隊!孟隊!”

  孟金良眼睛酸澀的坐直身體,感到太陽穴有絲跳痛,“真體貼啊,一分鐘也不讓我睡哈!”

  小刑警為難的立在當(dāng)?shù)兀恢涝摬辉摾^續(xù)說下去。

  孟金良嘆了口氣,兩手掌心覆在臉上揉搓著,“說吧。”

  小刑警向外一指,“紀隊回來了!”

  紀隊紀展鵬,就是那位常年借調(diào)在省廳的市局刑偵支隊現(xiàn)任支隊長。

  他很久都不屑于參與市局這邊的具體案子了,今天怎么回來了?

  孟金良站起身,“回就回來唄,你慌什么?”

  小刑警急道:“紀隊回來簡單過問了一下隊里近期的案子,就突然發(fā)火說我們證據(jù)不足,拘留程序有問題,把程露給......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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