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穿了濕了一半的連衣裙,跨著一個什么樣的包,一如當(dāng)初我見到她坐在我身邊,掏出紙巾擦過她的頭發(fā)和臉頰,帶著靈動的眼神和溫柔的微笑,只是今天,她好像沒說過話。
千成說,現(xiàn)在的水家大院旁邊也有一個一樣的女鬼,在小區(qū)的周圍徘徊著,尋找著,不知道在找什么;沐雨也說,雨之都的女鬼在花園里徘徊著,尋找著,不知道在找什么。
水家大女兒留下的殘魂,是能夠和人對話的,蘇半仙也曾經(jīng)這樣說過,我也確實和她說過很多的話,但是今天的她仿佛有些沉默,和花園里寂靜的雨一起,顯得有些詭異。
但是一個人的魂魄為什么能分成這么多份?真的是像古籍里說過的三魂七魄,難道除了我遇見的兩個和聽說過的一個,還有其他七個?我想著就笑出了聲,覺得有點扯,死不瞑目的人又不止一個,那天下的鬼豈不是滿地走了?
水家大女兒的殘魂為什么會分開三份,她分散在三個地方,到底在找些什么,學(xué)校的花庭和水家大院都跟她有些關(guān)系,可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雨之都這個地方?難道就僅僅是因為我從最開始就打算來雨之都?
有什么人能夠預(yù)知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嗎?蘇半仙或許可以......
我突然想到了預(yù)城的吳先生,天水方的創(chuàng)始人,通行路和山里山的締造者,似乎比蘇半仙那個半吊子要強(qiáng)上不少,他是不是能夠辦得到呢,所謂鎮(zhèn)魂贖罪,是不是為了掩飾一些什么樣的操作?
我抬頭看了看她,依舊如往日那般美麗動人,讓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看完之后還想再看兩眼,想和她說些話,聽她講述,聽她笑聲,看著她像一朵花綻放在寂靜的雨中。
但是不管我問什么,她都只是點頭或者搖頭,沒有開過一次口。
我沉默了。
花園里的蕨類植物長得很茂盛,一些濕地花草都病怏怏的,塑料假花在它們中間顯得格外的顯眼和突兀,雨水直刷刷地從天上落下來,打在它們身上,“沙沙沙”得,聽得人很舒服。
想著想著,心里的事情越想越少,突然就變得很平和,看著天上的陰云和落雨,我找了個地方,也不管有沒有水,坐在上邊,坐在她的身邊,她也坐在我的身邊,兩個人什么也沒說,一直坐到了晚上。
遠(yuǎn)處的城市亮著璀璨靜謐的燈火,偶爾還能看到幾道青煙。因為之前的事情很糟心,我已經(jīng)幾乎都不會知道餓了,現(xiàn)在在這兒坐了半宿,肚子居然覺得空空的,想要吃飯,于是我站起來,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回頭對她說:“我去吃飯了,明天再來看你啊?!?p> 她點點頭,我便笑著轉(zhuǎn)身,出了花園。
出了花園,打了一輛車,滿身是水地坐進(jìn)去,司機(jī)師傅也不在意,問我是不是慕名來看雨之都的女鬼的,我點頭說:“是啊,沒白來。”
司機(jī)師傅聽了嘿然一笑,跟我講,之前有過很多人慕名來看過這個地方的女鬼,當(dāng)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等到雨下得寂靜的時候,所以也就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我能看到說明我運氣還算不錯。
師傅說,很早之前,突然來了很多人過來看這邊的女鬼,據(jù)說是什么什么城市的大家族,跟這邊啊女鬼好像有什么瓜葛,后來叫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然后連當(dāng)面帶打電話和另一邊的人大吵了一架。
這件事情在雨之都還算是比較周知,但是雨之都人的性格,向來是冷眼旁觀的,斷沒有因為在他們地頭上發(fā)生就應(yīng)該插手的覺悟,于是這件事情慢慢地過去,那一群人離開了,雨之都的人也很少提起,只剩下了女鬼還在。
還有一年,有一個女人過來了,在一個多風(fēng)的秋天,就在花園里搭上了帳篷等著,直等了半個多月,才等到?jīng)]有風(fēng)的晚上,看到了女鬼的真容,那天晚上旁邊小店值夜的人聽見了花園里的聲音。
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哭得讓人覺得自己的腦殼都要炸了,他過去想看一眼,結(jié)果被女人帶來的手下?lián)踉诹嘶▓@的外邊,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去,卻什么也看不見,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店里,把這件事告訴了老板,老板又告訴了另一個老板,于是全城的人有一次知道了。
女人是第二天離開的,離開的時候眼睛還紅腫著,漂亮的臉蛋變得可憐巴巴的,雨之都的人看著,沒有問他們到底來做了什么,這件事依然慢慢過去,沒人提起,只剩下了女鬼還在。
過了沒多久只有,雨之都來了一個老頭。老頭笑吟吟的,打車到了花園,當(dāng)時也是這位師傅載的他,問他是不是來看女鬼的,老頭說是,師傅還笑說,現(xiàn)在風(fēng)這么大,花園里的女鬼現(xiàn)在是不在的,不如換個時候再來。
但是老頭只是說,只管去就好,會出現(xiàn)的。
師傅還當(dāng)他有病,盤算了半天要不要聯(lián)系就近的養(yǎng)老院看是不是有老年癡呆的跑出來了,但是看著老頭衣服很干凈,精神矍鑠,走路有風(fēng),不像是有病的,只好把他帶到了花園門口。
說來也是邪了門了,車停在花園門口的時候,大風(fēng)還吹得旁邊的樹杈吱呀吱呀響,老頭推開車門在外邊站定,再伸手撐開一把傘,傘面繃緊“砰”地一聲,所有的風(fēng)都不見了。
師傅這才覺得是不是見了鬼了,但是花園里有一個鬼,這里也有一個鬼,他都已經(jīng)淡定了,還在猜想這老兩位是不是老相好來著。
老頭往花園里走,師傅閑來沒事,在后邊問他要不要等他一會兒,省的不好打車,老頭說,好啊,然后頭都不回地進(jìn)了花園。
過了沒多長時間,老頭出來了,跟師傅說回去吧,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越發(fā)地讓師傅的心里淫蕩起來。
師傅賤笑著問我:“你說,那老頭是不是鬼,是不是從遠(yuǎn)處過來就為了跟他老相好那啥的?”
我被他逗笑了,不想說啥,只是點頭笑道:“是啊,我也覺得,哈哈哈?!?p> 回到賓館的時候,千成他們早就睡了,到自己的屋子里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我給蘇半仙打了電話。
蘇半仙罵罵咧咧著我這個沒良心的就知道打擾他睡覺,然后很爽快地問我有什么事,我問了他關(guān)于吳先生和魂魄三分的事情,蘇半仙沉吟了一下,告訴我,吳先生他是知道的,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也說不好他們兩個誰的道行高,但是能夠肯定的是,女鬼在找什么這件事,肯定是吳先生在最開始就設(shè)計的。
或許這才是女鬼能夠超生的方法也說不定,而女鬼不再找了,說明她已經(jīng)找到了,或者是什么樣的淵源,或者是什么樣的緣分,或者是什么樣的東西,誰也說不準(zhǔn)的,甚至吳先生這個始作俑者都說不準(zhǔn)。
放下電話,我開始明白了一點,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腦子里邊什么都沒有的感覺,已經(jīng)很是久違了,沾枕頭就著,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沐雨來敲我的門。
打開門,她跟我說,千成他們要出門了,問我去不去,我說我也出門,關(guān)上門開始換衣服,穿好衣服帶了一把傘在身上,到大廳就看見千成和木鈴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
千成見我出來,問:“你要去哪,一起嗎?”
我搖搖頭:“各走各的吧,我一個人過去?!?p> 沐雨看了我一眼,顯然知道我要去哪,但是也沒問我昨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于是帶著千成和木鈴繼續(xù)到處玩,而我輕車熟路地到了山腳下的花園里,把傘支在一邊找了一塊地面坐下來。
沒過多久,她就出現(xiàn)了,走到我身邊,同樣地坐下來,坐在我旁邊,我們倆一起看著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已經(jīng)放棄了跟她說話的奢望,我只是問她:“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她一愣,隨即笑了,笑得格外燦爛,點點頭。
我也笑了:“那就好,那就好?!?p> 接著,就是沉默。
雨之都有一個寂靜的花園里下著寂靜的雨,一個不說話的女鬼和不說話的男生,坐在花園里面,一整天都沒有開過口,這樣的傳聞慢慢地傳開了,畢竟我一天天地不出來,總是會有人到花園里邊去的,看見的人不免要跟別人提起,我也就開始變得出名了起來。
我是不在乎的,但是千成開始擔(dān)心了起來,有一天回賓館就拉住我問:“你是不是這些日子就去見那個女鬼了?還一呆就是一天?!?p> 我說:“是啊,怎么了?”
千成張張嘴,不知道說什么,他向來相信我是個有分寸的人,但是實在想不出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為了那一種和我的聯(lián)系,為了放不下的過去,為了方老師和秦白的死去,我不懂,我也不想去懂了,天生對感情的事情很呆木的我,想破腦袋怕是也想不出來,于是掙扎到今天,我終于選擇了放任。
是不是算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我對千成說:“你們只管玩就好了,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過來玩的,想去看我你們可以去?!?p> 千成說:“好啊?!?p> 第二天,千成果然去了,見了女鬼之后,他也沉默了,找了個地方坐在我身邊,陪我坐了半天,看了看我的樣子,嘆了口氣離開了。
我看著千成離開,扭頭問她:“你找到了,見到了,結(jié)束了,那么時間也到了嗎?”
她的笑容漸漸消失,點點頭,看著我臉上的淚水,重又笑起來。
花園里寂靜的雨還在下著,而我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一個人,抹了一把眼淚,我站起來,看了一眼我坐過的地方,離開了花園。
晚上吃飯的時候,千成開了一瓶酒,給我倒上一杯,兩個人碰了杯,一飲而盡,接著第二杯,然后第三杯,一瓶酒倒完了,就開了第二瓶,一直喝到凌晨的時候,千成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問我:“哭嗎?”
我哭了。
其實我是明白的,從見到水家大女兒在花庭的殘魂我就明白了,但是我沒有說;調(diào)查水家的事情的時候,我也是明白的,我看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我藏起來了;見到秦白的時候,我更加地確信,可是你要我能夠如何?
千成問:“你知道了什么?”
我說:“水家當(dāng)年有兩個女兒,秦白,以前叫水煙花?!?p> “她找到了一個愛她的人,找到了一段美好的姻緣,她滿足了,她走了?!?p> “她叫水煙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