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過著日子,就會經(jīng)常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當你遇見了什么,倒霉的、心酸的、難過的、悲痛的,你放下了,走過了,走出去的下一刻,還有下一榔頭等著你探頭。
那好吧,就這樣敲敲打打往前走,突然有一天榔頭消失了,腫脹消失了,疤痕也消失了,疼痛卻再也消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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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沒有如此漫長的旅行。
我躺在旅館的床上,在這樣一個中轉(zhuǎn)的城市。
因為連高鐵都會暈的緣故,我在車上呆上一天就要找一個城市停下來歇一歇,加上前些日子身體和精神的疲憊,不出意料地發(fā)了一場高燒,躺在這個小旅館里一睡不起。
煙蘿是水家大女兒的殘魂里保存比較好的一個,甚至這么多年過去,都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有了弄假成真的能力,帶著最初的執(zhí)念,我不知道是千挑萬選還是隨隨便便就找到了我,最終消失在世間。
作為一個殘魂,她是成功和幸福的,找到了最初要尋找的,一個愛她的人;找到了一段美好的戀情,雖然并不一定有著美好的開始和結(jié)果;找到了當年事情的所有真相;甚至找到了陪她輪回的人。
看著她消散的那一刻,我躲在花園的角落里哭,像一個和父母吵完架從家里跑出去,游蕩到夕陽西下連腿都邁不動了,卻坐在水泥管子里不敢回家的懦夫。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這樣了?我想來想去,或者是二十多年。
千成很是詫異,為什么我能夠這樣淡然地面對這種事實。
知道了煙蘿是一個女鬼,知道了當我遇見她的時候,我就注定被卷進了這樣一件到頭來誰都沒有得到幸福,又仿佛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的事情。他覺得,放在他身上鐵定會受不了。
我沒告訴他,淡定的背后我要怎么樣的難忍,只是問他:“那么我得到了幸福沒有?”
千成看著我,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說:“你該出去走走?!?p> 其實事實上來講,那天晚上哭過之后,我已經(jīng)看開了很多,就算天生著對別人的期待和感情的依賴,就算這樣破敗的事實沖擊著我一次又一次,就算我深深愛著煙蘿......
但畢竟帶著沒幾個人受得了的霉運走到今天,心理承受能力上來講,還是比較卓越的,所以我慢慢地把悲痛用外表掩蓋起來,于是別人就只能看見我的淡然。
如果寂寞是能夠被人看得到的寂寞,那還算什么寂寞。
所以我揮別了千成、木鈴和沐雨,坐上了隨便買來的一天時長的火車,旅費是千成慷慨為我負擔的,他如此熱情,我也就沒有跟他客氣,索性我一個人出去,走上一個假期,這點錢對于千成家來說也是入不了眼的。
所以我走了,就帶著簡單的行李:一個手機和一張卡,兩套衣服和相機,上了車,在下一站下車的時候,站在站臺的邊緣,感覺有些頭暈?zāi)垦?,差點滾到了火車底下。于是上了出租車,說要找一家清靜的旅館,被帶到了這里。
旅館是小旅館,小旅館有小旅館的名字,小旅館也有小旅館的特色。
小旅館的名字叫夢旅館,老板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瀛洲人,他堅持在每一間房子的窗子上掛著日式的風鈴,就算裝修一應(yīng)都是中國的設(shè)計,但是窗頭的風鈴是雷打不動地掛著。
剛進來的時候,我還問過,是不是可以先摘下來,畢竟我是覺輕的人,萬一半夜被吵醒了,之后一宿都要睡不著,就會很煩躁。
何況還生著病。
老板四十幾年的中文說得相當不錯,他簡單明了地告訴我:要么掛著住下,要么換一家。
我?guī)е硕鹊母邿K究還是沒能多跟他理論幾句就沒了力氣,老老實實住下,吃著老板送來的退燒藥,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天。
托生病的福,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睡得這么好過了。夢到了很多美好的東西,夢到了月亮和河船,夢到了搖晃著葉影的草地,夢到了環(huán)繞蟲鳴的屋頂和星空,夢到了她,夢到了我。
清脆的風鈴聲響在夢里,響在每一個角落里,有些迷。
連著睡了好多天,看了手機我才知道已經(jīng)是這周的周末了,坐在床上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身體已經(jīng)沒有什么異常,只剩下嗓子還有些干澀,總是想咳,大概是后遺癥之類的,且要等幾天的。
躺在賓館的床上,看了看窗口的風鈴,扭過頭去拿起水杯,終于還是沒有吃掉床頭柜上最后那片藥,抻了個懶腰,在房間里走了兩圈,覺得狀態(tài)還行,于是走到窗口站定,伸手撥弄了一下風鈴的掛墜。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小城,說是小城,其實還有一半在山上,據(jù)說小旅館的老板在半山腰上開了這家旅館的時候,這座城在山底下還沒有幾間房子,多少年過去,山上反而成了城市的邊緣。
臨行前蘇半仙托千成帶了話給我:“有緣自然遇見,隨遇而安就好?!?p> 我都開始懷疑這個神棍是不是從上次見我就知道我會遇見什么樣的事情,不然也不可能在千成去雨之都之前就這么告訴他。
總之,反正我都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一星期了,也不差這幾天,病在這里也算是有些緣分,既然有緣,不如出去看看風物,或許還能碰上什么意料之外的東西也說不定。
收拾了一下自己,換上衣服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房門居然是不帶鎖的,就只有里邊一個栓頭掛住了木頭門不讓它被風吹開,我想了想也不是很在意,或許當?shù)氐拿耧L淳樸也說不定呢。
夢旅館的布局很簡單,一共兩層的小樓,樓上五間,樓下四間,帶一個門廳,一應(yīng)的背靠山體,窗對山外,簡簡單單并排著。
從旅店的體驗來講,在半山腰算是地理位置相當好的一家店面,背靠著山,正面對的公路下邊就是一個陡峭的坡,所以從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見大半個城,從山上到山下密密麻麻的好多屋頂。
按理來說,這樣的旅館應(yīng)該是生意興隆的,但是我看了一下,上上下下九間房,只有我和店主的那間是掛著門的,其他房門敞開著,干干凈凈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只有窗頭的風鈴一樣的響著。
走到一樓,就看見店主坐在門廳的小茶幾前邊看書,我坐到他旁邊,問他旁邊有沒有什么好吃的地方,最近凈吃外賣了,而且因為生病發(fā)懶,挑了一個就不換樣,一式的飯菜吃了一星期,舌頭都木了。
店主抬頭看了看我,掏出手機來打開,翻著地圖告訴我,哪一家店離得近,飯菜最正味,酒也很不錯。
謝過了店主,接著交了這幾天的房租連帶續(xù)了兩天,出店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招牌,夢旅館的小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很是亮眼。
門口的馬路上白天車輛算是比較多,我靠著店鋪這邊,繞著山路往上,很快找到了店主說的那家店,進了店就有服務(wù)員跟上來一個,給我安排座位,給我點菜。點了三個菜,兩碗米飯,要了兩瓶酒,不一會兒就送了上來。
這家店的飯菜確實正味,連米飯都做得剛剛好,裝修也不錯,細節(jié)抓得很到位。
我吃飯很急,三下兩下就干掉了一碗米飯,沒想到剛剛大病初愈,咀嚼肌和胃口不像精神力那樣恢復得這么快,端起第二碗的時候,慢慢就覺得有些累了,于是倒了一杯酒喝著,打算歇一會兒繼續(xù)戰(zhàn)斗。
旁邊一桌的三個人,聽起來是本地口音,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旁邊縣區(qū)來這邊玩的學生,兩個女生一個男生,在說著前幾天去過的地方和接下來的行程,然后就有一個女生掰著手指頭開始發(fā)愁了。
“七天那么貴,我們倆分攤一天也得八十,住了四天就花了三百多,再多玩幾天回去的路費都沒了?!?p> 得,我要是沒有千成這么大方的朋友,估計也是她現(xiàn)在這個愁眉苦臉的模樣。
旁邊的男生我看是對這個妹子有點意思,也跟著為難了起來,另一個妹子瓜子嗑得噼啪亂響在瞧熱鬧。
我看著沒什么大意思,重新倒了一杯酒,拎起筷子耍了個花準備吃我的第二碗飯,就突然聽見旁邊又開了腔。
男生說:“那不如換一個便宜點的旅館,我從APP上找找。”
妹子說:“聽說就這附近有個叫夢旅館的,特便宜?!?p> 我一聽見夢旅館的名字,就有點興趣了,夢旅館的住宿費確實便宜,一間屋子只要五十塊錢一天,而且環(huán)境不錯,風景不錯,老板也不錯,當然,現(xiàn)在想想,風鈴確實也不錯。
男生馬上就說:“我看看評論怎么樣,倒是挺便宜,怎么評分這么低?”
隔著另一桌就有本地人搭訕了,是個胡子拉碴的大叔,長得一臉憨厚,勸告著他們:“夢旅館那個地方,萬萬不能住,那邊很邪性?!?p> 男生問:“有什么邪性的?”
我也不吃飯了,一只手托著下巴聽大叔說話。
他說,夢旅館這個旅館,是四十年前開的,當時算是小縣城里唯一的一家旅館,老板是個瀛洲人,剛來的時候因為是瀛洲人,生意相當?shù)牟缓茫锹灭^的位置不錯,當時山下還有大片的農(nóng)田和山林,風景比現(xiàn)在還要好,所以還能夠支撐的下去。
后來就有人投訴了,說他的屋子每一間都要掛著風鈴,叮叮當當?shù)暮艹橙耍堇镉譀]有空調(diào),夏天開窗睡覺,風一來半夜醒好幾回,但是店主很犟,從來都不摘,說是從瀛洲帶過來的,相當珍貴。
有一次一個外地人到這里,實在是受不了,摘下來就摔了個粉碎,店主當時就翻了臉,當天就放出話去如果有人受不了,這個錢他就不賺了。
接著生意就慘淡了,平時就只是靠著老客戶和便宜的價格,還算能夠盈利。
慢慢地,城市也發(fā)展起來,山下開了很多的私人旅館,然后連鎖酒店也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人在山下住,夢旅館的生意就更加慘不忍睹起來,人們都以為這個旅館要完蛋了的時候。
突然就有傳言說,夢旅館里的風鈴,是邪性的。
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邪性法,據(jù)說是聽過的人,再睡覺的時候,就算換了地方,就算屋子里再安靜,就算一個夢也不會做,也會聽見風鈴的聲響。
我端起第二碗飯,開始吃起來。
逛來逛去,最有意思的地方我反倒住了一星期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