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一行用的是李擎松親自訓出的千里好馬,就算負上馬車也是蹄下生風。加之乾山靠近云澤南部邊境,而其都城江城屬算南方,距離并不太遠,就這樣從天亮開始加緊趕路,半夜里尋店投宿,只半月余,便走了大半行程。
這半月顛簸的旅途,加之天氣炎熱,別說是江琉和笛佑,就是那些訓練有素的馬兒也快要撐不住了。前幾日,江琉還能和笛佑聊聊從前宮里的事,如今也只是背靠著馬車,擔憂著太子皇兄的病情。
笛佑主動握上了江琉的手,她這些天聽了宮里的事,越發(fā)覺得自己從記事便在乾山之上,雖沒享過什么福,卻也沒吃過什么苦,自己遠沒有江琉活得辛苦:“太子殿下定會好起來的?!?p> 江琉回之一笑,心里松開不少。她掀開馬車的垂簾想看看這是到了哪里,卻不再是往日常走的城鎮(zhèn)道路,而是枝葉繁茂的樹林之中。
江琉見這樹林眼熟,便喚來一直縱馬在前開路的李擎松:“表兄,這兒是哪里?。俊?p> 李擎松緩了韁繩,靠近馬車的窗口:“四年時間,真真把你幼時的記憶給磨沒了嗎?往前片刻,便是行宮懷鳳臺,是陛下送給姑母的定情信物。這路雖然偏僻,倒是近路,父親預備從懷鳳臺宮門前過,離帝都就算近了?!?p> 懷鳳臺……江琉恍然之際,心里冷笑數聲,不過一個她母親、先皇后去了之后,還曾由父皇帶著眾妃,宴飲作樂的地方罷了。
正想著,江琉看見李擎松在自家馬兒身上摸了幾把,摸了一手血汗,可見馬兒實在累了。而李擎松找了塊手巾,給馬兒擦了汗,又是不停喝水,可以想見李沐德與其帶來的士兵也是十分辛勞的。
江琉便道:“表兄,天色漸晚,勞你去對舅舅說,趁夜趕路實在辛苦,我欲請諸位將士入懷鳳臺休息,休要推托。”
李擎松向來不與江琉客氣,歡天喜地去找李沐德轉達,卻被李沐德瞪了一眼,唬得他一縮。但天色確實將晚,李沐德看看左右將士,都是疲累模樣,心下不忍,便點頭算作應允。
李擎松一抽鼻子,轉身去找江琉:“答應了還瞪我……”
到了懷鳳臺宮門,門外守衛(wèi)本想攔住,見是李沐德,便退了一步行禮道:“將軍可有陛下昭令?”
云澤國君雖派圣旨讓李沐德接江琉回宮來,卻不可能給他在皇帝行宮里留宿的昭令。李沐德有些為難,卻見身后伸出一只素手,手指勾著一塊用紅繩牽住的流光溢彩的物件:“此物許可當陛下昭令?!?p> 守衛(wèi)一見,大驚失色,連忙跪下道:“是卑職有眼無珠,不知琉璃公主駕臨,還請公主恕罪?!?p> 江琉由笛佑扶著上前來:“你守行宮盡職盡責,該賞才是。日后,你可憑我口諭,去行宮管事那里領銀十六兩。”
云澤行宮守衛(wèi)月俸最多不過六兩的銀子,就足夠一大家子吃喝用度,當下江琉帶頭進了行宮,留那小侍衛(wèi)在后面千恩萬謝。李沐德當年是跟著國君與先皇后來過行宮的,他帶著手下將士與馬兒去找地方安身休息,由李擎松陪著江琉和笛佑去尋公主寢殿。
路經行宮最中心的醴泉,過了竹實橋,江琉在那水上浣桐亭立住不動了。
笛佑一進了行宮,便一直東張西望,她見江琉不急著去寢殿,就蹲在浣桐亭邊緣玩水。而李擎松踢著亭中的石桌石凳,裝作漫不經心:“不過一池一橋一望亭而已,有何可看的。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江琉慢慢踱到一根亭柱旁,蹲下身來:“表兄可還記得幼時,母后帶我們來行宮游玩避暑,皇兄與我倆三人持筆在此寫字,用的是由滄海閣出產號稱永不能散的黑墨,可不過區(qū)區(qū)幾年,這字跡便已辨不清了。”
李擎松收起嬉皮笑臉,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任由江琉顧自說下去。
“自那第二年,母后便病了,短短幾月,物是人非,從此這懷鳳臺,便再不是只我們這幾個小人兒能進來寫字的了?!?p> “我雖感恩父皇寵愛,卻怪他對我母后無情,于是便想,尋一不畏世俗,不戀權勢的專一之人,結伴此生?!?p> “我以為趙慕凡就是那種人。如今卻發(fā)覺所托非人,想來,還覺得自己可笑。”
江琉起身,臉上一滴淚都未流,竟然是帶著笑的。
“表兄,請吧?!?p> 李擎松愣了愣,悶聲點頭,憑著兒時的回憶在前帶路。想來也是,自從姑母過世,他李擎松便再無資格如此時,在懷鳳臺中亂走了。
江琉喚了笛佑,一同行至寢殿。沒想到只亭臺感慨一會兒,琉璃公主入了行宮的消息就已傳遍了懷鳳臺。宮女早已把寢殿打點整理,只等公主入住。
江琉安排笛佑住了寢殿偏殿,送李擎松出去的時候,突然一笑:“家中嫂子可好?。俊?p> 李擎松突然就漲紅了臉:“你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我……?”
“娶了親?”江琉眼睛一抬,示意李擎松胸口露出的半卷絲帕,上面繡著棵挺拔松樹。李擎松看見了,連忙又往衣襟里藏了藏,鼻子一抽:“我家夫人的繡功可比你好多了,還好意思笑。”
“好好好,是妹妹的錯?!苯鹨黄沧欤D身就回了寢殿,留李擎松一個人踱回他的住處。
洗漱后夜便深了。笛佑年紀小,最近又累,在偏殿很快就睡著了。江琉看著她睡熟,便回了自己的床上,同樣沉沉睡去。
孰料半夜時分,江琉突然感覺一陣天翻地覆,被迫著從夢中醒來,竟聽得身旁傳來陌生人發(fā)出“嘶——”的負痛之聲!
男人的聲音。
江琉一動,那人立刻止聲,隨即一柄匕首橫在了江琉的脖頸之上,他清了清嗓子,好歹才說出話來:“不……許,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