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燈籠后面,是個光頭,顏海遠遠看著,覺得像一個剝了殼的雞蛋。
這顆雞蛋越走越近,大白燈籠之下,看出來是個白胖的和尚,穿一身黃褐色禪衣,手里卻拿著浮塵,一看就不是個正經(jīng)和尚。
頭上也沒有戒疤,看樣子只是為了方便才弄了個光頭,不是和尚。
顏海聽他喘氣的聲音,發(fā)現(xiàn)他是個活人,松了口氣,可是隨后又緊張了起來。
活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這活人大步上前,看顏海一眼,道:“我當是誰能破了我的法,還攔住我的路,原來是個黃毛小子,算了,饒你一命?!?p> 他不等顏?;卮穑话驼婆脑诹祟伜n~頭上。
顏海忽然感覺自己渾身僵硬,不能動彈,連舌頭都不聽自己使喚,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光頭把他推到了一邊。
顏海石頭一樣倒下,心如擂鼓,而寧昭和御步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他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大光頭領(lǐng)著抬轎子的四人繼續(xù)往前,到了淺水邊的時候,把轎子放了下來。
光頭站在岸上,口中默念一番御柳的生辰八字,等了片刻,不見水中有任何反應(yīng),皺眉道:“嗯?明明在這里,怎么不聽召喚了,新娘下來吧?!?p> 轎子里一個女子顫顫巍巍的下來,穿著一身大紅色嫁衣,臉刷的雪白,嘴唇卻是鮮紅,沒有蓋頭,顏海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騙御柳自盡的女子。
紅白燈籠交織下,這女子哆嗦著嘴唇,顫抖道:“柳郎,我、我來了?!?p> 水中毫無波瀾。
女子看了一眼光頭,見光頭讓她繼續(xù),她只能強忍住自己的懼意,繼續(xù)道:“柳郎,我、我愛你啊,你怎么不出來接我......”
顏海聽著這故作嬌柔的聲音,只覺得比鬼哭還要難聽。
水里忽然黑氣翻騰,水中咕嚕咕嚕的冒著泡,就在大家以為御柳要從水里鉆出來的時候,忽然有停住,沒了聲息。
光頭不耐煩了,自己嘩啦一聲跳入水中,往黑氣翻騰的地方走去。
“金雀化靈生身,靈魂歸見身?!?p> 光頭一張黃色符咒點燃,左手持咒,將符咒一起帶入水中,符咒入水而不滅,將河水照的通紅一片。
就在此時,一只雪白纖細的手伸了出來,牢牢抓住了光頭的右手。
“破!”
一聲輕喝自水中發(fā)出,符咒之火應(yīng)聲而滅,光頭被這一只手硬生生拽入了水中。
一直沒有露面的寧昭翻了起來,將這光頭翻身壓下,狠狠揍了一拳。
“老子眉毛差點被你燒了!”
她一邊揍一邊罵,那光頭一身的法術(shù),在水下十分靈活,一腳踢開寧昭,背后桃木劍劃開自己的手掌,四滴血飛向抬轎子的四人,石頭一樣的四人忽然活了過來,朝著寧昭使勁撲去。
寧昭看了一眼,道:“果然是個養(yǎng)鬼童子的人?!?p> 光頭大笑道:“看來你還有點見識!”
寧昭冷笑一聲,忽然提筆。
黑色的筆出現(xiàn)在她雪白的手中,筆桿上閻王怒目,震懾天下有靈之物,光頭一眼,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到了幽冥地獄之中,正在被百鬼撕扯。
痛苦鋪天蓋地襲來,他連忙閉眼,口中默念:“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yǎng)萬物,吾不知其......”
就在他閉眼之時,一筆金光劃破四人額頭,四道魂魄破體而出,御柳那一道魂魄也出現(xiàn)在了江面之上。
寧昭取出鬼冊,一筆將這五條魂魄勾銷。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下面是五人的名字。
光頭仍然在定心,不敢睜眼,心道自己大意,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個執(zhí)筆者。
就在此時,忽然波浪翻覆,狂風驟起,吹的人站立不穩(wěn),更何況是本來就在水中的人。
寧昭干脆臥倒在水中,隨波逐流,不費力氣,而光頭只能盡力站穩(wěn),將身上的桃木劍撐了下去。
御步出現(xiàn)在江邊,他的身后有八個人抬著棺木,全都是御家最親近之人。
顏海只見御步一劍指天,喝道:“五帝五龍,降光行風。廣布潤澤,輔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轟隆一聲雷鳴自天空之中傳來,暴雨傾盆而下。
穿著嫁衣的女子驚呼一聲,已經(jīng)被忽然卷起的波浪掀翻。
顏海不知自己何時能動了,連忙爬起來,想去將人拉上來。
御步手指一動,立刻有人上前一步按住了顏海。
顏海大聲道:“御大人,你這是干什么,寧昭還在河里??!”
這么大的浪,已經(jīng)把月河變的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到寧昭的身影,只能看到身穿嫁衣的女子在水中隨著河流起伏,大呼救命。
御步道:“寧昭不會有事,顏海,這是御家家事,你不要插手?!?p> 顏海道:“那也不能看著人......”
他說了半句,剩下的半句說不下去了。
這女子是有多硬的心腸,才會眼睜睜看著御柳溺死在河里,又害怕御柳變成惡鬼,找人來將他壓在水底。
御步冷笑一聲,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做法。
半個時辰之后,風波才慢慢停息,月河水波渾濁,那女子已經(jīng)沉入了水中,不見蹤影。
寧昭濕漉漉的從水里爬起來,邊走邊罵:“讓光頭跑了!”
她走了兩步,順手往下一撈,將身穿嫁衣的女子尸體撈了起來,拖到了岸上。
御步道:“多謝。”
隨后他沖著身后抬棺的八個人點頭,那八人這才把棺材落地,打開了棺蓋。
里面是臉色發(fā)青的御柳,正在迅速的腐敗。
御步將這女子的尸體放了進去。
一切塵埃落定。
御步看著寧昭,忽然道:“她貪慕虛榮,心如蛇蝎,這輩子能葬在風水寶地里,也是她的福氣?!?p> 顏海賤兮兮地插嘴:“也許這福氣她不是很想要?!?p> 御步忽然笑了起來,他也是一張白臉,這么一笑,同寧昭一樣鬼氣森森,道:“她想要,二弟也想要?!?p> 顏海被這陰惻惻的笑容驚了一跳,看著寧昭壓了壓驚。
有這位在,神鬼不驚。
寧昭道:“我要回去了,你們愛干嘛去干嘛去吧。”
顏海道:“我也跟你一起走。”
御步道:“寧昭,多謝你沒有插手?!?p> 隨著他低頭,御家?guī)淼乃腥巳脊ЧЬ淳吹拇诡^作揖。
寧昭抬腳就走,臉色不快,走出了十來步,想起自己腦袋上磕的這個大包,想要回頭罵人,忽然停住了。
她走出去這么遠,御家的人仍然是那樣低垂著頭,無聲的表達著謝意。
就連御步也是一樣。
她嘆了口氣,把罵娘的話咽了下去,領(lǐng)著顏海往家走,越走天越暗,顏海忽然道:“寧昭,你看。”
寧昭懶洋洋的看了一眼小路之上,一條大蛇匍匐,擋住了所有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