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大圣堂里的生活既圣潔又枯燥,教士每日早中晚三次進行禱告,一如一日三餐的精神餐食。在龐嚴看來,這座以先知之名命名的大圣堂哪里都好,就是過于富麗堂皇。
高大的尖頂直通云端,就像一根根伸向天國的觸手;玫紅色的外墻光彩奪目,在晨光中泛著迷離的光暈;莊嚴的神像和圣徒浮雕隨處可見,使行人肅然起敬。此外,教士們種種侍奉神明的行為,如采集露水、打理花園、擦拭神像和吟詩唱歌等,沒有哪一樣稱得上是有趣的。他在信仰上雖無令人指摘之處,可每天晚禱的誦經(jīng)聲還是吵得他無法入眠。好在這樣的日子不會維持太久。
授劍儀式將在明日的比武大會期間舉行。這次的比武大會由老國王親自舉辦,屆時王都大大小小的貴族都將應邀前來參加盛典。如此盛大的冊封儀式并不多見,可見白光隊隆恩正盛。
窗外的陽光溫煦清雅,一只金色的小鳥落在水池邊打理羽毛。龐嚴跪在“圣門”木像前,伴著盈盈啁啾,輕聲念誦經(jīng)文。這間祈禱室十分局促,就像貧民家里的谷倉。圓形的四壁和低矮的穹頂均涂成圣潔的白色,地板是白的,供奉圣像的桌子是白的,就連他身上的僧袍也是白的。這里沒有床鋪,沒有椅子,沒有油燈,除了一扇開向庭院的窗戶外,與地底的墓室無異。
剛住進來時,他便形象地將這里稱為“靈魂的浣洗室”。經(jīng)過兩天的洗禮之后,他愈發(fā)堅定了這樣的看法。
依照傳統(tǒng),等候國王冊封的準騎士必須在大圣堂里待上三天,在此期間還要進行一系列的禮儀活動,這些繁復的儀式被統(tǒng)稱為“圣事六禮”。
龐嚴挪了挪身子,盤腿坐下,手里捧著一本老舊的《寶石經(jīng)》,發(fā)黃的牛皮封面上布滿了斑駁的傷痕。他津津有味地小聲念誦,臉上的神情在喜悅、憂慮和豁達間來回轉(zhuǎn)換。在他的刻板印象里,教士們每天念誦經(jīng)文似乎無聊透頂,可當他自己拿起經(jīng)書時,才深切體會到這些古代先賢們留下的故事是多么有趣,又多么富于教益。
“。。。。。。那年輕的牧羊人說,求你將我放在心上如印記,帶在臂上如戳記;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如甘露般甜蜜。愿你用口與我親嘴,因為你的愛勝過世間的繁花?!?p> 原來偉大的先知也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呀!他感嘆道。
“。。。。。。忽而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先知不得不在狂怒的風暴中艱難前行。。。。。。眼前是一片陽光普照、萬物寧靜的世外桃源。。。。。。先知跪下祈禱,仁慈的天父在耳邊宣布:你將領(lǐng)導你的子民,站在堅硬的磐石上;你將擊敗敵人,驅(qū)趕邪魔和異端;你將獲得土地和食物,你的種族將繁衍壯大。。。。。?!?p> 這個關(guān)于石雨先知偶入圣地、拜受天啟的故事對于他來說并不陌生,可此番細細讀來,字里行間卻隱藏著別樣的意味。他想,這萬能的天神與人世間手握權(quán)柄的國王是何其的相似,他們將財富和榮譽許給那些跟隨他們的信徒,以此交換來的恰恰是忠誠和犧牲。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授劍儀式的場景來:身披鎧甲的騎士,卑微地跪在地上;國王高高在上,莊嚴宣布:你將領(lǐng)導你的子民,站在堅硬的磐石上;你將擊敗敵人,驅(qū)趕邪魔和異端;你將獲得土地和食物,你的種族將繁衍壯大。。。。。。
如此褻瀆的想法使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絲驚懼。他合上經(jīng)書,走到窗邊。微風輕撫過臉頰,陽光使他的內(nèi)心重歸平靜。
年輕的侍者端來了今日的早點,雖然種類豐富,卻難言可口。特別是對于已經(jīng)齋戒兩天的龐嚴來說,葷腥和油水才是他最想念的味道。他掃興地盯著托盤:一碗濃稠的燕麥粥,兩片松軟的白面包,一個火紅的番茄,一個青澀的蘋果,一串紫色的葡萄。要是再來一點點蜂蜜醬和奶油醬,那該有多好??!他輕聲嘆氣,吃起面包來。
吃著吃著,他忽然想起了食量如海的暴雷。他會不會因為饑餓而發(fā)了瘋,沒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來。他有些憂慮,腦袋耷拉下來。可千萬別出什么岔子呀!今日的成績來之不易,要是退回到原點,任誰都是無法接受的。
目下的生活的確枯燥乏味,不知其他幾位同伴會作何反應?柳長敏、吳油和雷巨,他們?nèi)硕疾蛔R字,應該如何念誦經(jīng)文呢?準是跟著教士一起讀的吧!他們又能從中讀出什么不同的意味來呢?
“該死的‘圣事六禮’!”他小聲罵了一句。雖然對于儀式的寓意有著充分的理解,可將自己“囚禁”在這樣一間慘白的屋子里,他的內(nèi)心無論如何都難以生發(fā)出愉快的感情來。
他吃完面包,又喝光了碗里的燕麥粥,可肚子仍舊餓得咕咕亂叫。這空蕩蕩的感覺不禁讓他想起了那些黯淡無光的日子來。
那一年他六歲。家鄉(xiāng)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記憶深處留下的僅僅是一排金色的白楊樹。那或許是一個和風煦日的深秋午后,母親帶著他和年長的姐姐在花園里玩耍。不管事后如何回憶,他就是無法想起當時母親臉上的表情,也許驚懼,也許哀怨,也許百味雜陳吧!可轉(zhuǎn)眼便是生離死別,連一個親昵的吻,一聲關(guān)切,或是一句“再見”也沒有。他離開得是那樣徹底,仿佛消失在黑夜中的影子。當記憶的斷線再次纏繞連接時,他已經(jīng)離家千里,身邊只剩下跟隨父親多年的侍從阿銘叔叔。
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固然艱辛,可他畢竟還沒長到留戀悲傷的年紀。在那段早已失去色彩的回憶里,唯有皚皚雪山、茫茫戈壁、蔚藍湖泊和綠野森林仍舊絢爛多彩,妙趣橫生。同樣深刻的還有饑寒交迫的感受。由于害怕仇家追殺,叔叔不得不帶著他東躲西藏。明明辛辛苦苦地建起了一座山中小屋,卻因獵人偶然路過的足跡而被迫放棄;明明在一個偏僻的村子里落了腳,卻因為捕風捉影的只言片語而再次逃離。生活的艱辛總是滿滿當當,可身上的荷包卻總是空空蕩蕩。那些在雪地里度過的寒夜,那些在饑餓中走過的街角,都匯聚成一道難以磨滅的記憶洪流。
雖然他并沒有為漂泊的生活流過一滴眼淚,可叔叔的離世卻讓他哭干了所有的淚水?!坝涀∧愀赣H的期待!”這是叔叔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番囑托。那一年他十五歲。
晨禱結(jié)束的鐘聲將他從沉重的回憶中拉了出來。他長舒一口氣,撿起了打翻在地的蘋果。此時,餓肚子的感覺已然忘卻,心里更多的是對當下知覺的反應。他把蘋果和番茄并排放在小方桌的中央,又將葡萄一粒粒拽下來,圍著它們擺出眾星拱月的形狀。這其中蘊藏的神秘主義思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分辨,然而,這些零星點綴的色彩,卻為這間壓抑的屋子增添了一抹溫和的氣息。窗外,眾多黑色的身影盈盈閃過,也許對于所有身處大圣堂的人來說,今天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中午時分,侍者送來了國王親賜的白色龍紋披風,以及象征著騎士身份的黃銅馬刺。他拿起披風,想要試試披戴的感覺,可旋即便作罷了。一想起還須在此度過一天一夜,他的心情立馬沉了下去。做一天教士頌一天經(jīng)吧!既然找不到別出心裁的消遣方式,他只好再次拿起經(jīng)書,躺在地板上翻看起來。
正在這時,窗外的院子里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正瘋瘋癲癲地來回奔跑,樣子滑稽極了。他身上一絲不掛,健壯的肌肉裸露在外,就像某位雕刻大師的傳世名作。他的胸口和腹部長著濃密的黑色卷毛,汗水流淌在古銅色的皮膚上。他用一件白色的僧袍包著臉,只露出兩只暴突的大眼。他不時沖身后緊追不舍的教士耀武揚威,喉嚨里哼哼唧唧,發(fā)出的聲音猶如一輛破爛的馬車。
“暴雷,出去玩的話,至少也得穿條褲子吧!”李信響亮的嗓音回蕩在院子上空。
雷巨聽了之后暴跳如雷,將臉上的袍子拽下,扔在地上,一邊踩一邊嚷道:“我他媽受夠啦!”他將兩名圍過來的教士推倒,然后繼續(xù)狂亂奔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快回房間去,你這個愚蠢的白癡!”秦和從房間里大聲地呵斥道。
“我不要!那間房。。。。。。那間房里鬧鬼!鬧——鬼——”
“哪來的鬼呀?八成是你心里有鬼吧!快滾回去!”
“我不要!你們休想騙我!我不要回房間!我不要!”
“我想起來了。暴雷這家伙好像特別討厭白色。你們還記得嗎,上次在城外,他把圣堂里的靈堂砸了個粉碎,最后還差點兒惹上官司,原因不過是因為幾塊看不順眼的白紗?!眳怯蜑榱俗屔硢〉穆曇魝鞯酶h,不得不扯著嗓子喊道。
“依我看,讓他發(fā)瘋的是這該死的房間。如果再不放我們出去,大家全得跟著他一起瘋!”李信說道。
眼見這位彪形大漢身強力壯,可行為舉止卻像個智力低下的兒童,圍觀的教士無不發(fā)出譏諷的嘲笑聲??伤麄冏灾皇菍κ郑荒芏阍谝慌?,任由他繼續(xù)胡鬧。
龐嚴在屋子里急得直跺腳,恨不得馬上從窗戶跳出去,對著那蠢貨的命根子狠狠踹上一腳。可是,此刻他必須寸步不離地待在屋子里,因為一旦擅自離開,他將會被冠以藐視教會、褻瀆天神的罪名。剝奪騎士封號自不必說,還有可能落得個流放荒野的下場。他感到事態(tài)無力挽回,只好站在窗邊靜觀其變。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西邊的長廊里走來一位儀態(tài)非凡的老者。他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柔順如水,緊貼著紅潤的臉頰。雪白的胡須垂在胸前,尾端用黑絲帶扎成三個精巧的小辮子。灰黑的眉毛昂揚上翹,不怒自威,一對雄鷹般的眼睛犀利而堅韌,如同鋼鐵一般。他穿一件高級教士的黑色復式長袍,頭上戴一頂南瓜形軟帽,肩上披著半截黑色的絲綢披肩,深紅色的里子泛著血光。他手里拄著一根造型獨特的木質(zhì)手杖,上首部位雕刻成星盤的模樣,并在每個代表方位的地方嵌上寶石。這黑白紫紅藍五色寶石形態(tài)各異,色澤飽滿,暗藏機鋒。他輕盈地向院子走去,身旁的教士們恭恭敬敬地退到兩邊,讓出中間的通道。
起初雷巨并未注意到來人,仍舊自娛自樂地趴在噴水池里喝水。當他感到身后那飄忽不定的身影時,立即警覺地站起來,試圖用目光趕走這個冒昧的老東西??墒?,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不僅身高與自己相當,而且消瘦的身體里蘊含著一股異常強大的力量。那力量蠢蠢欲動,宛若毒蛇,好像隨時準備奉上一記死亡之吻。他的意志漸漸消解,就像一只曝露在驕陽下的冰凌。
沉默僅僅持續(xù)了一分鐘,雷巨意志中的猛獸便再次狂躁起來。他狠狠地拍打胸膛,用這咚咚的響聲為自己助威打氣??蓪Ψ绞冀K沉靜如水,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那股傲慢與自信的氣勢就像是獵人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窮途末路的獵物除了乖乖束手就擒,別無出路。在這場寂靜無聲的較量中,他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
絕望是一柄雙刃劍,雖能壓垮抵抗的勇氣,卻也能激起發(fā)奮的決心。雷巨不再猶豫,本能驅(qū)使他放手一搏。他上前一步,用力推出兩掌,想給對方來個下馬威。誰知那白發(fā)教士只是將木杖高高舉起,杖首的黑色寶石微微閃動,便將他攻來的力道反彈回去。這記反擊突如其來,將他巨大的身軀推倒在地。
試探已然毫無意義,他站起身來,掄起鐵錘一般的拳頭,照著對方的腦袋招呼過去??闪钊速M解的是,白發(fā)教士的身前仿佛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壁,無論使出多大的力氣,揮出的拳頭始終無法擊中對方。他的臉因憤怒而扭曲,雙眼噴出熊熊烈焰,雙唇因劇烈咬頜的牙齒而大敞四開。雖然他使出的拳法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大,可對方始終不動如山。
就在雷巨的氣力有所不濟之時,白發(fā)教士再次使出秘法,黑色的寶石如流星般閃耀,旋即歸于暗滅。
他徹底地敗了,身軀無可挽回地撞向身后的噴水池,隨即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白發(fā)教士命人將他抬回祈禱室,隨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龐嚴渾身冒著冷汗,胸中彌散著一股難言的畏懼情緒。這種感覺不常發(fā)生,卻真切異常。這就是拂風大法師真正的實力嗎?難怪元玠如此忌憚此人,并對靈修會滿懷敬畏。他黯然地離開窗邊。
雖然經(jīng)歷了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可在余下的時間里,一切又歸于平靜,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對于是否會遭到教會的處罰,龐嚴已無暇多慮,因為他還得沒完沒了地齋戒、誦經(jīng)、祈禱和懺悔,這些蕩滌靈魂的禮節(jié)幾乎消磨了所有的時間。好在一夜無事,授劍儀式將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第二天,陽光明媚,天朗氣清,良好的天氣預示著今日諸事順利。
龐嚴醒來后,在一名年輕教士的幫助下焚香沐浴、涂抹圣油。這些清潔肉體的禮節(jié)花掉了整整兩個小時。他將白光隊的黑色制服穿戴整齊,又將黃銅馬刺扣在靴子后跟的卡扣里,再披上那件御賜的白色披風。當一切準備就緒后,他匆匆喝了幾口燕麥粥,便急不可耐地離開了這間陰郁的屋子。
集合的地點是一輛寬敞的馬車車廂??吹嚼拙抟宦暡豢缘乜吭诮锹淅?,大伙都松了口氣。他雖然看上去有些落寞,可沒人愿意上前安慰他。畢竟剛剛熬過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清淡日子,大伙一時間全都來了精神。李信眉飛色舞地講述自己如何靠著清點胡子打發(fā)時間,而吳油則分享了一些從教士身上觀察到的有趣情報。秦和罵罵咧咧,詛咒著大圣堂里的一切,滿嘴的污言穢語如同決堤的洪水。徐文易和柳長敏則一邊搭腔,一邊笑得前仰后合。只有龐嚴一臉凝重,因為他打心底里瞧不起這伙粗鄙的同伴。記住你父親的期待!叔叔如是說。
正午時分,馬車停在了王宮禁苑的校場,周圍是各式各樣的豪華馬車,衣著光鮮的車夫們正聚在一起玩骨牌。這里并不是專門舉辦比武大會的競技場,而是禁衛(wèi)軍進行操練的校場。之所以選擇這里,可能是為了安全和私密性的考慮。校場上塵土飛揚,兩名騎士正在相對沖鋒,全副武裝的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新任內(nèi)廷總管邱羽爵士快步迎上前來,三十多歲的臉上洋溢著軟綿綿的微笑。他一邊熱情地與眾人寒暄,一邊介紹著比武的進程。
“大人,咱們又見面了。這次比武大會恐怕要讓各位失望啦!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那些威名赫赫的騎士們都上了戰(zhàn)場,今天的比武不過是小孩子打架罷了。我請各位不要介意,權(quán)當是熱熱場吧,畢竟你們才是這場比武大會的主角!”他的聲音如銅鈴般悅耳,身上散發(fā)出玉蘭花的香氣。
秦和十分禮貌地說:“多謝總管大人!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這可不敢當!前些天,你們在星辰街鬧出的動靜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白光男爵’的名號也響動了整個王都,真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人現(xiàn)在是王都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啦!”
秦和炫耀似地輕撫臉上的傷疤,然后趾高氣昂地說:“依我看,今后一定沒人再敢小瞧我們白光隊了吧!”
“那是自然。請吧!”
大總管領(lǐng)著眾人來到了臨時搭建的主席臺。年邁的國王倦容滿面,靠坐在一張高背椅上,身后站著元玠王子和元玘王子。他們二人是一母所生的孿生兄弟,五官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一個如同六月的陽光,一個更像七月的霏雨。
秦和率領(lǐng)手下恭恭敬敬地上前向國王行禮,誰知國王粗暴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立即退下,引來周圍一陣嘈雜的議論。雖然受到如此怠慢,可秦和并不生氣,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國王蒼白無力的泄憤之舉。想到自己與國王之間的齟齬,他冷冷一笑,昂首闊步地離開主席臺,朝觀眾席走去。
比武大會果真如邱羽爵士說的那般索然無味。參賽的全是些年輕人,除了甲胄鮮亮、裝飾華美之外,在劍術(shù)或騎術(shù)上毫無過人之處。在剛剛結(jié)束的騎兵突刺比賽中,一名身穿橙色鎧甲、頭戴獨角鋼盔的男孩靠著對手送上的破綻涉險得勝,獲得了騎手組的冠軍。他騎著馬來到觀眾面前,瀟灑地脫掉頭盔,露出一頭長發(fā)和稚嫩的臉龐。觀眾席上立刻響起一陣騷動,春心蕩漾的太太小姐們?yōu)樗蜕狭藷崃业恼坡?,以及飽含深情的一只只花環(huán)。他從空中摘下一只,驕傲地戴在頭上,然后向著觀眾席中一位美麗的小姐鞠躬致意,還給了對方一個飛吻。那位小姐面紅耳赤,頓時成了大家議論的焦點。
“論家世,論長相,這小子都無可挑剔,可惜早早訂下婚約,恐怕要讓那位迷人的女士失望啦!不過,訂婚的對象是高丘郡赤沙伯爵的小女兒,那里的女人干硬得就像石頭,真是可惜啦!”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在龐嚴身邊說道。
他頭戴一頂插滿羽毛的方帽,身上穿一件緋紅色的短外套,肩膀的一側(cè)披著短小的半身斗篷,腿上穿著時下流行的藍色長筒襪。他的眉眼彎彎如月,十分迷人,眼瞼下涂著紫色的粉彩,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此人正是在王家廣場上出現(xiàn)過的那名奇異男子。龐嚴特意向秦和打聽過,他是熊岳爵士,元玠的心腹謀士,曾經(jīng)一手策劃了那場“夏夜之變”的行動。正是他主動找到秦和,并成功說服他們參加政變。如今龐嚴因功受賞,在很大程度上來說,完全是拜他所賜。因此,他客客氣氣地說道:“大人可真是耳聰目明呀!如此隱晦的消息都瞞不過您,難道您開了天眼不成?”
“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提也罷!我聽說您遭人猜忌,險些小命不保。不過清者自清,請您不必在意?!彼麧M不在乎地說道,笑起來的眼睛瞇成了一道淺淺的縫隙。
“多謝大人關(guān)心,在下自當謹記在心。”這家伙真是無孔不入,著實危險。
“劍士組的比賽真是乏善可陳,還不如騎士組打得熱鬧。你看,那個穿銀色明鎧的大個子,打得毫無章法,一塌糊涂。中路完全不設防備,任由對手進攻。如果不是拿著鈍劍,恐怕他早就被人劈成兩半了。”他轉(zhuǎn)過臉,意味深長地對龐嚴說:“咱們洛文王國現(xiàn)在正是青黃不接之時,以后上陣殺敵就要指望你們了!”
“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白光隊只是負責王城的治安,哪來的上陣殺敵之說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說:“這里,不僅激蕩著豪情壯志,還蘊藏著揭開迷霧的狂風。恕我直言,‘安國’寶劍并不能幫你解決所有難題,學會思考或許對你來說更有益處?!彼鹕砼牧伺囊路系膲m土,臉上露出一抹促狹的微笑,然后悠然地離席而去。
他認識我的劍?龐嚴如同在暗黑的坑道里瞥見了一絲曙光,心情十分激動。記住你父親的期待。。。。。。記住你父親的期待。。。。。。記住你父親的期待。。。。。。不知怎么的,叔叔那番臨終遺言反復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叔叔,難道您不希望我報仇嗎?叔叔早已言盡,剩下的只能由他自己來回答。
劍士組的比賽終于塵埃落定,最后的冠軍歸屬了來自高丘郡的程煒爵士。他帶著美麗的花環(huán)和國王的賞賜,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校場。
這時,觀眾們?nèi)紒淼搅酥飨_的前方空地,等待著即將開始的授劍儀式。
國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圍觀的人群?;蛟S是有感于最后一次公開亮相,他滿懷深情地望向臺下的臣民,松弛的眼眶不禁濕潤了。過了良久,他抬起顫抖的右手,示意陪駕多年的老總管樂興爵士走上前來。
老總管雖然因為權(quán)力的更迭而失去了原來的位置,可對于像他這樣心境平和的人來說,此等凡俗之事又有什么好計較的呢!他用和緩的聲音朗聲道:“女士們,先生們!國王陛下登基已有三十六年,文治武功足以彪炳史冊。在陛下的治理下,洛文王國不僅繁榮富足,文化昌盛,并且史無前例地獨立承擔著一項神圣的使命,那就是粉碎黑色帝國的野心,將它徹底擊敗。這是天神賜予的極高榮耀,同時也是極其艱難和危險的。陛下為了對抗黑色帝國的入侵,可謂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如今陛下年事已高,身患頑疾,因此,是時候?qū)⑦@面神圣的旗幟傳遞到年輕人的手中了?,F(xiàn)在,我代表國王陛下向洛文王國的所有子民宣布,陛下將于今日隱退,從此不再過問政事。另外,三王子元玠將由即刻起擔任攝政一職。從今往后,洛文王國的所有軍政大事將由王子玠處置,所有貴族和朝臣必須立即向王子玠宣誓效忠。你們所有人都上前行禮吧!”
元玠王子神情嚴肅地從后走上前來,步子邁得十分沉緩。權(quán)力的劍柄已然落在了手里,可他此時卻連一絲笑容都沒有。他眉頭深鎖,眼神如千年的寒冰一般堅硬冷酷。
雖然對于這個驚天的消息還沒有充分的心里準備,可臺下的男士們?nèi)约娂姲纬雠鍎ε踉谑稚希總儎t拉扯著寬大的裙裾行屈膝禮。元玠微微點頭致意,然后做出讓大家起身的手勢。
當一切塵埃落定后,國王在一片哀婉地注視下離開了主席臺。他在樂興爵士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向來時乘坐的馬車,而負責將他們護送回宮的,是元玠曾經(jīng)的侍從、新任的王宮衛(wèi)隊長李延。
“請大家安靜!”邱羽爵士來到主席臺的中央大聲宣布:“下面將要進行的是授劍儀式!”
秦和領(lǐng)著眾人在一片喧鬧的歡呼聲中登上了主席臺。他們身著整潔的黑色制服,披著雪白的長披風,神采飛揚地來到王子面前。雖然他的內(nèi)心充滿狂喜,可是卻不能不嚴守禮儀。他緊繃面頰,禮貌地向王子鞠了一躬,然后單膝跪地,低下頭顱。其他六人則在他的身后跪成一排。
侍者端來了七只銀質(zhì)的托盤,上面呈著七柄形狀完全相同的寶劍。這些寶劍都是為了這場儀式而特地打造的,十字形的劍柄和護手由純鐵鑄成,中間有用白銀澆注的花體“光”字。劍身寬大厚重,鋒利的劍刃微微閃著銀光。
眾人跪接寶劍,雙手捧著舉過頭頂。
元玠從腰間拔出金色的佩劍,單手舉在胸前。他用沉厚如鐘的聲音說道:“我,謹以偉大的洛文先知,圣教的守護圣徒,以及歷代英勇無畏的國王之名,光榮地賜予你們騎士之身份。希望你們能夠在天神的光輝旗幟下,忠誠地守護教會,守護國王!”他莊重地用寶劍輕點秦和的頭頂,右肩,最后輕輕落在左肩上?!皬慕褚院螅t卑是你們的名字,榮譽是你們的信念,英勇是你們的利劍,誠實是你們的鎧甲,犧牲是你們的宿命,憐憫是你們的品質(zhì),精神是你們的追求,公正是你們的法典?!?p> “我發(fā)誓——
我將守護教會!效忠國王!
我將善待弱者!反抗強暴!
我將愛護婦女!幫助兄弟!
我將捍衛(wèi)友誼!忠貞愛情!”
大伙群情激昂,異口同聲地念誦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