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兩隔
齊府。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金燦燦的落霞錦上，真若那倒映著晚霞的漣漪般，十分耀眼。
“這鳳鳥繡得可真好看，小姐的女紅……想必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的?！?p> “你呀，就會胡說！”齊予思莞爾一笑。
“哪有，小姐的‘長安第一才女’，定然不是白叫的。”丫鬟打趣道。“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了我們小姐的玉手，去了北邊這么久，不似往日那般嫩軟纖細(xì)，倒顯得配不上這落霞錦了！”
齊予思還未開口，那丫鬟便緊接著說道：“這戰(zhàn)功赫赫的宣威將軍，竟連憐香惜玉都不懂！”
“小竹，你若再敢胡言，當(dāng)心讓爹爹罰你去后院洗衣裳！”
丫鬟連忙擺手?！皠e別別，小竹不敢了，不敢了，倒是小姐……這才出去數(shù)月，人還沒過門，心就偏向那外人去！”
“你這臭丫頭！嘶——”
齊予思指尖被針刺了一下，滲出一滴血珠。
“小姐沒事罷！”小竹慌了神?！拔医o小姐拿手帕來?！?p> “無妨，不礙事?！?p> “呀！小姐，這錦上……”
一滴小小的血珠竟滴在這落霞錦上。
齊予思急忙輕輕擦拭，奈何血痕已滲入錦中。
只見她指尖引著紅絲錦線穿來游去，繡出一同心結(jié)來，這鳳鳥口中銜的紅色同心結(jié)在血痕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明艷。
“神了，當(dāng)真是神了！不愧是小姐！”小竹蹲下身子，湊上前去仔細(xì)瞧著?！澳苋⑽覀冃〗?，不知道得修多少世的福分。”
“你呀，這張嘴真是伶俐，日后隨我入了譚府，言語還要當(dāng)心些才是，莫要讓他人笑話?！?p> “是是是，小竹自然不會丟了小姐的顏面。”
“明日便是親迎之日，你再去好好清點一下，看看都置辦好了沒有，其他人不如你細(xì)心，切莫少了什么物件。”
“放心吧小姐，有小竹在……明日呀，我倒要看看這將軍郎婿，是否真的如小姐講的那般俊俏！”小竹吐吐舌頭。
“好了，快快去罷?！?p> 秘書省。
“四大王！”
“嗯。”
“可否要下官向虞大人通報一聲？”
“不必了。”睿王背著手向前走去。
穿過前閣，正對著高臺上坐著一位老者，松眉峻骨，白髯飄然，官帽擺在案上一旁，手中拾一長卷。
“老師！”睿王喊道。
老者卷中文字看得入迷，倒被這一聲嚇一哆嗦，見是睿王李忘榆，急忙起身行禮。
此人，正是秘書監(jiān)虞師壑，字虛谷，睿王少時的老師，亦為世之大儒。
這位虞大人，雖有抱玉之才，但不同于其他官員那般追權(quán)逐利，不好結(jié)交官場；而其生平唯嗜讀書，皇帝惜才，便將這秘書監(jiān)的位置給他坐。當(dāng)然，十余年來也一直在這個位置，未曾升遷。
當(dāng)年，睿王從三人之中挑選他作老師，皇帝自然是十分放心。
“四大王怎么來了？也無人來通報一聲。”
“是我不讓他們講的，怕打擾到老師?！崩钔苄α诵?。
“無妨……明日譚齊兩家成婚，陛下不是派四大王去洛陽送賀禮么？”
“老師，別看您老整日坐在這秘書省里，這消息倒是靈通！我已向陛下稟明，近日身子有恙，不便遠(yuǎn)行，賀禮之事派他人代去了……我偷偷跑到這里，老師萬萬不可告于陛下……”
虞師壑搖搖頭?！八拇笸跫冗b領(lǐng)河南牧，于理……當(dāng)為陛下走這一趟?！?p> “老師，我好不容易才來您這兒一回?！?p> “所以……四大王來此……”
李忘榆將老師扶回座上。“我……我呀，是前些日子尋得一塊古玉，不知是何材質(zhì)出處，想著老師這里遍藏群書，便來看看?！?p> “古玉？”
虞監(jiān)剛要起身，就被睿王按住。
“不必麻煩老師，這里我都熟悉，我自己看看就好。”
是啊，當(dāng)年虞師壑就是在此給睿王傳禮授課?；蛟S是少時博覽雜書，耳濡目染，使得睿王生出遍集珍稀古物的愛好。
“也好，那你可自去雜部那邊找找看。”
譚府上下，早已是一派熱鬧景象。
進(jìn)門處便是一片紅氈子，窗邊、門檐、屋子四處都掛起了紅綢，桌上擺的也盡是各式大紅漆器，好不喜慶。
“帳子掛正些，再往這邊，這邊這邊這邊……不對，再過來些，那邊再高些……好好，別動……”譚蕭蕭賣力指揮著下人們，忙里忙外?！澳銈兌即蚱鹦┚駚?，明日可是哥哥大喜的日子，辦好了都重重有賞！”
“蕭蕭！”
“爹爹，這下如何！”
譚崧微微撫了撫胡須?！吧泻?，尚好。你娘不在，多虧了蕭蕭，要不這等事情我哪里顧得過來?！?p> “娘親何時來？”
“我已派人去許州老家接她，算日子今日便能到了?！?p> 譚蕭蕭開心地蹦起來?！澳翘昧?！哥哥十日前來信說，勝州之事已處置好了，他知道婚期便往回趕，應(yīng)該今日也該到了。等哥哥回來，我們一家人又能團聚了。”
“是啊。”
“安蘅應(yīng)該也會來的罷，她回來都沒有給我好好講北邊的事，就回長安了?！?p> “安蘅又不同你一樣，整日閑在家里?！?p> “誰說我閑了，哥哥大婚的事不都是我在安排么！”譚蕭蕭撅起小嘴。
“好好好，是爹爹說錯話了……她身為太醫(yī)丞，不，如今此次歸來，已經(jīng)升為太醫(yī)令了，這太醫(yī)署諸多事務(wù)繁雜，想必齊府也忙著準(zhǔn)備婚事，署內(nèi)的事情自然還需她料理?！?p> “也是，她若也能來，便最好了！”
南薰殿。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將信紙揉作一團?！斑@……這這可否屬實？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回……回陛下，是洛陽軍帶來的消息，千……千真萬確……”裴禁答道。
“此事譚齊兩家知道了么？”
“以長安與洛陽的距離……應(yīng)該，也該知道了……”
譚府。
“報——”
“是哥哥回來了么？”譚蕭蕭激動地跑出門去。
只見那士兵從馬上跌落，踉蹌著跑進(jìn)府，跪倒在譚崧面前，兩眼通紅。“大……大人……少尹大人他……他……”
“澄遠(yuǎn)他……他怎么了？”譚崧頓時覺得不妙。
譚蕭蕭一把將他抓住，使勁兒搖晃起來?！澳恪阏f話，說話呀！哥哥怎么了？”
“蕭蕭！”譚崧將女兒拉住?！罢f！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士兵血淚俱下?！吧僖笕怂拥交槠谥牛恪阏f要趕回洛陽……就帶了一小隊人馬先行回來，沒……沒想到……路上……”
“怎么了，快說呀！”譚蕭蕭哭吼道。
“路……路上遭遇突厥余孽的……埋伏……只有……三四人僥幸逃了出來……少……少尹大人……為了掩護大家……我們后面的人趕到，少尹大人他已經(jīng)……”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譚蕭蕭愣在那里?！安豢赡堋绺缑髅鞑艁硇拧欢ú粫惺碌摹粫模粫摹?p> “蕭蕭！”譚崧把女兒緊緊抱住?！澳恰沁h(yuǎn)兒的尸身……”
“這天殺的突厥！他們……他們將少尹大人的頭顱……砍下……”士兵已泣不成聲。
譚崧腦袋嗡地一聲轟嗚，整個人癱在地上。
“爹爹！”“大人！”
“我……無，無事……咳咳……備馬！我要進(jìn)京面圣！”
齊府。
齊予思輕輕撫著剛剛織好的落霞錦，用它制成香囊定然很好看。
她腳步輕移，注視著青色羅袍良久，指尖順著金云描紋朱錦襟邊劃過，這深青色翟衣上面繡的翟鳥栩栩如生。
明日，她便要穿上這件翟衣，嫁給自己的心上人，那個很久以前從孟青壚口中說出的人，如今英勇俊武、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將軍。
“小姐，不好了！譚將軍他……”
……
“小姐，小姐！快來人啊！”
齊予思聞訊心尖刺痛，暈過了去。
關(guān)于她，關(guān)于他，關(guān)于他們的……多少次的幻想霎時間隨著刺痛碎落滿地，再也無法拼湊、找回。
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那日朔州分別，漸漸遠(yuǎn)去模糊的臉龐，竟是她見他的……
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