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往事如煙,舊時如夢
眾大臣在宮門口紛紛走下轎攆,自動自發(fā)的站成了三隊(duì)等待上朝。不多時,便見兩頂官轎緩緩前來。
“左相大人甚早?!睆霓I上走下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紫衣蟒袍,腰間一枚精致的蟒紋玉佩,看起來很是精神。
“老夫年紀(jì)大了,自是比不得右相大人。不知道韓家小姐如今可還安好?”右相韓權(quán)倒是被問的一愣,隨即眉毛一挑。
“羅嫣?左相大人何來此問?”
“哦哦,老夫就是隨口一問,你也知道,年紀(jì)大了,總愛瞎操心些小輩們的事。”見韓權(quán)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左相擼了把胡須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見眾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倒是有些詫異。
“你們這在談?wù)撌裁???p> “兩位大人有所不知道,我們方才到的時候那馬車便在那了,也不知是哪家車駕,竟如此奢華,簡直不知所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韓權(quán)也是一愣,這馬車真真是奢華,四面皆被昂貴又精美的云蠶絲所裹,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淡藍(lán)色的縐紗遮擋,再看那馬車的軟墊,竟是用那狐裘所鋪,這般華麗確實(shí)叫人驚奇。左相看著這馬車嘴角也是狠狠一抽,雖不是昨日那輛但看那狐裘便知這定是那云家小郡主的車駕,這小郡主倒真真是個敗家的,有錢也不是這么顯擺的,生怕別人不知道?正想著,便見一綠衫姑娘從那馬車上走了下來與駕車之人不知在說些什么。左相眼珠一轉(zhuǎn)便緩步上前,眾人不解的看著他。
“可是初夏姑娘?”正在張望的初夏倒是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音唬了一跳,轉(zhuǎn)頭看向來人,見是昨日那老頭本不大高興,想到早上小姐的話,眼珠一轉(zhuǎn)硬是俏生生的揚(yáng)起了一張笑臉,一時間端的是笑顏如花,愣是叫人看花了眼。
“相爺安好。”說著便盈盈行禮,說不出來的嬌俏可人。
“哪里使得,郡主和小王爺這是還沒出來?”說著便虛扶了一把,初夏也不矯情,側(cè)身避過。
“可不是么,這都兩個時辰了?!弊笙嘈牡离y怪都過了早朝也不見宣人入殿,感情是話家常呢。正待說些什么,便見云赪燚緩步走了出來,走到馬車前涼涼瞥了眼,皺眉想了想開口道:
“左相大人?”
“老夫參見王爺。”說著便行了個端正的見禮,云赪燚挑了挑眉,擺了擺手。
“無妨。”也不再多說什么,徑自上了車。
“初夏?!?p> “奴婢在呢。”
“回府?!?p> “不等小姐了?”
“阿姐去貴妃那小坐,不必等了,回吧。”
“是。”說罷對著左相行了行李便駕車離去。眾人見那車駕緩步離去,那轱轆轉(zhuǎn)動的聲音如雨水敲打著晶瑩的漢白玉,金色陽光中,愣是變成了一道亮線。見左相緩步走回,紛紛圍了上去。
“左相大人,這是哪家車駕?怎還要勞煩您見這么大的禮?”
“這車駕嘛老夫倒是識得,正是城南云家?!北娙艘粫r沒反應(yīng)過來,面面相覷,韓權(quán)眉頭緊鎖,眼神銳利的盯著那已經(jīng)駛遠(yuǎn)了的云家馬車。
“城南云家?您老就別賣關(guān)子了?!?p> “不就是那云親王府么!”
“云親王府?”
“哪個?”
“可是那三年不曾歸京的云氏遺孤?”
“啊,那個云家!”
“話說這小王爺,不是說癡癥么,看著不像啊。”
“癡癥?他要是癡癥,你我就該解甲歸田了!這郡主和小王爺可是兩個時辰前入的宮,你看看這都什么時辰了!皇上可誤過早朝?”
“再說這云染郡主,老夫昨日倒是見了一面,和傳聞可是甚不相符啊?!闭f完眼神還似有若無的掃向一邊的韓權(quán)。
“這...”眾人面面相覷,能得左相青眼,怕是他們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宣朝臣覲見!”眾人紛紛收回目光,站回隊(duì)伍,左右兩相并肩而立。
“左相大人倒是知之甚詳?!?p> “比不得右相大人教女有方。”韓權(quán)一噎,瞪向身后憋笑的眾人。
“咳咳?!?p> “看來左相大人是早就知曉了?!?p> “哪里比的右相大人手眼通天?!?p> “彼此彼此?!?p> “承讓承讓?!闭f著不再理會他,大步向前,韓權(quán)危險的瞇了瞇眼睛,一甩衣袖,大步跟上。
云姕烑緩步走出靈犀宮,路過那桃花林時卻頓住了腳步,微微綻放的桃花好似天邊的云彩,裝點(diǎn)著這枯燥乏味的深宮,一抹紅色突兀的映入她的眼簾。
“當(dāng)真是一朵紅杏出墻來啊?!痹茒湠髯旖枪雌鹨粋€嘲諷的弧度,看著緩緩飄落在掌心的花瓣,眼神卻透露出一股悲傷。
“真可惜啊,我以為可以的?!鞭D(zhuǎn)身的一瞬間,裙擺劃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明明柔弱的很,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決絕。
云姕烑走在自家的園子里,看著行色匆匆的丫鬟和小廝很是詫異。
“這是怎么了?”
“回小姐,少爺正發(fā)脾氣呢,那桃苑現(xiàn)在光禿禿的只剩樹渣了?!痹茒湠髀犅勔汇叮唤笭?。
“他倒是知道撒氣?!?p> “無妨,忙你們的,我去瞧瞧。”
走至桃苑,看著光禿禿的枝丫她突然想到,這天家人還真就喜歡這粉嫩嫩的桃花,也不知這花到底是哪里得了他們青眼?
“別折騰了,你也不瞅瞅,好好一園子,現(xiàn)在成什么鬼樣子了?!边呎f邊搖頭嘆息,一臉的痛心疾首。云赪燚聽聞,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恨恨的將劍丟在地上,鼓著腮幫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悶悶不樂。
“阿娘和那皇帝…”
“我匡他的,這你也信?!痹茒湠饕荒樋窗装V的眼神看著他,云赪燚滿臉的不可思議,騙皇帝的你見過沒?這有一個……
“那發(fā)簪...”
“曾偶然聽阿娘說起,這發(fā)簪乃天家所賜,丟不得,便鎖在了那暗格里。”
“那你怎知非是他人所賜?”
“不過賭一把,偏就有人當(dāng)真。”這世上哪里來的那么多偶然,她的笨弟弟。
“阿姐,你真陰險。”
“多謝夸獎?!痹期W燚被一噎,這阿姐氣死人的本事他真是自愧不如。
“可是女子不是該從一而終,我一想到阿娘可能曾經(jīng)……”云姕烑聽聞甚是詫異,這是誰教他的?看到阿姐的眼神,云赪燚莫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吶吶的低下了頭。
“隨我去清華苑?”
“???”
“不去?”
“不去!”
“初夏。”
“在呢。”初夏不知何時笑嘻嘻的出現(xiàn)在她身后,似乎原本就是在那的。
“那便不帶他了,去把那酩仙醉溫上一溫,再讓初冬弄個翡翠金枝雞來,恩,再來個福滿堂吧。哎,可惜了那胭脂碎?!?p> “胭脂碎?”
“是呢,小姐新釀的,說是特意給小少爺準(zhǔn)備的。既然小少爺不喝不如賞了奴婢們吧?!痹期W燚眼轱轆一轉(zhuǎn),里面收斂了表情樂呵呵拽過她的衣袖。
“不是要去清華苑么,怎么還不走?”
“你不是不去?”
“誰不去了?”
“翻臉倒是比翻書快。”云姕烑莫得嘴角一勾,牽起他的手,踩過這滿園桃花瓣。
“初夏,去送信吧?!?p> “是?!?p> “小心些?!?p> “是。”
“唔,順便給我買點(diǎn)糯米糕吧,我饞了?!?p> “小姐,少食甜食!”
“哎呀,你怎么和個老太婆似得,你是小姐我是小姐???”云姕烑難得幼稚的嘟著嘴。
“哼!”初夏一扭頭,氣呼呼的跑了。
“你說這初夏,也不知被誰慣的,脾氣怎地這樣壞?這以后誰敢娶啊!”云赪燚甚是無語,誰慣的,還不就你慣得,這都快上天了!
“你這什么眼神,走啦走啦,我都聞到酒香了。”
“阿姐…你是酒鬼么?”
“你真真是不可愛?!?p> “你可愛?!?p> “你可愛。”那幼稚的斗嘴聲,隨著遠(yuǎn)去的身影散落在這桃園里,似風(fēng)吹過。
清華苑,當(dāng)年云姕烑自己取的名,清清綽兮婉兮自清妍,月華浮下瓊闕仙。
忽的兩人影翻墻而入,驚了無數(shù)園中雀。
“主子,我們來這云府做什么?”
“你看天上那月亮,是不是又大又圓?”莫沚茫然的抬頭看天。
“額。是...是啊。”是才入夜,怎地就看的到又大又圓的月亮了?
“恩,這里看月亮特別好。”
“......”莫沚忍不住嘴角一抽,看自家主子在人家家里怡然自得的樣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您想來瞅瞅這云家小姐就直說,沒事扯那月亮作甚,破了那么多機(jī)關(guān)才進(jìn)來,沒的污了人家園子。
“主子是想見這云家小姐么?”
“我不是說了么,這里風(fēng)景甚好。”姬南琋危險的瞇起眼,似笑非笑的掃了眼身后的莫沚,莫沚驀地打了個冷顫。誰沒事翻墻來人家院子里爬樹看月亮?騙鬼呢!正想說些什么,遠(yuǎn)處突然傳來腳步聲,便見幾名少女小廝端著吃食翩翩而來。
“擱這吧,一會小姐和少爺可以坐在這鳳尾樹下對飲?!?p> “依姐姐,這鳳尾樹是什么?”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可是去年云叔特意去尋的,小姐甚是喜愛這鳳尾花,夏天的時候便會開出大片大片的火紅花朵,跟熊熊烈火似的,可美了。”
“真的嗎?”
“當(dāng)然了!好了好了,別鬧了,趕緊收拾下,小姐和少爺剛?cè)レ籼昧耍粫删瓦^來了。”說完便見底下的侍女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干了起來,搬藤椅的搬藤椅,擺盤子的擺盤子,偏就將這園子弄得甚是好看,這小姐倒是會享受。
“依姐姐?!?p> “怎么了?”
“明日小姐不是要去桑府么,禮物已經(jīng)備好了,不若你去看看?”
“行,你們先收拾著,我去看看?!边呎f兩人邊緩步離去。
“你倒是會享受,偏我就得爬樹?”姬南琋喃喃自語的說著,莫沚忍不住撇了撇嘴,人家又沒請你來不是?
“這是什么酒?”莫沚聽聞吸了吸鼻子,果真一股異常特殊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漫。
“這是什么菜肴,怎地不曾見過?”莫沚探頭探腦的張望著,果見那桌上擺著幾種菜肴甚是美味的樣子,咕嚕嚕,姬南琋回頭瞪向他。
“出息!”驀地,姬南琋耳朵一動。
“來了,把氣息收起來,她可是耳聰目明的很?!蹦南氲絻扇说牡谝淮谓讳h,忍不住愉悅的勾唇,他還是頭一次栽了個大跟頭,當(dāng)真是有趣的緊。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不多時便見一白衣少女牽著一個墨衣男孩緩步走至,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鵝蛋臉,一輪彎月似的大眼睛,嘴角含笑,真真是明媚皓齒,清麗脫俗,那眉間朱砂,眼角的淚痣,偏就是我見猶憐又帶著幾分魅惑天成,腰上系著的流蘇一步一動,更襯得弱柳扶風(fēng),不盈一握。姬南琋的腦海里驀地想起她唱過的歌,改一改倒是更為適合:云家有女初長成,莫憑欄,憑欄惹人顧。
云姕烑牽著云赪燚在那鳳尾樹下坐下,對著初冬擺了擺手,不多時便只余這姐弟二人。
“想說什么就直說,一路吞吞吐吐的?!?p> “阿姐可生氣?”
“為何?”邊說邊給自己斟滿一杯酩仙醉,一口飲盡,滿足了砸吧了在唇,樹上兩人對視一眼,這尋常女子飲酒總是小口成飲,這云家女倒是豪放。
“我砍了你的花?!?p> “無妨?!?p> “阿姐你為何喜歡那桃花?”
“我何曾喜歡了?”
“那滿園子的花,還有鶴城的,不都是你要種的?”云姕支著下巴,慵懶的瞥了他一眼。
“不就幾株桃花么?種了便種了,就好似這鳳尾樹,我也挺喜歡的啊?!?p> “那阿姐到底是喜歡桃花還是這鳳尾花?”云姕烑偏頭想了想,微風(fēng)拂過,吹散了她耳邊的秀發(fā)。
“彼岸花。”似喃喃自語,又似嘆息。云赪燚聽聞后很是詫異。
“那是什么花,未曾聽得?!痹茒湠饕膊辉谝猓椭掷锏木茐赜质且豢邗は勺?。
“彼岸雙生花,紅似火,白如云,花開兩岸,生死兩邊?!?p> “怎么聽著這么不吉利?”云赪燚嘟囔道。
“可不是么,它乃接引之花,盛開黃泉路上。你還是別見到比較好吧?!?p> “阿姐怎地喜歡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喝你的酒吧,平白成了個小老頭,如此碎碎念,以后誰能受得了你?!?p> “阿姐!”
“好啦好啦,快喝喝看,這可是我親自釀的。胭脂醉,好不好聽?”說著將斟滿的酒遞給他。
“哪里好聽了,娘里娘氣的?!?p> “那你別喝了?!?p> “小氣鬼?!闭f著一把奪過,一口飲盡。砸吧著嘴,一臉的垂涎欲滴。
“阿姐,以后我們要是窮的吃不上飯,你倒是可以做那酒家女,定是有很多少年郎搶著要做我姐夫?!蹦獩b在樹上聽得差點(diǎn)笑出聲,這云家姐弟的關(guān)系倒真是好的很,這話說的,放在別家,真真是要討打了。莫名的樹下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姬南琋皺眉看著。
“阿姐...我...”
“無妨?!?p> “等我套他個大麻袋,一頓胖揍?!?p> “噗......”云姕烑聽聞一口酒噴了出來,把自己嗆了個夠嗆,連樹上的莫沚都差點(diǎn)摔了下來,偷偷抹了把冷汗,這小王爺說話......真真是有趣。
“咳咳,你這都跟誰學(xué)的?”
“你??!你不是從小教育我打人別打臉么!你還說套個麻袋省事啊,反正套著人家也不知道誰打的。”
“我這么說的?”云赪燚狠狠點(diǎn)了點(diǎn)頭,云姕烑有些尷尬的撩了撩頭發(fā)。
“恩,那就這么做吧?!蹦獩b原以為她會糾正他的做法,不曾想,這郡主倒是果斷的很,忍不住再次抹了把冷汗,為他那未來姐夫,想著側(cè)頭看向他的主子,咳,這一臉有興趣的表情是什么鬼?
“小姐!”初冬匆匆而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怎么了?”
“回小姐,是韓家那對姐妹花來了,還遞了帖子?!痹茒湠魍蝗怀聊讼聛?,指尖不自覺的纏繞著秀發(fā)。
“那便請他們過來吧,沒的說我云家沒有家教?!?p> “可是...”
“去吧?!?p> “是?!笨粗醵x去的背影,云赪燚轉(zhuǎn)頭看向云姕烑,皺了皺眉。
“小小年紀(jì)老愛皺眉頭作甚,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為何?”
“當(dāng)年我與她乃閨中密友,如今避而不見,確是于理不合。”
“可是她...”
“莫要落人口舌?!?p> “借口?!?p> “好吧。我就是喝了點(diǎn)酒閑的無聊,滿意了嗎?”
“阿姐?”
“恩?”
“你可會難過?”
“你以為我是鐵打的?心如磐石?”
“我以為你刀槍不入?!?p> “但凡是人,終歸有弱點(diǎn),就像當(dāng)年,我利用人心,自要承擔(dān)利用她人的惡果。”
“阿姐。”
“恩?!?p> “我一定會快些長大,這樣你就可以休息了?!痹期W燚的話倒是讓她一愣,連樹上的姬南琋和莫沚都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該說有其姐必有其弟么?云姕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好啊,那你要快些長大,可是你長大了我可就老了。”
“才不會,我阿姐永遠(yuǎn)年輕貌美?!?p> “就你會說話?!?p> “阿姐,你可曾后悔?!?p> “不曾?!?p> “不然還是不要見了?”
“無妨。早晚之事,不過比我預(yù)想的提前些罷了。舊時舊事舊人,終不過一個舊字?!奔犀N躲在樹上,看著云姕烑的表情,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這韓家女來這云家目的為何?這舊字何解?不知為何,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總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