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早,百寶的房門再次被人強行推開。那個人還是江白。
江白走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百寶還在迷糊當(dāng)中,他就已經(jīng)來到床邊。他將半個身子貼下去,正好與正欲爬起身的百寶幾乎貼著臉,相距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他的表情稍顯嚴(yán)肅,只是原本的一雙大眼睛在此刻半瞇著,讓他看起來又像一只狡詐的狐貍。
百寶一怔,身子下意識地往后退出一段,讓自己與江白的臉不貼得那么近。
江白嘴角微微一翹,那張嚴(yán)肅的臉立馬勾起一抹壞笑?!白蛱煲估?,你玩的怎樣?過不過癮?”
百寶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昨夜赴醉生夢應(yīng)約的事。從這貨的表情看,大概是以為他昨晚在煙雨姬那里干了什么壞事。
百寶隨即松了口氣,轉(zhuǎn)而有點無奈地說:“我們就只是聊天?!?p> “聊天?”江白顯然不信。
他哼哼道:“信不信我告訴白晨,說你和他女神聊一晚上的天,他會不會殺了你。”
“我們真的只是聊天?!卑賹毟佑X得頭疼,為了避免這家伙到處亂說,百般無奈之下,他只好把昨天和煙雨姬的聊天內(nèi)容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自然也包括月靈姬的故事。
不料剛說了一半,江白臉色就變得惡臭。
他叉著腰,繃直了身子,雙眼狠狠地瞪著百寶,說道:“老子才不稀罕聽你這種爛故事!還有,你最好別把這故事到處亂說,不然皇帝會殺了你!”
江白沒來由的生氣令百寶感到無可適從。總是覺得這家伙瘋瘋癲癲的,說起來那時在醉生夢,煙雨姬初次提起月靈時,江白就神游了??吹贸鰜恚_實是不喜歡這個故事,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江白沉寂不久,便隨意問道:“你昨夜看到公輸?shù)ち嗣???p> 百寶一愣,回想起昨夜見到的公輸?shù)?,和她那張近乎惡鬼的模樣?p> “別說謊,我看到你了?!苯椎芍賹毜耐追糯螅难劬艽?,這樣一來明顯就更大了,似乎也瞪得格外有力。
江白能問出公輸?shù)?,百寶其實非常意外。他下意識地有點擔(dān)心江白會不會看到他在遇到公輸?shù)ぶ暗膱鼍?,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那時候他是處于帝惡的構(gòu)造的一方天地里,江白是看不到的。
他和公輸?shù)は嘤龅臅r候,江白應(yīng)該是在場的,說不定公輸?shù)つ莻€樣子與江白也有關(guān)系。想到這里,百寶沒打算隱瞞,他點了點頭,然后低聲說:“她好像有點奇怪。不過那時候我有點怕她,所以走得很快,沒多留意。怎么,她有問題么?”
江白眼珠一轉(zhuǎn),嘴角頓時扯出笑意,一下子便樂了。
“沒什么,我恰好路過,所以還以為是你欺負(fù)了人家良家少女?!?p> 百寶白了他一眼。
這時江白又說:“對了,沐雪非郡主找我,是想我?guī)退榘?,僅此而已。我說出來,是不想你誤會。”
百寶只是笑笑,“是你的話,我好像沒什么好誤會的?!?p> 江白先是一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冷板著臉,沒多說半句話,直接轉(zhuǎn)過身去大步地往門外走,臨到房門前稍作駐足,發(fā)出一聲冷哼。
“你這樣的人,最沒意思了?!?p> 從百寶那里出來后,他就徑直往白晨那里去。明明昨夜折騰了一夜,但他還是精力旺盛,片刻也靜不下來。
白晨還在呼呼大睡。他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也是干干凈凈,推開門進(jìn)去能聞到一股檀香,竟是沒有一絲臭味。
這讓江白很是失望。他原以為百寶去醉生夢會刺激到這傻小子,來前就幻想過他會因此一夜宿醉,滿身酒氣的頹廢之態(tài)。可沒想到這家伙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還打起了呼嚕。
他是專門來看笑話的,如今笑話沒看成,自然相當(dāng)失望。
他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白晨未被吵醒。他掃視著這不大的房間,突然視線被桌上的一個小藥瓶吸引住了。
藥瓶上分為黑白兩色,呈現(xiàn)出陰陽圖樣。大概是陰陽門的東西。
江白皺了下眉頭,走過去拿起藥瓶,拔開塞子,湊到鼻子嗅了嗅。
霎那間,他的臉色巨變,臉上幾無血色,變作慘白,額上也在瞬間透出冷汗。
他扭頭望向熟睡中的白晨,瞪大了的瞳孔透出驚恐與慌張。
“他怎么會有……”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各處,像是在找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的慌張才逐漸平復(fù),同時松出一口氣。他把藥瓶里的藥丸倒出來,是正好一黑一白兩顆藥丸。
而在此時,他另一只手上卻平平滑出一顆通體黑色的藥丸。與那倒出來的黑色藥丸一模一樣。
“難道是斗金臺?”他轉(zhuǎn)念一想,很快猜到。
他頓時面露厭惡,憤憤地說:“這破地方還真是什么都有!”
他望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白晨,此刻正抱緊了被子在流口水,一臉淫蕩。
這天殺的白毛居然隱瞞了這東西的存在,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惡作劇么?
江白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禁驚起一身冷汗。想起來與他最為結(jié)怨的,除了他江白也沒別人了。他早就私下知道白晨對他的評價,什么娘炮、小白臉,總之不是什么好詞。
這時白晨忽然口吐囈語,“你……是個女的……我早就知道了……”
說罷,他笑容燦爛,一口啃在懷里的被子上……把那邊的江白看得大腦一片空白。
乖乖……江白心里一緊,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只怕這白毛這次想的不是什么惡作劇……
他吞了口唾液,此刻再望向手心的那兩顆藥丸,感覺自己的心臟都懸了起來。
“不對,細(xì)想起來,我并沒有什么行為不對的地方。這家伙平常那么木,不可能那么……”江白一雙大眼睛兀地一放大,也在心里說服了自己。
“果然是報復(fù)我吧?!?p> 江白眼珠一轉(zhuǎn),心里很快有了盤算,隨即快速把藥瓶中的黑色藥丸挑出,連同自己原本的藥丸一起收好,然后再另外拿出一顆和之前長得差不多的黑色藥丸連同那白藥一起混入藥瓶,重新放歸原處。
他剛把藥瓶放好,床上的白晨一個轉(zhuǎn)身,把整個臉正好正對著他。
白晨感覺眼前似乎變亮了。他努了努眼睛,讓睡眼在迷蒙中半瞇著。然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門邊。
他的眼睛一下放大,徹底睜開,完完整整地看到了江白的樣子。
此刻江白剛換好了藥,還未來得及退出去,正要長舒一口氣,就被白晨看到了。
“你怎么在這里?”白晨的聲音驟響,還是平日里沒好氣的樣子。
江白整個人為之一顫,有點作賊心虛地干笑了兩聲,眼睛漂浮著,支吾著說:“我……我來看看你。”
白晨眉頭一皺,覺得這貨過來準(zhǔn)沒好事?!霸摬粫怯窒氲搅耸裁答t點子來整我吧?”
“哎,你怎么老是這么看我?!苯?jīng)過短暫的不安后,江白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很快就令他從作賊心虛的慌張中恢復(fù)。
“我只是想來告訴你,老是悶著不好,還是應(yīng)該多出去走走,就當(dāng)是散散心也好?!?p> “散心?我沒什么好散心的?!卑壮空f著從床上坐起,露出赤膊著的上身。他伸手拉了拉被子,也許是被子太亂,他這一拉,非但沒有更好地遮住自己,反而是正巧露出那白花花屁股的一小角。
見鬼,這家伙原來喜歡裸睡。
江白退后一步,剛要發(fā)作,但是忍住了。他扯出一絲笑意,說道:“我聽說營地后山景致是整個放天城最好的,尤其是帶點秋色的傍晚,有時間的話,你也可以走走,權(quán)作打發(fā)時間。”
說罷,他再往后退出幾步,完完全全退出到房門外。
“那我就先告辭了?!?p> “嘭”的一聲,房門順帶帶上。
白晨無奈地?fù)u了搖頭,他重新倒頭躺了回去,嘴里喃喃說道:“莫名其妙。”
傍晚,白晨真就如江白所建議的到了后山。他其實并不像對江白說的那樣沒什么好散心的,相反,他確實需要散散心了。
他不擔(dān)心百寶去煙雨姬那里能做什么,就算給他十個膽相信也是不敢的。他只是在為鶩王的事感到煩悶。
在下林村的時候,他原來是接替另一位老學(xué)究做村里的教書先生的。在那之前,他也算是那位老學(xué)究的學(xué)生。
老學(xué)究是從放天城下來的人,曾經(jīng)也當(dāng)過大官,被罷黜后就四處游歷,最終在下林村安頓下來做了教書先生。他常常會跟白晨說起那些在官場的歲月,勾心斗角也好,爾虞我詐也罷,白晨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老學(xué)究說話的時候有點夸夸其詞,主要是想吹噓自己,順便哀嘆一聲懷才不遇。那時候白晨便會憤憤不平,跟他一起怒罵奸臣當(dāng)?shù)乐惖脑?。后來白晨愛吹噓的毛病多半出于此。
但老學(xué)究到底還教會了他更多的人情世故,這些是百寶無法教與他的。
如今他得罪了鶩王,雖說是忍了一頓打,但若是這位親王太小氣,未來免不得還要找茬。
江白也說過,皇家的人都很小氣。
對了,想起了江白令白晨莫名地心里一緊。他想起了那陰陽兩生丸。昨天忘了收好,早上江白進(jìn)來時不會發(fā)現(xiàn)了吧?
他搖搖頭,心想應(yīng)該不會。陰陽兩生丸本是奇物,天下罕有,江白未必見過。況且若是他認(rèn)了出來,必定會在當(dāng)時大聲嘲笑。后來把藥瓶倒出藥丸,也是一黑一白兩顆,并未缺失。
后山其實是一片繁密的楓林,里面有一條馬道穿過。有點出乎意料,初秋的楓葉竟也有不少都泛了紅,只是都摘在樹梢,還舍不得墜落。
馬道上也還干凈,只有零零散散的幾片楓葉掩著黃土,在橘黃色的余暉下,稀疏地裝點。
白晨漸漸地感覺到了一股秋意。
雖是如此,但白晨還是覺得江白夸大了景致。景色很美,但算不得最好的這個稱呼。
他走在馬道上,走著走著,忽然看到馬道邊上起了一個小山包,掩住了許多景色。小山包頂上長了幾株稀疏的灌木,甚是煞景。
白晨二話不說,便改變方向,從那小山包上爬起。
江白抱著腿,坐在湖邊的一塊巨石上,眼里望著手指拈著的黑色藥丸出神。
忽然,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口中念道:“陰陽兩生,雌雄莫辨。原來是個高明的手段,現(xiàn)在卻讓人有些厭煩了?!?p> 他稍稍探出了點頭,在湖水中映出自己的樣子。那張無比俊美,又偏偏帶著幾分嬌俏的臉,只要把脖上的喉結(jié)掩住,再把那頭發(fā)散開,活脫脫一個女兒郎。
“不是已經(jīng)多了幾分棱角了么?”江白把湖面當(dāng)作鏡子,側(cè)著臉斜眼看自己的倒影。他摸著臉骨,摸出幾分棱角。記起自己的老爹也是個棱角分明的帥比,怎么到了他這里就偏偏蓋不住那滿身的柔氣。還是那雙大眼睛太禍?zhǔn)隆?p> “還是不太像……什么雌雄莫辨,這藥也太垃圾了吧?!?p> 最后,他有點煩悶地說。
他從巨石上站起,真就把頭發(fā)散開,在沉吟中目光逐漸變得深邃。
慢慢地,他開始寬衣解帶,衣服隨著他的動作滑落腳跟。
然后,他縱身一躍,整個人躍入湖中。他本就身材嬌小,在蔚藍(lán)色的湖水中恰如一條白色的游魚一直下潛,旁邊的魚兒在圍著他舞動。
白晨總算爬上了那個小山包,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灣平靜如鏡的深湖。湖邊綠草如茵,明明是初秋的季節(jié),卻開出了春天的盎然。綠草一直蔓延至湖邊,和那清澈的湖水相連。
突然,平靜的湖面上出現(xiàn)了些許漣漪,引起了白晨的注意。
白晨目光一掃,在湖邊的一塊巨石上看到了幾件衣服。他立馬委下身,把自己掩住灌木之間,瞄著眼睛看那水中的漣漪。
原來是有人在這里洗澡么?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白晨打算慢慢地退下山包,以免驚動了湖中人。
恰在此時,那湖中之人突然揚起了頭,背對著他,將上身透出湖面。濕漉漉的長發(fā)披散在光潔無瑕的背上,有的游散在湖面上,借助湖面把上身和下身分為兩半,湖面上只見得他上身的倒影,下身則完全掩藏在湖水中,不可明見。只道這一刻,骨架嬌弱的他從背影上看如同天女出浴。
他微微側(cè)過臉,露出了一半沾滿了水沫的臉色,冷冷的,毫無生氣。
而此刻正要退出去的白晨就此僵住了。誠然,白晨曾經(jīng)幻想過目睹仙女出浴的場面,就跟說書先生口中的那樣,跟非禮不非禮無關(guān),仿佛不碰上這一遭就算不上正經(jīng)的修道中人。
可是,眼前這個場面所帶給他的,與其說是激動,倒不如說是驚嚇……
湖中人只露了半張臉,但即便是只有張半臉,白晨仍然分明認(rèn)出湖中之人正是江白。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江白的嬌小身形和姣好面容完全把他襯托得像個女郎,尤其是在水中散了長發(fā)后更是如此。甚至已經(jīng)不是像不像的問題了,而是美的程度……
可惜,白晨注定不能將江白與女孩的美劃上等號。因為就在看到江白的臉的同時,他也看到了江白的上身……是正兒八經(jīng)的男兒身!
所以此刻的江白臉上有多美,對白晨心里的沖擊就有多大。白晨自認(rèn)不怕魔怪不怕鬼,可鬼怪無論長得多么寒磣可怖,都比不上眼前這個雌雄莫辨的生物對他心靈的重創(chuàng)。
他終于想起了該如何形容:妖。
這貨絕對是個妖,再不濟(jì)也是近乎妖!
為了看到這個妖的一面,他也付出了好奇心的沉重代價……
江白不是妖,但近乎妖這三個字,對他來說,亦算不上詆毀。
白晨從山包上退了下去。
所有的好奇心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笑話,他甚至覺得自己是被江白耍了一道,畢竟來這里散心原本就是江白的建議。有可能江白認(rèn)出了陰陽兩生丸但沒有嘲笑,而是用了一種更惡毒的方式讓他難堪。
這貨肯定在偷偷在笑他。
想到這里,白晨臉上火辣辣的,有點無地自容了。他從身上掏出那個黑白分明的藥瓶,看了路邊的楓樹一眼,走過來在它旁邊的挖了個泥坑,把藥瓶埋了進(jìn)去,把土掩好,重重地踩了幾腳,把自己的好奇心徹底埋葬。
回來的路上,也許是因為解開了一個心結(jié),他的心情意外地好了起來,還有閑情逸致哼起了小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