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媱和宛桃遂成為同桌。
華卿雖然未能和他的“好兄弟”坐在一塊,但——好歹小媱回來了!小媱回來,絕對是一件能讓他在瞬間忘記憂愁、喜出望外的事情。
小媱坐在他前面,他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問她借書、跟她聊天了。
“小媱,”華卿用手指碰了碰小媱的肩膀,小媱聞聲回頭。這一幕,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五月初,幾乎每一天都在發(fā)生著。一樣的稱呼,一樣的語氣,一樣的叫喚動作,一樣的回頭,一樣的角度,一樣清秀的臉。只是和上次相隔半個月的今天,再次遇上,竟驀然生出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真沒想到,過了半個月,你還是回到我的前面。這就是‘緣分’哈哈?!?p> “是啊,還真巧!”葉明輝接過話來,“之前華卿坐在我后面,你坐在我右邊,現(xiàn)在變成了我和華卿都坐在你的后面?!?p> 華卿心中嘀咕:你自己這位置,還不是你選的嗎?
“嗯嗯,緣份,大家的緣份?!毙剳椭?p> 待葉明輝低下頭做作業(yè)時,華卿連忙關(guān)切地問小媱:
“期中考試考了多少名啊你?總分多少分?”“期中考試”這個話題,隨著成績放出,成了好幾天的熱門,華卿很想知道小媱的情況。
只見小媱尷尬地一頭栽進她桌上敞開的書本,片刻又直起身,轉(zhuǎn)過頭來回答華卿說:“不要說了……很差很差,很差很差很差很差……”
不知是真的差到?jīng)]法說,還是她調(diào)皮不肯講。但是,那烏黑的瞳眸泛著點點星光,白皙的臉龐透出淡淡的緋紅,讓華卿看著,心底極其柔軟。
她越這樣模糊,華卿就越想知道她的情況。
“那究竟有多差?”——“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肯定考得很好不肯告訴我了?!比A卿連續(xù)發(fā)動三次“攻勢”。
小媱難為情地雙手捂臉,最后一聲仰面長嘆。
“總之考得很差很差,你應該考得挺好吧,又考了全班……”話到嘴邊小媱又把它吞了下去。她突然想起,華卿這次只考了全班第三,李凌湘拿了第一。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華卿是拿全班第一的。所謂“人賢是非多”,處于成績頂端的人受到的關(guān)注自然更多,所背負的壓力也就更大。小媱?chuàng)奶崞鸬摹懊巍睍θA卿,所以話還說完便撤了回來。
“嗯,這次考了全班第三,”華卿把她未說完的話補充完整,“在班上退了兩名,在年級中退了……將近二十名吧。你呢?”
華卿倒是很坦然地說了出來,心里懇求著:小媱你也不要再隱瞞了好不好?考得再差也可以說出來的,然后大家想想挽救的辦法。
小媱為他難過:“為什么會這樣,考失手了嗎?”
“不是啊。上個月在那個物理競賽花費了不少時間,一些科目沒復習好,考試前的心態(tài)也沒調(diào)整好。你呢,你好像還沒說你的成績?!?p> “我啊?呃……這次考了班中三十六,級中‘五零八’?!?p> 華卿難以置信,怎么這樣差呢,全班才五十三人,第三十六名已是中下游的水平了。與自己相比,她明顯考得更糟,所以真正替對方難過的應該是自己,而不是鄧小媱。
“你上學期不是排到班里第二十三名的嗎?怎么退了這么多……是哪一科考砸了嗎?”
““物理呀——不及格。”小媱內(nèi)疚地說。連她也想不懂,為什么之前還學得下去的科目,越到后面就越難消化了。
作為物理科代表的陳華卿突然想起,全班物理不及格的人總共才五個。昨天他捧作業(yè)到級組室,就聽見物理科的老師在討論各班不及格人數(shù)的事情。他拿試卷回來時,也來不及去看究竟是哪五個人不及格?,F(xiàn)在,他得知這五個人當中有一個就是小媱,不由得非常心酸。
“是啊……所以昨晚班主任找我談話,就是要我在物理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問問你哦……”
華卿總算明白為什么小媱會再次坐在自己前面。那么,小媱坐在自己面前算是因禍得福?只是“禍”由她來背,而福是自己來享,真真兒難受!所以他一定要把這個“禍”轉(zhuǎn)變過來——他已狠狠地下定決心,要幫助小媱把成績提上去。
“還有我啊,我這次物理才考了63分!你順便也教一教我啊!”葉明輝插嘴。華卿進一步明白班主任的意圖了。班主任之所以不按自己寫的意愿來安排,是因為他老人家想自己幫助這兩個人提高物理成績。
“可以呀,我必定盡我所能?!比A卿向他們承諾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到其他地方去了,唯獨小媱旁邊的趙宛桃遲遲沒參與進來。華卿覺得這樣“冷落”趙宛桃不好,便故意把話題扯上她,希望她也能融進來??墒侨A卿并不了解趙宛桃,所以他扯的那些話題在宛桃看來是“可有可無”的,宛桃更不想理會他們了。
某天晚上,宛桃問小媱:“那個陳華卿,老是在背后找你聊這聊那,你不覺得他很煩的嗎?”
說實話,小媱從來不這樣認為,即使是大大咧咧、喧喧嘩嘩的陳沐月,在和華卿發(fā)生經(jīng)常性吵嘴時,也不覺得受干擾。而現(xiàn)在,陳華卿只是偶爾竊竊私語,宛桃就覺得他很煩了。
其實,前幾天小媱就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宛桃對華卿有不滿情緒,尤其是當自己轉(zhuǎn)身跟華卿聊天的時候。
“不會呀,也不算經(jīng)常吧,是有時候。而且他有事才會找我,都幾秒鐘能處理的事情,不算麻煩。何況他找我的時候,我也沒專心做事,我專心做事的時候呢,他也不會來找我,所以……沒事吧?!毙劷忉屩忉屩?,都慌了,因為她知道宛桃不是那么容易被說服的人。
“但是晚自習的時候,大家都在做作業(yè)……”果然宛桃在堅持原來的態(tài)度。
小媱沉默不語。她說的“不會造成打擾”只是對她而言,對趙宛桃可就得重新審議了。小媱有點不明白,這樣的干擾是微乎其微的,畢竟華卿找她的時候,她都是往左邊轉(zhuǎn)身,坐在右邊的宛桃應該不受影響。之前沐月和李國豪也經(jīng)常這樣子聊天,她同樣沒覺得受打擾。然而她終究是理虧的,班級的規(guī)章制度就不允許這么干,所以她只能沉默不語。她不想宛桃和華卿因此而產(chǎn)生矛盾,可又不敢從中調(diào)停。她只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宛桃能有所理解,并能在同學與同學之間片碎的交流里,看到同學之間純真的友誼和人心的真善美,而不是只有“煩”“打擾”“有完沒完”這類激憤的感受;然后不要單純站在紀律或道德的高峰上,就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對他們指指點點,讓他們動輒得咎。
2.
體育課上。
小媱和宛桃加上另外的三個女生在羽毛球場打羽毛球,以葉娜為首的五六個女生突然一窩蜂地從器材室跑出來。帶頭的幾個手中各拿了一個乒乓球拍,葉娜另一只手上還另外拿著兩個嶄新的橙黃色的乒乓球——或許是走得太急,在下階梯時手中的乒乓球突然脫落,在地上“滴滴”地到處跳。張?zhí)m連忙停下來和她一起追撿乒乓球。
昨天,學校從外面買來幾張全新的乒乓球桌,正存放在音樂室旁邊的空教室里。學校正在擴建,十年前用紅磚水泥砌成的乒乓球臺早早就拆除,所以這所學校的乒乓球運動一直處于空白狀態(tài)?,F(xiàn)在,這局面終于被打破。
乒乓球桌安置好還不到一天,得知消息的高一(10)班的同學就“饑渴難耐”,非要在這節(jié)體育課到器材室去借球拍,然后歡天喜地奔赴嶄新的乒乓球桌。激動的不止她們幾個,所以一路上不時有新的同學加入,隊伍不斷壯大。正在打籃球的陳政才他們見這洶涌而過的陣勢,就像在看動物世界里的大遷徙一樣。
不知什么時候,沐月手里的球拍由一個變成了兩個,現(xiàn)在的她正屁顛屁顛地追趕“大部隊”。小媱她們已停下來,對著這情境也一片木然。沐月跑過去,用球拍拍了拍小媱肩膀:“一起來,去打乒乓球啊——”
還沒來得及想,小媱就被沐月拖走。手中的羽毛球拍十萬火急之中交給了對面的玩伴。原來看“大遷徙”的那三個打羽毛球的女生,看見小媱都加進去了,也紛紛收起球拍,前往看個究竟。羽毛球場頃刻落個清靜,只剩下一個人——趙宛桃。她手里握有一個羽毛球拍看著上一刻還玩得好好的同學一個個離自己遠去,心里猛然生出失落感。她不會去湊這熱鬧,對那熱鬧腦海里一直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這關(guān)我什么事。
她放下球拍,轉(zhuǎn)身背著大部隊,徐徐離開羽毛球場。
她打算到遠在學校正門的田徑場去看看,那兒的草坪興許還有人在踢足球,草坪旁邊的沙地上興許還有人在打排球。她內(nèi)心充斥的是那股從小伴隨著她的“被遺棄”的落寞及她對這“遺棄”強行的不屑之情。這樣的落寞和不屑交織在一起,轉(zhuǎn)化成一股淡淡的憂傷,在心頭微微發(fā)麻,但自始至終都由她一個人“細細品嘗”。
原以為,她就這樣一個人孤獨來去如閑云野鶴,沒想到一只清涼的手從后面將她一把拖住。她回過頭來——拖她手的人,正是同桌鄧小媱。
小媱不解地問她:“怎么不跟大伙一起走?這里的人都走光了?!?p> 宛桃環(huán)顧四周,羽毛球場的確沒有一個人,遠處的籃球場上,倒有幾個男生的身影;而籃球場旁邊的小樹林里,三三兩兩的男生在張望,他們看見熱熱鬧鬧奔跑的女生,也想跟過去看究竟,但又因為“不屑于”和女生奔跑,便沒付諸行動。
宛桃還在猶豫,小媱已拉著她往乒乓球室走去。宛桃掙脫小媱的手,步子還是跟隨著小媱,抵觸地說:“去那兒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啊,有同學在一起,就很好玩的了?!焙芸靸扇吮銇淼角蚴业拈T前。球室里異常吵鬧,葉娜從學校器材室那借來了兩副球拍,陳沐月和李子雄又各自從其他班的同學那借來一副,總共四副拍子,霸占著四張球桌。四張球桌周圍圍滿了排隊等待的同學,其中女生占了大部分。男生剛開始還擁擠地在一張球桌上相互較量,無奈人實在太多,當中的一部分便分流去跟女生玩,男女混在一起的乒乓球桌瞬時沒有了比賽該有的嚴肅和緊張,演變成男男女女之間的耍賴和打鬧。
宛桃站在門外不想進去。球室里開始陸續(xù)有同學離開,他們也過來湊熱鬧的,來到后看見球室里不礙乎是幾張球桌,并沒什么特別的東西,于是逗留一會就掃興而回,出來時還有的同學臉上掛著一副遭“欺騙”后的郁悶的表情,慫恿周圍的人說:“走啦走啦,我還以為是什么特別稀罕的東西呢!”
“阿三,我還是回去了,你自己進去吧?!蓖鹛艺f完準備轉(zhuǎn)身。
“都已經(jīng)來到門口了就進去看看呀!”小媱再次拉起宛桃的手。
宛桃只好進去。諾大的球室里面只擺著幾張乒乓球桌,寬敞得每一點響聲都帶上重重的回音,本來就人聲鼎沸,加上回音就是群魔亂舞。
兩人站在門口,小媱在四處探尋伙伴的身影,宛桃則拘謹?shù)馗诤竺妫櫦傻厮奶帍埻?p> “阿三——來這里!”小媱還沒找到沐月,沐月就大聲招呼她往這邊來。
球桌附近的幾個女生也開始跟小媱打招呼,乍看小媱身后還有一個趙宛桃——那個在他們眼中傲慢無禮的趙宛桃,因為顧忌他們而不敢把目光和他們對接,只是低頭盯著乒乓球桌。于是大伙沒能和她打招呼。
“瓊君之后就到你——就到你兩個?!弊T秀華交待說。她原本想跟小媱說“瓊君之后就到你”,考慮到宛桃過來,應該也是要打乒乓球的,便改口成“你們兩個”。她想傳達的意思是‘趙宛桃我們并沒有排斥你’,但宛桃理解的卻不是這個意思,她覺得譚秀華似乎不是很歡迎自己,一開始就沒想過邀請她,后來不過是出于禮貌才叫上她而已,這個改口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桌的女生都不是打乒乓球的能手,她們只知道一些規(guī)則,大部分玩的還是“滴滴球”。而最后面那張“男生專屬”的球桌上,旋球、削球、扣殺、反手推擋各種技巧都使上,小媱一直盯著那里看,看得直想鼓掌。輪到她了,她驀地想起宛桃,便對旁邊的趙宛桃說:“小桃,你先來,我跟你尾巴?!?p> 然而宛桃并不愿意玩,她覺得周圍人都不喜歡自己,都在排斥自己,自己何必死皮賴臉地待在這里呢?小媱親切地叫她過來,她又難以拒絕,真是玩也不是,不玩也不是。
正左右為難。她的前任同桌張?zhí)m受過她不少氣,一向很討厭她,在看到她遲遲不肯上來玩,以為她又要“清高”和“擺架子”了,當即給翻起了白眼,其他女生見她不肯上來,也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
這感覺真不好受,宛桃產(chǎn)生了反抗的情緒。她想,乒乓球室又不是她們家開的,自己憑什么不能來,憑什么不能玩?而且自己這次過來,也不是奔著她們,而是為了同桌!
她暗暗呼了口氣,抬起頭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到球桌前,拿起乒乓球拍。周圍人是怎樣的眼光、特別張?zhí)m是怎么的態(tài)度,已不重要了,她之所以這樣做,全是遵循她那顆高傲不屈的心:你們不想我碰是吧,我非要去碰。
她在心里暗暗地跟他們較起勁來,這樣一點都不開心。她再三要求自己別理會他們的眼光,但是越這么想她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不高興。所以到最后她內(nèi)心一片荒涼,根本沒法打乒乓球,加上平時對乒乓球接觸甚少,沒一會兒工夫便被對面的王海茵打下陣去。輸?shù)艉笮劷舆^拍子跟著玩,宛桃在旁邊觀看了一會,又看了一下其他桌,自覺沒趣,便冷冷地跟小媱說:“你自己玩吧,我先走了?!?p> 小媱停下來,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宛桃沒回答,徑直往門口走去。小媱放下拍子追趕,總算在門口處追上了她,把她叫住。
宛桃不想再和小媱糾纏下去,她知道對付小媱這種人只能“天真爛漫”地哄,于是暗暗調(diào)整一番情緒,利索地轉(zhuǎn)過身,以一個毫無破綻的天真無邪、燦爛無比的笑容面對小媱:
“我不喜歡玩這個啊,想去玩其他的,要不要一起?跟我一起去好嗎?”
小媱愣住了,良久無法讀懂她的表情?;蛟S她真的是想其他的,小媱想著,回應她的“邀請”說:“那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在這里和她們多玩一會。”說著將信將疑地讓她走。
宛桃計劃得逞,她早就知道小媱是不會跟自己去的。
看著宛桃大步離去的身影,小媱總覺得事情不會像宛桃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那樣簡單輕松。待她重回球桌上,譚秀華勸她說:“她要走,就隨她吧,她是這樣的,大家都沒辦法。”
小媱這才醒悟過來:對哦,宛桃和大伙的關(guān)系好像一向不好。
太多的冤緣,就好比春蠶織繭那樣一層一層地編織,由薄到厚,由淺及深。原始面目也在那片迷霧似的蒼白中漸漸藏匿。當芥蒂猶如蠶絲,一點點把心靈纏繞,最終形成密不透風的蠶繭的時候,外人已不想該如何化解,只是拋下那一句:“她是這樣的,就隨她吧?!庇谑且粋€人的成長就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內(nèi)在突破?;蛟S只能努力等,等待里面的蟲蛹蛻化成蝶才能破繭而出了。只是不知道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世事又演化成什么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