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雪雖然已經失憶,但是騎術已經印在腦海中屬于本能的意識,看見天殘和清風兩位道人牽了馬匹,她忽然想起那驢車坐起來異常憋悶,實在是太不舒服,眼下沒有馬車,自己完全可以騎馬行走嘛,于是也想上前牽走一匹騎行。
可惜沒等她有所行動,柳翠已經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剛才鐘離雪沖出道觀大門已經令余一丁身陷險境,這時候柳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鐘離雪脫離她的掌控,因此剛剛察覺到鐘離雪的神情有些不對,手上立刻稍稍用勁便將她拽進了驢車。
余一丁看著兩個妮子還在因為是否騎馬的事情拌了幾句嘴,最后柳翠告訴鐘離雪她們倆絕不能再拋頭露面,以免給大哥帶來危險,鐘離雪這才似懂非懂地跟著柳翠鉆進了驢車,不過她實在搞不懂自己騎馬和余一丁有無危險之間的有何聯系。
看著二女終于進了驢車,余一丁微微一笑,再次望了望樹林邊的那些駿馬,每一匹都是膘肥體壯,毛色發(fā)亮,絕對是真正的好馬,看得他眼神中又全是滿滿的戀戀不舍,不禁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甩了甩頭,立刻撥轉馬頭向樹林外的官道走去,似乎再多看一眼都會受不了。
現在正是下午時分,陽光炙熱,樹林間有陰涼處還好些,到了官道上沒有那么多林木就顯得異常悶熱,汗珠滴在泥地上便會立刻失去蹤影,此時道路前后并沒有什么路人,剛才震天雷的動靜太大,而且石狐那伙人的尸體也根本沒時間掩埋隱藏,因此余一丁幾人趁著現在路上清靜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天殘和清風不愧是四處游方的道人,簡單收拾一下后說走便走,余一丁一點也看不出他們對那座小道觀有絲毫的眷戀,心中不免感嘆一番,對這一類修道者也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破舊的道袍,簡單的行囊,頭頂常無片瓦棲身,腳下卻有敝履相隨,雖餐風露宿披荊斬棘,卻依然瀟灑遨游天地之間,臨岳觀山,傍水望海,處處皆可觀道修行,而這一類修道者,如果不是招搖撞騙之輩,便是具有莫大恒心和毅力的潛心向道者。
此時兩位道人騎著馬在頭前引路,二女乘坐的驢車走在中間,余一丁殿后,這樣一支奇特組合的小隊伍緩緩行進在山區(qū)的官道上,偶爾遇見行路的旅人都會面帶好奇之色望著他們,不過也有眼尖的看見兩位道人所騎駿馬屁股上的標記,特別是那些行走江湖知道青炎門勢力的人,見到此標記后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再窺視這支隊伍,有的甚至故意拉開了與小隊的距離,以免惹禍上身。
日暮時分,隊伍正好經過一座村落,而且官道旁還有一個小酒肆,幾人準備在此打尖順便吃了晚飯再趕路,可是當余一丁跟掌柜的詢問后才得知,此地到平西關雖然只剩不到二十里路程,不過平西關的城門一般在戌時就會關閉,偶爾會延遲一些時間,但最遲到了亥時必定關閉,所以幾人如果在此地耽擱,以驢車的行進速度趕到平西關估計城門已經關閉了。
余一丁連忙與兩位道人商量了一下,如果趕到平西關進不了城,那就只有在城門外的簡陋草棚中過夜,等待明日一早再進城,雖然眼下除了鐘離雪以外其余幾人都不怕在野地過夜,但是現在的鐘離雪是個病人,誰知道睡下后還會不會發(fā)生昨夜那種噩夢,如果進了城找家客棧住進去就算發(fā)生狀況也好應付,而且夜間入城還不會引人注意。
最后三人決定不在此地打尖休息繼續(xù)趕路,可是這次無論柳翠怎么哄勸,鐘離雪就是嚷嚷著肚子餓了,要在這里吃飯休息,下午的太陽的確很大,她和柳翠坐在棚車內憋悶得非常難受,余一丁知道她倆受的苦,可是眼下又不能耽誤,而且現在天色漸晚,棚車內已沒有下午那般悶熱,于是只得親自出面連哄帶嚇,答應鐘離雪到了平西關就帶她吃好吃的,又告訴她如果現在不走那晚上就只能睡在野地里了,這才讓鐘離雪不情不愿地回到驢車上。
余一丁謝過掌柜的后立刻與眾人出發(fā)上路,看天色現在已是酉時,既然已經知道了平西關亥時之前要關城門,萬一戌時就關城門那還得以更快的速度趕路,余一丁都想好了,如果實在不行就讓二女用頭巾蒙面,然后他騎馬帶著鐘離雪,柳翠騎驢,這樣就不會暴露二女的面容,而且行進速度也會比驢車快上很多,無論如何抓緊時間盡快趕到平西關投宿方為上策。
不過清風的一番話打消了余一丁拋棄驢車的念頭,這幾人當中只有他是長期呆在大晉,對大晉各個城池關隘的情況也比其余幾人熟悉,依照掌柜的所言以及他的經歷,大晉已經多年沒有內亂,對外戰(zhàn)爭都很少發(fā)生,除了靠近東面無盡海一帶偶爾有海盜水賊出沒,南部有些零星的蠻夷不服王教,西面和北面都相對比較太平,像平西關這種內陸關隘在無戰(zhàn)亂的時期一般都是在亥時才會關閉城門,而且關城門的目的主要是也防備野獸或者賊人,極少出現將趕路的行商旅人拒之城外的情況。
余一丁聞言稍稍安心,但也沒有掉以輕心,到了平西關附近清風和天殘道人都不能再騎馬了,畢竟他們的身份是游方道人,如果城門守衛(wèi)查驗起來不說那兩匹馬屬于青炎門,就是普通的游方道人哪有騎馬的?如此一來肯定會招致守衛(wèi)懷疑,所以到那時二人只能棄馬步行,那樣的話隊伍的速度也會慢下來,還是趁著有馬的時候加緊趕路為好。
隊伍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而且此處似乎已經到了遍布深谷溝壑的山區(qū)邊緣,官道也漸漸平坦,在隊伍走出一個五六丈深的溝壑后隨著官道轉過一個大彎,余一丁只見三四里之外的夜空被地面的燈火映出一片橘黃,看樣子那里像是一座城池,八成就是平西關了。
此刻兩位道人已經下馬,又掉轉馬頭,分別在兩匹駿馬的屁股上一拍,那兩頭畜生便自己向著來路的方向奔去。
驢車經過兩位道人身邊時柳翠探出身子查看,目光中帶著詢問,天殘道人笑笑道,“這位女居士,不用理會我們,就讓驢車繼續(xù)前進?!?p> 柳翠會意地點點頭,其實那驢車的速度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聽見天殘道人這樣說她便縮身回到棚車內不再言語,驢車越過兩人繼續(xù)吱扭吱扭地前行。
兩匹駿馬從余一丁身邊跑過時他趕緊下馬,此刻正牽著韁繩快步走到兩位道人身邊,三人一起并行。
天殘道人又道,“余居士,不能讓二位小姐單獨在前面啊,居士最好還是騎上馬在頭前引路,平西關已經遙遙在望,此時更加不能掉以輕心,你們到了關口直接入關,只在關內等候便好,貧道二人隨后便到?!?p> 三人剛才就商量好進關時的事宜,余一丁帶著二女入關,兩位道人則是單獨一路,雙方在關口時要裝作互不相識,這樣也可以省去諸多麻煩,其他有何問題待進了關后再做計較。
余一丁沉思一下便道,“如此也好,那就辛苦二位道長了?!?p> 天殘道人笑道,“無妨,無妨?!?p> 余一丁便不再猶豫,翻身上馬后緊跑幾步追上驢車,繼續(xù)向著燈火處前進。
又走了約莫兩刻鐘,余一丁三人終于來到一座關口前,在三丈左右高的城墻上插著幾根粗大的火把,將門洞上方雕刻著的兩個大字“平西”映照的無比清晰,整個城墻也只有十來丈長,兩側便是余一丁從河口郡城一路走來見慣的那種斷崖式土丘,雖說算不上非常高大,但也有五六丈的高度,分別向左右延綿開來一眼望不到邊,且非常陡峭加上又是林木稀疏,根本不適合攀爬,使得整個平西關的城墻就像是嵌在峽谷中的一塊巨大的楔子,若想從此地進入大晉腹地的千里沃野平原別無他途,否則就只有向南北兩個方向繞上幾十里路才有另外的關口進入大晉腹地了。
此時正有四名軍士懶散地站在城門兩側,城門洞開,只在門口安放著兩個路障,中間僅留一人通行的間隙,看樣子還沒有閉關的跡象,余一丁的馬蹄聲和驢車吱扭作響的動靜驚動了那幾名軍士,直到他們走到關口七八丈的距離時四名軍士才像是猛然驚醒一般突然抬頭,個個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在夜色中不住地向余一丁他們的位置張望。
因為城門上方的墻頭有火把,使得關口處非常明亮,而稍微遠一些的距離則是漆黑一片,幾名軍士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馬蹄和車輪的聲響,其中一名軍士連忙高聲喊道,“來者何人?”
余一丁朗聲答道,“我們是過路的旅人!”
說話間余一丁三人已經漸行漸近,軍士們也終于看清了是一人騎馬,后面跟隨著一架驢車,慢悠悠地向他們走來,并沒有什么異樣,于是幾人的神情也放松下來。
待到余一丁走到關口近前,剛才說話的那名軍士上前兩步喝問道,“既然已到關前,為何不速速下馬,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嗎?”
余一丁聞言趕緊翻身下馬,拿出柳河村族長所開路引遞了過去,陪著笑臉道,“這位軍爺,實在不好意思,這是路引?!?p> 這回余一丁沒有再拿出臨云郡王府的玉牌,萬一眼前的這幾名軍士也跟河口郡城守門軍士一樣不明事理,以為玉牌是他拿出來行賄的物件就不好辦了。
那軍士接過路引并不查看,只是望著余一丁身后的驢車問道,“車上是什么人?為何不下車接受查驗?”
余一丁連忙道,“驢車上是我的家眷,我們從大梁而來,此次是返回偃師老家,這不是路途遙遠嘛,內子身體虛弱在途中不小心患上了熱傷風,實在不便下車,還望軍爺行個方便。”
說著又將早已捏在手中的幾錢散碎銀兩遞到那名軍士手中,繼續(xù)說道,“幾位軍爺辛苦,這點酒水錢還請莫要嫌棄?!?p> 柳翠和鐘離雪已經在棚車內用頭巾將頭臉都包裹好,聽見余一丁跟那軍士說話,柳翠又在驢車內咳嗽了幾聲配合余一丁,這也是他們在路上就已商量好的,過關時就以生病為由二女暫不下車,只是蒙頭遮面做好被查驗的準備。
那名軍士手掌一接觸到銀錢便眉開眼笑,幾錢銀兩也不算小數目,見余一丁如此上道,而且那小小的驢車看起來也不可能載有太多東西,何況棚車內又傳出女人咳嗽的聲音,于是簡單查看了一下路引便讓其余三名軍士挪開一個路障。
接著又對余一丁說道,“既然你們車內還有病人,那就趕緊進關找個客棧先住下來,北街有家藥鋪,掌柜的是附近有名的老郎中,醫(yī)術在平西關也是一絕,那藥鋪也很好找,到了北街看見哪家店鋪門口掛了一個大葫蘆就是藥鋪了,你可以去那里抓點藥草?!?p> 余一丁心頭欣喜,正待感謝這位軍士,還未開口便聽到城門邊的另一位軍士沒有去幫著一起搬開路障,而是幾步上前靠近這名軍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些什么,只見這軍士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道,“我說竇老七,你小舅子在平西關的青炎商號內做事,一個月三錢銀子掙著,小日子過得滋潤的很哪,可是他又不會分給咱們弟兄一個大子兒,你小子要弄清楚,咱哥幾個可是正經的官軍,青炎門勢力再大也甭想著指使咱們給他們跑腿,要查人他們怎么不自己派人來查?就這么一句話交待下來,他們以為自己是平西關的天王老子不成?咱負責守關,只認林將軍的將令和陳知縣的縣令,這位先生的路引并無作偽,還有啥事可查?”
說完又氣哼哼地對其余兩名軍士說道,“你們倆傻站著作甚?手腳麻利一點,趕緊挪開路障,放他們進關,待會兒差不多到了鐘點關了城門哥哥我請客喝點小酒去?!?p> 那位名叫竇老七的軍士見狀也就沒再言語,只得訕訕地上前幫著另外兩名軍士移開路障,答應放余一丁進關的軍士手一揮說道,“你們趕緊走吧,再晚也許客棧都沒房了。”
剛才兩名軍士說話提到青炎門,余一丁的心頭立刻咯噔一下,又聽聞“查人”,心頭更是一緊,當下就有些愣神,這時軍士又在催促才回過神來,趁著另外三名軍士移動路障后又站立在城門邊,連忙開口小聲問道,“還請這位軍爺息怒,軍爺值守城門確實辛苦,但干的就是查驗過往路人的事啊,卻不知為何這般氣惱?”
這位軍士哪知余一丁這般多話,但看在銀錢的份上還是無奈答道,“先生有所不知,這青炎商號是平西關的一個勢力很大的江湖組織,既然先生從河口郡而來,想必聽說過青炎門的名號吧?”
余一丁點點頭,那人接著又道,“這就是了,那青炎門不僅財大氣粗,而且還與官府交好,這不是據老七說下午青炎商號收到河口郡城的飛鴿傳書,讓河口郡內所有的青炎門勢力查找一男兩女三人,據說還有畫像,不過我們可沒有看到,也不知這三人是如何得罪了青炎門,居然還想要我們官軍幫著查找,竇老七是幫他小舅子,可咱們卻沒收到將令縣令,才懶得多管這些閑事,先生還是趕緊入關要緊?!?p> 余一丁心頭暗暗吃驚,這所謂的一男二女可不就指的是他和柳翠鐘離雪三人嗎,而且從河口郡城飛鴿傳書讓所有青炎門勢力查找三人來看,這鄭培雄惦記二女的念頭不僅沒有消減,反而變本加厲,這下可如何是好?
但不容他細想,軍士又在一旁催促,余一丁只好讓驢車先行,自己牽著馬匹跟著進入關內,等到他們已經穿過城門進入關內這才反應過來,今夜他們是進關了,可是到了明日需要出城時該如何應對?到那個時候青炎商號肯定已經派人知會此地官府,如果官府的人也幫著青炎門查找自己三人該怎么辦?所謂官商勾結最為可怕,青炎門在河口郡那么大的勢力,而且石狐那伙人的尸首遲早會被人發(fā)現,到時候再找個理由給三人安上個殺人的罪名,如果官府將他們捉拿法辦就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脫得了身的。
走在關內黃土路面上余一丁心亂如麻,耷拉著腦袋懊惱不已,自己這一不留神就進了平西關,本來緊趕慢趕就是為了早一點脫離青炎門的糾纏,可別弄到最后成了自投羅網才是天大的笑話。
唉!還是先找到客棧住下來,等到兩位道人進得關來再做打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