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馬上就要抵達南岸,經(jīng)過余一丁的解釋,鐘離雪和柳翠也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雖然她們對余一丁講述的內(nèi)容仍有一些聽不明白的地方,當然這也很正常,她們要能一下子全都聽明白過來那才是見了鬼呢。
但是只要能夠證明余一丁不是一個壞人,哪怕現(xiàn)在可以將他看做是這個世界中一個外來的異類,這都不是問題,在不知道余一丁的真實經(jīng)歷以前他們?nèi)齻€人不也好好的相處了一年了嘛。
所以在聽到船老大說渡船馬上就要靠岸時,兩個妮子立刻對余一丁的經(jīng)歷沒有了興致,反正只要知道跟著他準沒錯就行了,隨后她們倆全都表現(xiàn)得同余一丁一個模樣,齊刷刷地跑到另一側(cè)的舷窗邊向外張望。
青烏鎮(zhèn)的碼頭已經(jīng)近在咫尺。
畢竟是隔了一條黃河,這座小鎮(zhèn)又遠離坤陽城,礦區(qū)的夷人根本收集不到那么多渡河的船只,也不具備渡河的條件,所以暴亂并未影響到此地,而且就算此時真田一郎已經(jīng)率領(lǐng)夷人大軍從大晉東南沿海登陸,無論她們選擇的是哪一個登陸點,距離青烏鎮(zhèn)至少都有近千里的路程,連坤陽城的戰(zhàn)斗都影響不到此地,就更不用說沿海地區(qū)的戰(zhàn)斗了。
因此映入二女眼簾的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黃河渡口而已,看起來寧靜而祥和。
碼頭岸邊停泊著幾條木船,其中的一艘船正在下貨,四五名掙苦力錢的力巴們正吃力地或挑或扛著一個個大木箱,巍顫顫地行走在搭在河岸和貨船之間的引橋之上,到了碼頭的貨場后再按照貨主的要求將一件件貨物整齊地堆放在一處。
整個碼頭除了這一條正在下貨的貨船以外,幾乎看不見其他的人影。
不過當余一丁他們乘坐的渡船越來越靠近岸邊時,他才在一座房子后面的樹林邊看見另有十幾名力巴打扮的漢子,或坐或臥地躲在樹蔭下歇息,此時正值午后,陽光雖然并不強烈,但是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一股熱氣,樹蔭下絕對是一個避暑納涼的好地方。
余一丁能夠看見那群力巴,這群人當然同樣也就發(fā)現(xiàn)了正在靠岸的渡船,于是他們一個個眼睛里立刻閃現(xiàn)出希翼的光芒,其中像是頭目模樣的兩三人連忙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但是當他們看清楚這只是一條渡船而并非貨船時,便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地再次恢復(fù)了之前的狀態(tài),悻悻地坐回到地面,對渡船再沒有任何興趣。
看來坤陽城的戰(zhàn)斗還是影響到青烏鎮(zhèn)老百姓的生活了,至少目前來看,這些碼頭上的力巴八成就是當?shù)氐母F苦百姓,這些人沒有田地也沒有手藝,只能依靠出賣自己的力氣掙點生活費,可是現(xiàn)在碼頭上卻有三分之二的力巴們找不到事做,當然也就掙不到錢,那么這些人甚至包括他們的家人很可能就要餓肚子了。
難道是在青烏鎮(zhèn)碼頭上靠賣力氣營生的人太多了嗎?這不太可能,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規(guī)則,特別是像碼頭這種魚龍混雜的地界,有多少人都想在這里討生活,其中也不乏一些江湖幫派。
一個碼頭就是一個小小的江湖,既然是江湖,那么在此地就會有江湖的行事規(guī)矩,那些幫派也不會允許有其他人再來分自己碗中的一杯羹,并不是你想來賣力氣就隨便可以來的,如果是一個新來的力巴,可能用不著幫派出面,先前那些力巴就會想辦法把他攆走,畢竟一個碼頭的生意總量就那么多,力巴的總數(shù)也會比較固定,基本可以做到養(yǎng)活這些人而已,但是想要容納更多的人就不可能了。
而像此時青烏鎮(zhèn)碼頭這種大部分力巴都沒活干的現(xiàn)象極不正常,除非是臨時出現(xiàn)了特殊狀況,比如有兩伙人都在搶這個生意,那就會出現(xiàn)打架斗毆的現(xiàn)象,但是眼前的情形絕非如此,那就只剩下另外一個可能了,也就是這座碼頭的貨運量突然減少,以至于每次只有部分人有活干,而另一部分人只能在一旁休息等待。
可以想象,當坤陽城爆發(fā)大戰(zhàn),本來呆在那里的商人們肯定是第一時間就會想辦法離開戰(zhàn)區(qū),無論是走陸路還是水路,肯定是要遠離坤陽城,越遠越好,既然自己的貨物已經(jīng)裝船啟運,他們?yōu)槭裁床焕^續(xù)向東往偃師而去呢?如果連京都都不安全的話,可能大晉就沒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所以距離坤陽城不算很遠,也不能絕對保證商人貨物安全的青烏鎮(zhèn)碼頭必定不會是他們的首選停留地,而那條正在下貨的木船可能也是因為目的地本就是青烏鎮(zhèn),或者這艘船上的貨物必須由青烏鎮(zhèn)上岸轉(zhuǎn)陸路繼續(xù)往南運輸而已。
本來黃河航道就是大晉的一條主要水路運輸通道,現(xiàn)在突然間大部分商船都不在青烏鎮(zhèn)靠岸了,那些依靠在碼頭搬貨掙錢的力巴們肯定就會少了很多生意,何況夷人暴動來的突然,到目前為止持續(xù)時間不算很長,就算那些力巴想要轉(zhuǎn)行干點別的不是還沒來得及嘛,所以碼頭上才會出現(xiàn)這種絕大部分力巴都無所事事的情形。
無論哪個時代,依靠體力謀生的方式終歸是處在社會的最底層,這種不需要什么技術(shù)含量,只要有一膀子力氣就可以掙錢的方式,不僅參與的人數(shù)眾多,而且所能得到的收益也非常微薄,有時候甚至連養(yǎng)家糊口都做不到,很多力巴除了在碼頭幫商人裝卸貨物以外,還要再做些其他的營生才可能勉強活下去,而大晉還是這片大陸上最為強盛的國家,連這個國家都如此,就更不用說其他的那些小國了。
余一丁不由地感慨良久,所謂的勤勞致富完全就是一句屁話,這些力巴們真的已經(jīng)是足夠的勤勞了,他們干的活兒甚至可以說是累死累活,可是很多時候這些人卻連保證基本的溫飽都做不到,而那些商人們雖然也很辛苦,整日里也是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只不過與力巴不同的是,后者只能勞累身體,前者還要勞累心神而已,但是兩種人的境遇卻大相徑庭,由此可見,不用耗費腦力的勤勞真的可以說是毫無價值……
沒容余一丁再繼續(xù)多想,渡船已經(jīng)緩緩地靠向岸邊,他也連忙收回思緒從船艙內(nèi)走了出去。
早有岸上的船工從碼頭的房子里走出來,等到渡船距離岸邊大約還有四五丈時,便朝渡船拋出粗大的纜繩,待船上的人接住繩頭在船頭系好,另一頭肯定是固定在碼頭的地面上,然后渡船上的船工們才一起奮力拉動纜繩,將渡船緩緩?fù)舷虬哆叀?p> 等到船頭差不多已經(jīng)緊挨著河岸了,這才又有岸上的幾個人各自舉著一根長長的一端帶鉤的梢竿勾住船舷,將船身一點點拉向岸邊,直到整條船的一側(cè)船舷緊緊貼住河岸,隨后船工們又將渡船的頭尾都用纜繩牢牢系在釘進地面的木樁上,整條渡船這才穩(wěn)穩(wěn)地停好。
就在渡船靠岸的過程中,柳翠和鐘離雪也不再倚靠著舷窗觀看風景了,倆人急忙回到房間里收拾行囊,只剩下余一丁仍舊好奇地趴在二層甲板的欄桿處,繼續(xù)觀看那些人在船頭和岸邊忙碌,看著他們一副熟練的模樣,余一丁也很清楚這條豪華的渡船必定是經(jīng)常??吭谇酁蹑?zhèn)的碼頭。
畢竟渡船不像是貨船,主要用來裝人,吃水并沒有貨船那么深,而余一丁他們乘坐的這種豪華渡船更是權(quán)貴人家出行的一種身份象征,要的就是一個氣派,當然也不會乘坐太多人,所以不用停靠在引橋旁,而是直接貼住岸邊的平臺停好就可以了,這也是那些力巴們對這條船沒有興趣的主要原因,沒什么油水掙不到錢啊。
船停好后那個船老大又來到那座可以登上二層的木梯,他都沒敢直接上來,只是爬到一半便看見仍靠在欄桿邊上的余一丁,立刻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說道,“稟告仙人,渡船已經(jīng)靠岸,仙人可以下船了。”
余一丁客氣答道,“多謝船家,辛苦了?!?p> 船老大聽他這么一說,連忙誠惶誠恐地說道,“不敢、不敢,不辛苦,為仙人擺渡過河是小人的榮幸,只要仙人乘坐小人的船覺得舒適便好。”
見船老大這副模樣,余一丁也沒了繼續(xù)交談的欲望,于是淡淡地答道,“這趟過河之旅感覺還不錯,我們一會兒便下船?!?p> “好的、好的,小人已命人將仙人的馬匹牽下船,仙人請自便,小人這就告退了?!?p> “嗯,下去吧?!?p> “是”
船老大連忙下了木梯,他也不想直接面對一位“仙人”,心理壓力實在太大,這也難怪,誰叫出發(fā)前無論是飛龍營校尉李虎還是魚骨石鎮(zhèn)上的捕頭全都鄭重其事地囑咐他,一定要將這位仙人和他的家眷平平安安地送過河,不得有半分差池。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余一丁他們過河的船資并非是捕頭掏錢,而是李虎拿的,并再次強調(diào)這是平洛沈辰基沈郡王專門為仙人支付的渡河費用,而且一出手便是三倍的船資,這可把船老大唬的心驚肉跳。
其實在沈辰基和余一丁一家人分別之時,他的心里就生出過要送給余一丁一些謝禮的想法,可是王道人的一番話徹底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離開坤陽城的前夜,老道和沈辰基有過一次長談,畢竟這位郡王在坤陽城的臨時郡王府內(nèi)終于真正見識了余一丁的厲害之處,特別是當他就此事詢問王道人的看法時,老道只說了一句話——
“余小友的道行同貧道相比,可謂天上地下!”
雖然沈辰基見識過余一丁的強悍,但他自認這么多年來也同不少的修行者打過交道,其中不乏道行高深者,可是能從本就非常清高的王道人口中聽到對余一丁如此高的評價,沈辰基立刻震驚不已,隨即又生出了將其收為己用的念頭。
但是接下來王道人又道,余一丁是大梁臨云郡王府的女婿,鐘離杰是個什么人物沈辰基不會不清楚,僅僅這一點就讓這位郡王暗道自己過于孟浪了。
要知道當初鐘離宇在交給余一丁他們家族的信物玉牌時曾講過,鐘離世家在大梁那可是響當當?shù)拿^,毫不夸張地說,就算余一丁啥也不是,但是只要有了這面玉牌,他就可以在大梁橫著走了。
不僅如此,就算是到了大晉,這個身份也會幫助余一丁解決不少麻煩,而現(xiàn)在王道人對沈辰基指出余一丁背后的鐘離杰,這位大晉郡王這才想起余一丁不僅是一名修行者,關(guān)鍵是還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便徹底打消了先前的念頭。
面對這一次夷人暴亂,余一丁可謂是最大的功臣之一,至于其他人,像是鐵振堂、蔡祖明、李盛甚至趙衡事后都會在功臣的名單中榜上有名,但若是論起實際的貢獻,余一丁說自己是第二,其余之人絕不敢自稱第一,而沈辰基也是被余一丁所救,所以他覺得正該對余一丁有所表示才對。
當沈辰基將這個想法一說,王道人又有了一番說辭,老道也是一位修行者,他自然會用修行者的秉性來衡量余一丁。
特別是余一丁比他還強上許多,那么這種層面的修行者自然會有自己的傲氣和傲骨,對世俗那些所謂的禮尚往來可能就不會太過看重,弄不好沈辰基送給余一丁謝禮,他不僅不會感激,還會覺得這位郡王的做法過于流于世俗,因此而低看了沈辰基一眼。
按照老道提出的辦法,既然余一丁對沈辰基有過救命之恩,那么就請郡王記下這份恩情,畢竟余一丁是大晉人氏,他在大晉指不定哪一天就會遇上麻煩事,到時候有沈辰基的身份背景,也許就可以幫助余一丁化解危機呢。
聽了老道的建議,沈辰基一時也沒有想到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好照此行事了,不過正巧余一丁他們在坤陽城渡口沒有過得了河,沈辰基便派出李虎率隊保護余一丁一家到達魚骨石鎮(zhèn),又命令他安排好他們的過河事宜,船資由平洛郡王府來出,三倍的價錢,那可是讓船老大小小的發(fā)了一筆橫財?shù)你y兩數(shù)目啊。
這也使得這個經(jīng)常替權(quán)貴人家擺渡過黃河的中年人心驚不已,他當然明白郡王府出那么多錢是什么意思,特別是余一丁還頂著一個“仙人”的名頭,船資又如此豐厚,船老大已經(jīng)嚴令自己手下的那十幾個人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地把這位財神爺送過河去就算是萬事大吉了。
因此就算此刻渡船已經(jīng)到岸,可是除了船老大一個人上前稟告余一丁以外,就只有兩名牽馬的船工出現(xiàn)在底層甲板上,其余的船工全都被船老大勒令老老實實地待在底層船艙中,就等著余一丁三人下船后他們便準備返回魚骨石鎮(zhèn)。
這一趟生意船老大已經(jīng)掙得足夠多,這點錢對于沈辰基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他只是想已這種方式討好一下余一丁而已,只不過最終的受益人反而成了船老大,這還真是一個始料未及的結(jié)果。
于是船老大壓根沒有考慮再呆在青烏鎮(zhèn)碼頭等待往北過河的客人,這幾天坤陽城開戰(zhàn)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青烏鎮(zhèn),正因為如此,往北而去的旅人便更加稀少,而能夠租乘這種豪華渡船的客人本就不多,現(xiàn)在就更加難以遇見了,有錢有勢之人大都惜命,誰沒事還會自己跑去找死???
正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余一丁也不想引人注意,只希望船靠岸后他們?nèi)藥紫驴焖匐x開碼頭前往青烏鎮(zhèn)區(qū)便好。
待渡船停泊穩(wěn)當,余一丁帶著二女緩緩走下舷梯,此時那兩名牽馬的船工已經(jīng)將馬匹牽到岸上,只留下船老大點頭哈腰地站在一旁,恭候著余一丁三人下船。
本來岸上那一群無所事事的力巴們已經(jīng)不再注意這條渡船,對于現(xiàn)在的他們來說,趕緊來一條貨船,讓大伙掙點酒飯錢才是正事。
但是自從渡船靠岸后,力巴們不僅沒有看見往日里渡船上的船工們下船休息,而且居然見到船老大對余一丁異常恭敬,雖說他們都清楚能夠租乘這條渡船的人非富即貴,但仍舊忍不住猜測余一丁到底是哪一個王宮貴胄府內(nèi)的大家公子。
直到柳翠和鐘離雪出現(xiàn)在船舷邊,這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巴們的眼光全都直了,齊刷刷地就朝著二女望了過去,本來還在暗自猜測的眾人立刻交頭接耳起來,間或用眼神不住地瞟向二女,那些眼神中卻帶著七分直白,三分下流……
余一丁已經(jīng)下船上岸,將這些情形全都收入眼中,不禁皺了皺眉頭。
而陪著他一起上岸的船老大心中則是暗暗叫苦,這些力巴他可是了解的,都是一些干苦力的粗人,越是這種人很多時候便會越發(fā)地肆無忌憚,反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女子們都敢于出來拋頭露面,那么他們就敢光明正大的看,有時候甚至還會吹個口哨說幾句下流話呢,反正看一眼也不會少一塊肉,幾句葷話玩笑也不至于被官家拿了定罪不是?
老子們飯都吃不飽了,過過眼癮和嘴癮難不成還犯了哪家的王法?
余一丁卻只是皺了皺眉頭,他很清楚這一類人既可憐又可恨,于是也不準備再同這些人過多計較,只是想著等二女下船后趕緊離開此地便好。
可是世事偏偏就不遂人愿,余一丁哪里想得到這才踏上黃河南岸,麻煩事便會找上門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