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戰(zhàn)事在熊廷弼與努爾哈赤的刻意推動下,已經一觸即發(fā),幾乎整個大明的上層人士都將目光放在了遼西,期盼著熊廷弼能夠終結努爾哈赤的大殺特殺,否則朝廷極有可能還會增派遼餉,這種情況是大家都不愿意見到的。
熊廷弼也清楚這點,所以極為謹慎,哪怕西寧堡上萬明軍被后金大軍重重圍困,他都堅決不派兵渡河救援,他做好了會被朝廷下獄問罪的決心。
他十分清楚以現(xiàn)在遼東明軍的實力,想要在平原上擊敗后金大軍就是癡人說夢,因此他決定換一種方式擊敗努爾哈赤。
這招叫做拖。
以遼東明軍為例,接近十萬大軍全部出動,人吃馬嚼,每天的消耗都是極其恐怖的,熊廷弼手中的銀子就像是流水一般嘩嘩的向外流淌,而對面后金軍隊雖然人數(shù)要少于明軍,但他們騎兵數(shù)量多,一匹戰(zhàn)馬的消耗相當于三個步兵,他們的負擔更大。
而后金國土面積遠不如大明,治下人口也少,之前的動亂又消耗了不少的儲備,真的僵持起來,熊廷弼有信心把努爾哈赤耗到崩潰。
努爾哈赤和熊廷弼交手多次,看到熊蠻子又開始當縮頭烏龜,馬上想明白了這熊蠻子準備放什么顏色的屁,他的應對很簡單,直接強攻西寧堡,他不相信在損失上萬人之后,大明朝廷能容忍熊廷弼繼續(xù)當烏龜。
兩個人還沒有碰面,就在這遼東一隅展開了激烈的交鋒,這就像兩個頂尖國手,一個站在雙臺子河邊上,一個站在大遼河邊上,沉著對弈,而他們的棋盤就是這兩河中央的狹小平原——遼河套。
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但戰(zhàn)爭帶來的影響已經波及到了整個天下,山東、北直隸等省份牟足了全力在調集糧草,征集民夫,想要維持住廣寧城明軍的糧草補給,這導致北方幾省糧價大漲,來年民生肯定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很多地方官員都哀聲哉道。
不過相比起大明的竭力維持,后金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為了保證五萬大軍的補給,后金的地方官員顯然已經無法顧及到所謂的民生問題,在后金統(tǒng)治的遼東區(qū)域,這種征繳,實質上就是搶劫,甚至比搶劫還來的更加血腥和殘酷。
五六月份毛文龍引導的漢人起義本來就耽誤了遼南大部分地區(qū)的農時,后金的鎮(zhèn)壓又讓遼南地區(qū)勞動力損失慘重,沒有了收成,那就只能用以前的陳糧混著草根苦苦煎熬著,可這戰(zhàn)事一起,想熬都熬不了。
大軍正在前方廝殺,后面負責糧草的后軍官員可不管你漢狗子的死活,直接就是帶兵搶糧,幾乎十室九空,沒有糧草的漢人只能聚集起來,或自相殘殺,易子而食,或亡命抵抗,兵敗被殺。
在這股時代洪流面前,個人的意志顯得非常的渺小,孔有德自然也不例外。
在上次“投資”佟養(yǎng)真失敗之后,孔有德就拖著一身傷病,和哥哥孔有性一起,隱居在山里,直到毛文龍帶兵撤離遼東,他才敢重新出來鬼混,但此時遼東的局勢已經超出他的預料,元氣大傷的遼南地區(qū)窮困潦倒,漢人與滿族人之間的矛盾急劇增長,尤其是七月初開始的征糧行動,讓滿族人徹底撕下了最后一層面紗,孔有德嗅覺靈敏,立刻讓哥哥帶著大伙進入深山逃難。
七月中旬,白日酷暑,深夜寒露,孔有德從夢里驚醒,他茫然的看著頭頂那璀璨的星空,臉上可怖的疤痕微微抽搐著。
他用手輕輕觸摸著臉上的傷痕,那早就結疤的肉色傷痕本不該有任何的感覺,可他還是覺得痛,痛的透徹心扉。
那不是身體上的苦痛,而是心理的落差。
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孔有德背靠在大樹下,饑餓的胃囊此刻就像著了火一般,他已經快要三天沒吃東西了。
也不能說完全沒吃,像是樹皮野菜之類的雜食,這三天還是吃了不少,可是這些東西根本不頂餓,還磨得嗓子眼疼,他想吃肉,他想成為一個吃肉的人。
可惜現(xiàn)在連野菜都沒有。
“弟,又做噩夢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孔有性坐在了孔有德身旁,瘦削的臉龐已經很難見到昔日頭領的風采。
“哥,咱們去投奔毛文龍吧!”孔有德沒有回答自己哥哥的問題,而是摸著臉上的傷疤,神色狠絕的說道。
孔有性看了看弟弟,又看看了跟隨他們的同伴,點了點頭,大家已經彈盡糧絕,在山里再熬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現(xiàn)在想要去投靠毛文龍,可沒有那么容易,滿族人已經封鎖了鴨綠江,他們這一大票人想要偷偷摸摸渡過鴨綠江,跑到朝鮮,可以說難如登天。
不過大伙都不愿意在山里熬下去了,他們也都有些后悔,在毛文龍招募漢人去朝鮮屯田時,沒有趕過去,現(xiàn)在只能賭命了。
大伙總共一百多人,晝伏夜出,很快就抵達了鴨綠江附近,理論上最快的渡河點就是鎮(zhèn)江堡的渡口,可惜這里已經成為了兩白旗的駐地,聽說連貝勒爺都來到了這里。
孔有德等人只能繞路,向北又前進了二十多里地,這才找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本來孔有性還希望繼續(xù)向北走,這樣才能走出韃子游騎的覆蓋區(qū)域,可他們已經沒有糧食,大家的體力也支撐不住,繼續(xù)向北,恐怕還沒渡江,大伙就餓的半死,只能冒險在深夜從這里渡過鴨綠江進入朝鮮。
月明星稀,眾人躲在靠近江流的小丘陵里,看著頭上那個大大的圓月,臉色都不怎么好看,今晚就是渡江的時候,他們把最后的糧食都拿了出來,混了頓半飽。
可這明月當空,從小山頂上望去,方圓數(shù)里地一目了然,這種能見度對于他們這些要逃難的人而言,真的是一種絕望。
“不能等了,韃子的騎兵掃蕩的越來越嚴,咱們再不走就沒機會了?!苯裉煸缟暇陀许^子的騎兵開始在丘陵地區(qū)掃蕩,畢竟聰明人不少,現(xiàn)在想要活命的唯一途徑就是向東跑,跑到朝鮮地界找毛總兵的屯莊,韃子見過一兩次之后,肯定會牢牢封鎖住這向東的通道。
于是,大伙最后一絲猶豫被孔有德的話給打消了,那就跑吧,向著東面狂奔,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