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丘陵頂部到江邊看上去就只有短短的一截路,可真跑起來,還是需要不少的時間,尤其是對于孔有德這些已經(jīng)餓了好久沒有見過油水的人來說,那真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旅程。
就這個時代的普通人而言,他們除了日常下田勞作,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家里不動,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節(jié)省體力,而節(jié)省體力就等于節(jié)省糧食。
這個道理對于軍隊而言也同樣適用,駐扎在原地的軍隊和出征在外的軍隊,糧食消耗也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的,就像后世高中生,你在軍訓時的飯量,絕對是你平時飯量的兩倍,這種成倍數(shù)的消耗在現(xiàn)在看來是沒什么,但對于農業(yè)社會,卻是一場極大負擔,甚至不亞于一場災荒。
此外加上還有沿路補給的損耗,這也會消耗非常多數(shù)量的糧食,可以說戰(zhàn)端一開,糧價必定上漲。
孔有德不懂這個道理,他只知道自己很餓,他這輩子都沒有像今天這么餓過,饑餓產生的虛弱順著他胃向著四肢傳遞,只跑了短短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孔有德就感覺肺部在火辣辣的疼,汗水浸濕了身體,腦袋都因為呼吸不暢而昏昏沉沉。
不過只要希望還在,他們就不會停下腳步,借助著清晰的月光,他們已經(jīng)離鴨綠江波光粼粼的水面越來越近。
然而就在大伙憋著一口氣用盡全力狂奔時,大地突然開始微微顫抖,這可不是地震,而是騎兵接近的信號。
忍住心中的恐懼,孔有德四處張望,果然,在距離他們四五百步的一處叢林里,三四十個韃子騎兵縱馬而出,奔騰的馬蹄聲立刻打破了夜的寧靜。
“韃子!”
“官兵!”
同行中有人停下了腳步,坐在原地撕心裂肺的喊了起來,不過更多的是加快的腳步,壓榨光肺部最后一絲動力,想要趕在韃子騎兵沖過來前,跳進江里。
孔有德沒有繼續(xù)逃跑,他知道騎兵的速度,他們這些人是來不及跑不到江邊的,說句不好聽的,哪怕你跑到了,那又能怎么樣?
你在岸上用盡了全力,等跳到江里,水淹沒身體,不抽筋就算好的了,你還有力氣游到對岸?
他可不想死在江里,那種死法太憋屈了。
滿族騎兵也清楚這點,不過他們好像并沒有殺人取樂的意思,居然徑直先封鎖了海邊,將準備繼續(xù)逃亡的漢人給驅趕了回來,當然,這時候你如果還想突破他們的封鎖繼續(xù)跑,那這些韃子騎兵可就不會客氣,直接拉開弓弦,瞄準你的背部,一箭射穿。
“喲,這不是老熟人嗎,你居然還敢去朝鮮?”孔有德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嗓音,他抬頭望去,居然是之前鎮(zhèn)江堡的牛錄扎哈爾。
扎哈爾此時已經(jīng)不是牛錄,臉上也多了一條和孔有德類似的傷疤,這是他作為逃兵的代價。
在鎮(zhèn)江堡淪陷之后,扎哈爾居然不敢?guī)П諒玩?zhèn)江堡,帶著幾百滿族士兵灰溜溜的逃回了遼陽城,這樣雖然茍全了一條性命,但按照后金的軍法,牛錄的官職肯定是沒了,自家的所有財產也必須充公,自己本身則戴罪成為了一個旗丁,想要再殺出個前程來,可謂難上加難。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扎哈爾想了一圈,佟養(yǎng)真已經(jīng)殉國戰(zhàn)死,大汗那邊也是秉公處理,想來想去,那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毛文龍,一個是孔有德。
毛文龍?zhí)旄呋实圻h自己拿他沒辦法,可這孔有德居然從天而降,掉到了自己眼前,不虐殺他都對不起自己受過的苦難。
“我有情報要告訴貝勒爺,我知道怎么擊敗毛文龍!”看著扎哈爾殺氣騰騰的樣子,孔有德哪里還不明白這扎哈爾想做什么,他立刻高聲呼喊起來,想要借此保住自己的性命。
“扎哈爾,住手!”不出意外,在孔有德喊出聲之后,立刻有后金將領來到他的前方,神色冷漠的盯著孔有德,然后兇狠的問道:
“你確定你有辦法擊敗毛文龍?你要是撒謊,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有辦法,我真的有辦法?!笨子械鹿蛟诘厣?,拼命著磕著頭,鮮血從的額頭慢慢滑落到鼻梁,然后模糊了雙眼。
……
鎮(zhèn)江堡此時已經(jīng)是后金兩白旗的駐地,不過主城在毛文龍走時被一把火燒成了廢墟,所以兩白旗直接在鎮(zhèn)江堡外的平原上筑起了營地,正白旗旗主皇太極與鑲白旗旗主杜度兩位貴人在便居住在這里,準備隨時對朝鮮發(fā)起攻勢。
天亮之后,皇太極就從屬下那里獲知了孔有德的消息,對于這個自稱認識毛文龍的漢人,他還是很有興趣的,于是便與杜度一起,在大營的主帳中接見了孔有德。
“聽說你和毛文龍認識,說說經(jīng)過。”皇太極坐在大帳中央,身材魁梧,面大耳廓,一雙小眼微微瞇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和藹的彌勒佛,而不像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后金貝勒爺。
坐在皇太極身旁的杜度則要兇狠的多,鷹鼻鷂眼,看著就讓人心生畏懼。
好在孔有德根本不敢抬頭,一直以臉朝地的方式,向兩位旗主述說了自己與毛文龍相識的經(jīng)過。
“也就是說,毛文龍只帶著一百多殘兵就奪下了鎮(zhèn)江堡,而當時手握五百多精銳的牛錄扎哈爾居然怕了,直接逃回了遼陽?”皇太極聽完孔有德的話,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顯然在思考著什么。
一旁的杜度只是閉目養(yǎng)神,他比皇太極要小一輩,自己父親諸英又是因為犯錯被大汗處死,少年遭遇這種挫折,性情大變,為人沉默寡言,基本什么事情都聽他八叔皇太極的,鑲白旗明面上旗主是他,可實際是皇太極。
“你要去投靠毛文龍,作為我大金的內應,但你兩手空空,孤身投奔,憑什么能讓毛文龍相信你,給你官職?”皇太極對于孔有德的計劃很感興趣,因為用間這種計謀,一直是他們滿族人的拿手好戲,而且屢試不爽,去毛文龍身邊安插一個間諜,肯定再好不過。
“我斗膽向貝勒爺借一個東西,只要毛文龍看到,必定會相信我!”孔有德這時候也算是豁出去了,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就看這一次了。
“說,只要本貝勒有,自然不會吝嗇?!?p> “扎哈爾的人頭!”孔有德的腦袋死死抵在地面上,他在賭,賭四貝勒是一位雄主,會相信他的決心。
“來人!”皇太極拍了拍手,帳外走進來兩個侍衛(wèi),皇太極這時候看了眼后背已經(jīng)完全濕透的孔有德,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前鎮(zhèn)江堡牛錄扎哈爾,偽造戰(zhàn)報,欺騙大汗,斬立決!”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