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直開出很遠(yuǎn),河七才開口丟出一句話:“你住哪?”
“???”猶未從恐懼中回神的龍悠幽聽到突然的聲響,反射性嚇了一跳。
河七淡漠看她一眼:“不敢告訴我?”
“不是。”她費力咽咽口水,“我住學(xué)校?!?p> “地址?!彼蜷_手機(jī)導(dǎo)航。
她小聲報了學(xué)校的名字,然后便再不作聲,抱臂縮回角落了。
她不說話,河七更是不開腔,車子又恢復(fù)了慣有的安靜。
二十分鐘后,校園的大門已經(jīng)隱隱能看到。
“河七先生,我在這里下車就好?!饼堄朴牟幌胱屚瑢W(xué)看到她坐著別人的車,萬一別人問起,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害怕就把今天看見的事坦白了。
河七依言將車滑到路邊,熄了火,他冰冷視線注視著前方的路燈:“如果你敢說出去……”
“我不說,我一定不會說的?!饼堄朴碾p手連同腦袋一起拼命地?fù)u,老天,他千萬別心情不好,直接決定將她滅口啊。
河七側(cè)頭,嘲諷看看龍悠幽依然蒼白卻拼命擠笑的臉,幽幽地問:“你是不是后悔了?”
“嗯?”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后悔什么?
“后悔給我送來這個?!彼麘袘袑寔G到車前:“你從哪里找來的,仿得挺逼真的?!?p> 龍悠幽眼見那把槍,只覺得糟心:“我當(dāng)時看你以一抵三,怕你吃虧,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怎么去聯(lián)系笙煙?!碧崞疬@事,她還忍不住心里吐槽,包包也破了,手機(jī)也丟了,“所以我看見路邊有賣仿真槍的玩具店,就抱著僥幸的心態(tài)買來試試看。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那些人,誰知……”她聲音越說越小,最后直接消音了。
“如果我今天放過他,日后會有更多人肆無忌憚?wù)椅衣闊??!焙悠呗湎萝嚧埃鲆桓鶡?,緩緩點上,輕幽白霧靜靜飄到窗外。
其實他不用解釋,可不知為何,他有點想讓她知道。
至少,他不想她因幫了他,而產(chǎn)生自責(zé)。
“他們?yōu)槭裁礊殡y你?”大著膽子,龍悠幽小聲問了句。
河七吸了口煙,深邃眸光低垂,落在煙頭那點紅光之上:“背叛了胡幫,自立門戶,又勸走老大的得力手下,他當(dāng)然恨我?!?p> “那你會不會也太沒道義了一些。”龍悠幽禁不住小聲嘀咕。她看過這類電影,知道什么叫幫有幫規(guī),忠誠為上的道理。
河七掃她一眼,逼仄視線讓她連忙縮了縮脖子:“算我沒說?!?p> 他收回視線,清冷語氣中有一點難以察覺的嘆:“其實,當(dāng)時的我,也沒有想過要這么做。”他是個很簡單的人,簡單到三年前憑著義氣為傷疤男頂了罪,還真的天真盼望他能兌現(xiàn)承諾來監(jiān)獄保釋自己??烧l知,傷疤男就此沒了蹤跡。他漸漸明白,為了自保,傷疤男絕不希望案子再度被提起,而他,不過是犧牲品而已。
出獄后,傷疤男給了他一筆補(bǔ)償,并積極為他鋪墊了在胡幫的地位,差一點,他就要忘卻三年前的傷心欲絕,繼續(xù)跟著傷疤男混下去了,是朱慕禮,在他的猶豫快要消盡時,極力勸他自立門戶。
河七的唇角,看不明的冷笑在蔓延。
其實,他清楚得很,朱慕禮這么做,也不過是因為他用得上他。
他在監(jiān)獄里就看得分明,剛開始,朱慕禮的狀態(tài)很差,可漸漸地,他就是獄中最圓滑的人。他洞悉人性,和每個人都相處得好,獄警有一次相互聊天,抱怨家里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重,他就狀似無意地教會他們理財,他憑著精明的頭腦和嫻熟的交際,獲得了不少便利。這樣一個人,如果不是有求于你,又怎會平白無故地對你好呢?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復(fù)雜性卻讓河七怎么也看不透。
他利用你,卻不怕讓你知道。他甚至很坦誠地說,他用你,卻決不會害你,而且他會幫你受益,也算是互惠了。
那個時候,河七對朱慕禮的話報以冷笑,可后來,他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事實真是如此。
他手中的那筆補(bǔ)償在朱慕禮的建議下,被用來購買股票,有那個男人的指導(dǎo),他從來沒有虧過。那個男人說,打打殺殺,收保護(hù)費,都不是長久之計,真正的強(qiáng)者必須有足夠的能力,養(yǎng)得起一幫人,然后讓他們心悅誠服地為自己賣命。
他的財富以倍數(shù)贈長,而原本就不服傷疤男的一幫弟兄,在他的邀請下,漸漸與他靠攏。他自立為王,自然在一些非常手段方面,很容易為朱慕禮提供幫助,而這,也正是那個男人想要的。
河七后來發(fā)現(xiàn),朱慕禮之所以做這么多設(shè)計,全是因為他需要一大筆錢。河七也曾經(jīng)提出過,直接在經(jīng)濟(jì)上給他提供幫助,橫豎自己的錢也是對方幫著賺的,可沒想到,朱慕禮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河七還記得那個時候,朱慕禮笑著說:“朋友如果一旦在經(jīng)濟(jì)上牽扯不清,這關(guān)系,就長久不了了。”
想想,他們的友情,還真是奇怪又微妙。
回憶結(jié)束的時候,一根煙也剛好抽完。
微微側(cè)頭,見龍悠幽正瞪著一雙眼睛看著自己,似乎一直在等自己沉思完了,繼續(xù)跟她講背離胡幫的原因。
“看什么?”
出于自我保護(hù)的天性,他不喜歡別人對自己過于好奇。
“?。颗??!饼堄朴墓怨云策^頭,溫順得跟個小白兔。她不敢再多話問他的前世今生,反正,這個也跟她沒關(guān)系。
皎潔的月光透過前窗照亮她飽滿的前額。
他看到那一點淤青,微微皺眉,覺得很礙眼。
伸手打開車廂暗格,一小盒藥膏被拿出。
這些消腫祛瘀的藥,對他們這種人來講,是常備的。
挑開蓋子,食指挖出潤青的油膏,河七向副駕駛處探了探身子,將指尖貼在龍悠幽腫起的額頭。
龍悠幽眼球猛然瞪大,身體也瞬間僵直了。
老天,河七先生在干什么?
她可沒忘,她之所以坐在這里,原本是因為偷偷錄音,被河七先生抓來,準(zhǔn)備給處理掉的。
所以……這是什么處理的新招?
他手指上的那點東西會不會要人命?
固體藥膏在指腹的溫度下漸漸消融化開并迅速吸收。手指所接觸的那一點肌膚的細(xì)膩,讓河七突然有點不想立刻收手。
哪怕額上的清涼感讓之前兩次因撞到車窗而腫起的額頭舒服了很多,可眼淚還是慢慢在龍悠幽眼里凝聚,那些男人慘叫嘔吐的聲音在耳邊越來越清晰。
“會爛嗎?”她聲音顫抖著問。
河七看她。
“這里。”她不敢動,只是謹(jǐn)慎地用手指指仍被他手指覆蓋的那一塊肌膚。
他眼神怪異,終于明白她在問什么。
“是消腫的藥而已。”他淡淡解釋,放下手。
龍悠幽大松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
“河七先生,如果沒別的什么事,我可不可以走了?”她弱弱地看著他,“再晚了,宿管阿姨就鎖門了。”
“去吧。”河七冷漠吐出兩個字。
龍悠幽差點沒說“謝主隆恩”,拼命擠了點友善的笑,她手忙腳亂準(zhǔn)備推門。
“等一下。”
龍悠幽全身冰凍。
“我們剛才的對話,你沒有錄音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帶那么多錄音筆,真的!”龍悠幽指天發(fā)誓。
“去吧?!彼俅我岳淠穆曇粽f了同樣的字眼,而龍悠幽則飛一樣奔下車。
還沒走兩步,等在校門口的顧笙煙的身影就印入了眼簾。
“悠幽!”眼眶一熱,顧笙煙就直直朝她跑來,“你沒事吧?”她看看龍悠幽周身完好無損,才深深舒了口氣,“沒辦法聯(lián)系你,我只好來你學(xué)校等,還好,你平安無事回來了?!蹦莻€時候,河七暴怒將悠幽帶走,她擔(dān)心得快要瘋了。
“哎,沒事沒事。”龍悠幽笑著擺擺手,“不過是在河七先生的車上坐著繞城兩圈而已,呵呵?!?p> 因著助理身份被迫陪顧笙煙等人的朱慕禮,視線越過這一對像是分離了千年的難姐難妹,微妙注視著遠(yuǎn)處河七漸行漸遠(yuǎn)的車上。
難得啊,居然有人可以在河七的手里,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