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離從安陵廣君手上接過了休書。月光映照在他干凈的臉上,夜晚的清風(fēng)搖曳著他的嘴角,吹出一抹痞痞的微笑。
蘇陌離看了看眾人,又將目光停留在舒云逸身上。
舒云逸依然面無表情,比這月色還要冷上幾分,一襲雪白的長衣在夜色下熠熠生輝,只是他似乎經(jīng)受不起這夜晚的涼風(fēng),輕輕咳嗽兩聲,二月趕緊將手中的晶瑩剔透白玉杯遞了過去。
蘇陌離對著長夜噓了一口氣,向著阿九若有似無的點點頭,飛身消失在眾人眼前,他已經(jīng)在這里耽誤得夠久了。
舒云逸接過二月手中的白玉杯,將杯中之水慢慢喝完。從懷中掏出一條干凈的手帕,輕輕擦拭。
安陵廣君站在原地,看著身前地一片狼藉,并沒有任何氣惱的感覺,他側(cè)過頭,看著一旁的舒云逸,耐心地等著他要的東西。
舒云逸將手中白玉杯擦拭得一塵不染,交給了安陵廣君。淡淡說到;“《勾陳錄》就在此杯之中?!?p> 安陵廣君先是一驚,隨即便接過白玉杯,走到屋里,將杯子正對著燭光,舉在眼前,細細查看,之間那近乎透明的白玉杯在燭光的映射下,杯壁上密密麻麻擠滿各種精巧的文字,巧托天宮,渾然天成,不由得感嘆到:“北國之能人巧匠如此不凡,湘無城竟能勢如破竹,致北國于危卵之境。”
阿九見蘇陌離已走,心中長舒一口氣,但是聽到安陵廣君的感嘆,便想爭執(zhí)幾句,被舒云逸攔下。
舒云逸說到:“這《勾陳錄》我已交予老爺,也請老爺履行諾言。湘池未來兩年牲畜,交由在下來處理。”
安陵廣君仰天哈哈大笑幾聲,“舒公子能識大義,我又怎能食言。”
安陵廣君雖如此說,只是因為他雖有了這《勾陳錄》,但是還需要幾只幼年的勾陳,他與突磨虜不一樣,突磨虜深居草原,又臨近北國,弄到幾只勾陳自不必太費力。而安林廣君,他已經(jīng)得罪的突磨虜,要想得到幾只勾陳,自然要再費一番力。以安陵家的勢力當(dāng)然是能夠弄到,但是精于算計的安陵廣君知道,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高的收益。
例如,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勾陳錄》,也例如,他現(xiàn)在必須誠懇地答應(yīng)這個舒云逸的要求,他也不能將之繼續(xù)軟禁在府中了,他要讓舒云逸知道,他是一個可以信守承諾的人。
······
中宣城中,滿街雕廊畫棟之間,只有四根柱子支棱起來的酒肆里。
阿九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酒,一口咬下了半只鴨腿,清麗的臉蛋被鼓滿的嘴巴漲得不停變換形狀。她急急忙忙地將嘴里的肉咽下去,不料卻差點噎住,趕忙又拿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大口,好順一順自己的被鴨肉填滿的食道。
二月看著阿九的吃相,搖搖頭,慢慢品著碗中的酒。一口粗碗裝得不起眼的酒,只是二月覺得這里的酒確實比其余地方的好喝得多,入口純綿,烈而不燥。如此佳釀,每日卻只有零星的幾位客人,中宣城的富人,卻都去那些富麗堂皇,裝修奢華,有小曲,有麗人的地方了。能如蘇陌離這般嘗盡酒中滋味的人,還真不多。
舒云逸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看著她倆,沒吃也沒喝。他們終于從安陵府順利出來,安陵廣君目前不會動他。突磨達上次帶著東夷的殺手在蘇陌離的住處被安陵木謙幾乎殺盡,他特地讓二月提早便護下了突磨達,也故意讓二月帶著突磨達去了安陵府,讓他親耳聽到了安陵宇的死因。突磨虜經(jīng)此一變,暫時也不會再下中宣。
一年以來,或許此時,這酒肆中短短的時光,才是舒云逸稍微舒服的日子。然而這種舒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如空氣中漂浮的泡沫,輕微而易碎。
立秋之前,湘無城會再度增兵十萬。舒云逸明白,這新增的十萬兵馬將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北國已然無力抵抗,他必須在大軍的鐵騎踐踏北國之前,阻止湘無城。
但是,這些談何容易。
二月看出了舒云逸的心思,問到:“公子,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舒云逸說到:“下月初五,便是四大家族向湘無城納誠的日子,到時候四大家族會將一整年收成的大部分都獻給將軍府?!?p> 二月說到:“我們要去阻撓嗎?”
南朝所有人都知道,每年的納誠,四大家族會獻上大量的金錢以及物資,以供大將軍前線作戰(zhàn),若他們能阻撓四大家族的納誠,或許能延緩南朝增兵的時間。
舒云逸卻緩緩搖搖頭,說到:“四大家族的納誠是大將軍能年年征戰(zhàn)最重要的保證,我們恐怕無法阻撓?!?p> 二月失望地說:“那我們應(yīng)該如何是好,如今《勾陳錄》已被安陵家奪了去,我們還能做什么?”
二月到現(xiàn)在都十分不解,如此重要的《勾陳錄》,舒云逸竟然就這樣給了安陵廣君,那么他們現(xiàn)在手上唯一的籌碼都沒有了,還如何能對抗大將軍。
舒云逸沒有回答二月,他當(dāng)然能看出二月的疑惑,只是這些疑惑他早已習(xí)慣了罷。
舒云逸反而看了看一旁一直胡吃海喝的阿九,問到:“阿九,你說容城初云胸口被刺中,還中了劇毒?”
舒云逸一問,阿九又想到容城初云受傷的樣子,又想到蘇陌離焦急的表情,頓時沒有了食欲,說道:“是的,我們當(dāng)時都已經(jīng)將襲擊的黑衣人制服了,誰曾想,誰曾想容城慶炎竟然叛變,突然襲擊了容城姐,容城大當(dāng)家?!?p> 舒云逸似乎十分不解,又問到:“安陵廣君勾結(jié)容城家內(nèi)部人要謀害容城初云的消息,你并沒有告知蘇陌離?”
安陵廣君若要從容城家里找一個叛徒,一定是容城初云身邊較為親近之人,這點蘇陌離不可能想不到,容城初云依然被算計,那只能說明阿九的消息并沒有帶到。
阿九委屈說到:“蘇陌離那小子不知跑去哪了,我找遍了中宣城都沒有找到,不過最后幸虧他及時出現(xiàn)了,要不然······”
阿九沒有說下去,要不然的后面她不敢去想,若容城初云不幸死了,那么蘇陌離會如何,她實在難以想象。
舒云逸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起來,安陵廣君對容城初云起了殺心,而蘇陌離又協(xié)助容城初云重新牽起與彼梁劉府的合作,此時回到中宣,安陵廣君一定惱羞成怒,蘇陌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明知容城初云身處險境,還非辦不可呢?
舒云逸又問道:“是否有人和蘇陌離一起出現(xiàn)在容城家”
阿九說道:“有有有,有位白袍的公子,和蘇陌離一起來的,他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幫容城大當(dāng)家治傷,聽他倆說,好像他的姐姐在洮州,醫(yī)術(shù)更高明呢?”
舒云逸自言自語說到:“穆素語彥?!?p> 蘇陌離這些時日和穆素語彥在一起,竟然讓容城初云深受重傷,差點命都沒了。
阿九將手中的鴨骨頭丟棄在桌上問到:“好了,公子,我吃飽了,我們現(xiàn)在該去哪?”
他們?nèi)私袢针x開安陵府便來到這家店吃燒鴨是阿九的注意,阿九想著在這里是否能遇見蘇陌離,容城初云的傷勢如何了,解藥是否有效。不過隨即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蘇陌離已經(jīng)拿到了安陵家的休書,此時應(yīng)該正全力照顧容城姐姐養(yǎng)傷吧。
只是為何,她還是很想再見到這個蘇陌離呢。
舒云逸一直在思考著,阿九的問題打斷了他,他實在想不明白蘇陌離與穆素語彥在一起有什么十分要緊的事情,不過想不明白也不要緊,阿九倒是提醒了他,想不明白,就自己去搞明白,蘇陌離既然已經(jīng)找上了穆素語彥,那么一定會在洮州為容城初云養(yǎng)傷,于是說到:“蘇陌離此時應(yīng)該在洮州,我們便前往洮州罷!”
阿九憋著嘴,將自己的笑容盡量掩飾住,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她看看酒肆外面,行人來來往往,仿佛所有人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她還沉浸在自己喜悅當(dāng)中的時候,看到行人中一張焦急的面孔,之所以對這張面孔這么熟悉,是因為她認識,只是有段時日沒有見過了。
突磨娜綁著一頭細小的辮子,一根長長的皮鞭彎成幾段系在腰間,深藍的短裙剛好壓住膝蓋,短裙和長靴之間露出短短一截小麥色的小腿。
突磨娜急匆匆地走進酒肆之中,對著舒云逸以南朝的方式抱拳作揖,說道;“舒公子,請問是否有見到我弟弟,突磨達?”
二月見到突磨娜先是一陣警惕,周身殺氣瞬間蕩漾而開,再見她心急如焚的樣子,不像來找麻煩的,便慢慢放下心來,說到:“突磨達前日便已離開中宣,是我親自護送他出城的。”
突磨娜說到:“不可能啊,我從湘池尋來,一路上上打聽,都未見弟弟蹤跡?!?p> 二月懶得再理突磨娜,雖然她知道在湘池之時,突磨娜一直對他們照顧有加,而她也并不像突磨家其余人那樣不擇手段,只是由于突磨虜?shù)热说谋傲邮侄?,二月實在難對她有什么好感。
舒云逸看著突磨娜,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看來此番南朝之行變數(shù)太多,不僅有個蘇陌離,還有個突磨達。
舒云逸淡淡說到:“洮州乃是中宣至湘池的必經(jīng)之地,我們正欲前往洮州,不如結(jié)伴而行,去找尋你弟弟的蹤跡?!?p> 突磨娜感激說到:“多謝舒公子,我父親與弟弟之前對舒公子的行為,我深感抱歉?!?p> 舒云逸淡淡說到:“不用感謝我,更不用道歉,令尊所行之事于我不妥,于東夷有益,立場不一罷了。而且令弟突磨達,我也十分想找到他。”
突磨娜沒有多說,而是花重金備上一輛馬車,一匹好馬。
舒云逸一行三人乘坐馬車,突磨娜始終覺得與三人隔閡頗深,便獨自一人騎馬。
一行四人如此,便出了中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