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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那年秋

第十四章

我的娘那年秋 申駟平 3137 2020-04-07 08:19:05

  “看你,說什么呢。算了,算了,都吃飯吧。”父親說著,給母親一個暗示,其意可別把孩子教育偏了。

  母親說:“你用不著擔心,我只是提醒他,凡事要多動動腦子,不能目無王法,胡來。往后,你們都給我記著,家里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也用不著你們插手。他劉玉祥算什么東西,跟我斗他還嫩了點兒。等著,不出一個月,我照樣讓他滾蛋?!?p>  母親可不是說說大話而已,她這幾天沒干別的,到處打聽關(guān)于劉玉祥的歷史背景。

  劉玉祥這個人的確是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孤兒。他的養(yǎng)母嫌棄他長相變得越來越丑,他不到5歲,二次被養(yǎng)母拋棄,成了在村里吃百家飯的孤兒。天當房,地當床。他在這個名為張莊的村子里待到了16歲,之后不知去向。后來,到了他二十八歲那年,在蘆村站當了養(yǎng)路工。據(jù)他自己講述,他從16歲離開張莊,到處要飯,那罪受大了。平白無故被日本人,國民黨,地主老財欺負。這些人看他長得丑,不但不給飯,反而把他打得遍體鱗傷。他身上的確有幾處較大的傷疤,有的又像刀傷,又像槍傷??傊?,都是萬惡的舊社會給他留下的深仇大恨。他是1968年從窮山僻壤的一個三等小站調(diào)回蘆村的。他成了“憶苦思甜”的典范。

  母親根據(jù)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做了個推斷:劉玉祥從16歲一直到他28歲,這段時間純屬空白,能由他任意胡編亂造。母親懷疑他的理由是因為他身上的好幾處傷疤顯然有兩處是槍傷。另幾處刀傷也顯然不合常理。有誰會和一個手無寸鐵的乞丐過意不去,用刀去傷害他。母親做了一下分析,張莊所處的上高縣,解放前土匪猖獗,有錢的大戶被綁票是習以為常的事。就沖劉玉祥這副德性,和他那賊眉鼠眼的狗慫樣兒,十有八九當過土匪。前不久劉玉祥在會上說了這么一句胡話:“想黑我,找死。我TMD后腦勺子都長眼!”

  母親根據(jù)劉玉祥的種種跡象,認定了,他干過土匪。我家相框里有兩張劉玉祥和父親的合影。當時,父親是勞模,他是先進工作者。母親決定帶著這兩張照片兒,去一趟上高縣。母親沒和任何人說,父親走后的第二天,母親把家托付給了何嬸,說是要回趟老家。

  當天夜里,雞叫頭遍,母親帶了一鍋窩頭和一個大咸菜疙瘩,騎著自行車,去了上高縣。他走出蘆村站所屬的蘆陽縣,火辣的日頭已經(jīng)高懸在上空。腳下的這條河堤叫千里堤,屬Q(mào)H縣地界,順著千里堤一直走,可直接到達上高縣。

  母親找了個樹蔭涼兒,把車一支,從鐵絲編成的馱筐里取出水和干糧,往地上一坐,一口水一口干糧的吃了起來。這河叫七仙河。今年雨水少的可憐,有的地方都見了河底。不遠處有個類似看地瓜的窩棚,那窩棚主人大概有50歲,毛發(fā)戧戧著,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日子沒洗頭了。他穿著膠皮水褲,站在齊腰深的水里,正在往水底扎葦薄兒,一道道彎彎曲曲的葦薄,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易進不易出的迷魂陣。水里的魚蝦等各種活物,輕易可取。

  我姥姥家那幾個村子的人,擺弄這東西一絕。母親也算半個行家。她一看,那個人插的是八字雙蛇陣。陣中留了一條道,那道不寬不窄,恰到好處。這道是給水神老爺留的,不能把陣下絕了,要給水神老爺留一條道兒,否則就要遭報應(yīng)。母親心想:這八字雙蛇陣是當年平安縣的一個老漁民發(fā)明的,怎么可能傳到了此地?于是,她朝著那名男子走了過去。

  “大兄弟,你這八字雙蛇陣下的不錯,跟誰學的呀?”

  那名男子叫趙學五,他瞅了母親兩眼:“什么八字雙蛇陣?我不懂,我就是胡亂插的,逮著啥算啥?!?p>  趙學五走到岸邊,往那一坐,卷了一袋煙,旁若無人的抽著。

  母親仔細看了他兩眼,問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趙學五不耐煩的說:“要想吃啥喝啥,我這兒都有,用不著套近乎,拿著東西走吧。這孤男寡女的,叫人瞅見,好說不好聽?!?p>  母親笑了笑,說:“別演戲了,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你是廟家村趙老先生的二子,名叫趙學五,我說的沒錯吧?”

  趙學五一聽,臉色煞白:“我不是趙學五,你認錯人了。”

  母親認定了,這人就是趙學五。這時,從堤上下來個女人,這女人手上提著把暖壺,另一只手拎著個布包。

  趙學五扭頭沖這個女人喊道:“回去,回去,快點兒回去。我見了你就心煩!回去,聽到?jīng)]有?”

  趙學五瞅了母親一眼,又扭頭看著那個女人。

  兩個女人四目相視。

  趙學五萬分焦急,站在哪兒,無可奈何,直拍大腿。

  母親喊道:“紫月,你給我站?。 ?p>  紫月沒跑多遠,回頭叫了聲:“四太太,饒了我吧?!眱赏纫卉?,跪在了母親面前。

  紫月這張鴨蛋臉保養(yǎng)的不錯,看上去沒怎么變。母親見了紫月,心里生出一種莫名的懷舊感。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她17歲時最美的青春年華,時間真是無情啊……。

  母親語氣溫和的說:“這是從何說起啊?快起來?!蹦赣H的表情滿是親切。

  母親說:“老姐姐,咱這輩人都快入土了,都過去了……,來,咱姐倆兒找個涼快地兒,好好嘮嘮?!?p>  這些年來,壓在紫月心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當年紫月和香月被關(guān)進柴房時,正趕上,整個劉府被日本人給圍了,雙方都打紅了眼,誰還顧得被關(guān)在劉府后院兒的香月和紫月。這兩個人嗓子都喊啞了,也不見來人幫她們打開門鎖,紫月真是命大,一發(fā)炮彈,把柴房炸了個大豁口,香月當時被炸暈,她卻毫發(fā)無損。趁著雙方休戰(zhàn),她喊著日本話往外跑,才免遭一死。高木覺得她沒什么利用價值了,就把她送去當了慰安婦。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染上了瘟疫。當時,日本戰(zhàn)事吃緊,再加上醫(yī)藥供給不上,有好些染病的日本兵就地處死。

  紫月沒敢聲張,悄悄逃出了日本大本營。她誤打誤撞逃到了廟家村,被為人善良的趙老先生給救了。她為了報答趙家的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許,嫁給了長相平平的趙學五。并更名改姓,跟著趙學五投奔了青云縣白河鎮(zhèn)趙學五的表舅家。

  紫月沒藏著,該說的都說給了母親,母親也如實把自己的經(jīng)歷都告訴了紫月。

  紫月攥著母親的粗糙的手說:“妹子,怪不得你嘈躪成這樣子,可苦了你了。你現(xiàn)在為了這種小人,還要四處奔波?!?p>  坐在一旁的趙學五說:“妹子,你不用去了,讓我表哥幫你查查。他早先在上高縣帶兵,上山剿過土匪,說不定他見過照片上的這個人?!?p>  紫月說:“你表哥架子那么大,又一直和咱沒啥來往,能行啊?”

  趙學五把眼一棱:“咋不行?他家早先窮的揭不開鍋,俺家沒少幫辦。表舅和俺娘不在了,這門親戚,他想不認就不認,他敢!”

  母親看出來了,趙學五是個熱心腸的直爽的漢子,還真不是來虛的。便問:“你這個表哥現(xiàn)在是干什么的?”

  紫月?lián)屵^話,說:“他是上高縣縣長,剛上任不久。你看看你這個姐夫,一天到晚戧著毛,胡子拉碴,就像那個活土匪,人家咋見他?”

  趙學五斜了她一眼,說:“那吳干事倒是不長胡子,娘娘種。文秀,(紫月改名為方文秀),你才是名副其實的大美女哦……?!壁w學五學著女人的姿勢,來了個蘭花指。趙學五是個粗實的漢子,一下子顯露出他幽默的表演天賦。

  母親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趙學五板著面孔,沖著對他橫眉立眼的紫月說:“俺大不了回家跪搓板,你立啥眼?”

  紫月二話沒說,脫下一只鞋,唬了過去。那趙學五一看事不妙,撒開丫子跑到窩棚去了。紫月沒追,“噗嗤”笑了一下,回到母親面前,說:“妹子,你可別聽他胡說八道,那個吳干事,男不男女不女,逮誰跟誰斗,耍貧嘴都出了名。這么個不男不女的男人,我見了他都惡心,學五竟然吃我的醋。”

  母親說:“要我看這男人愛吃醋倒是件好事,不瞞你說,早先我們那口子特別愛吃醋。哪怕有個路過的男人向我打聽個道兒,他都把我問個底兒掉。我很煩他,煩歸煩,說白了,他這是把你當成了心尖兒寶貝,可現(xiàn)在沒那節(jié)目嘍……。老姐姐,你就知足吧,日子過得多舒心啊?!?p>  紫月隨著母親的面部表情,臉上掛滿憂愁說:“妹子,要是實在不行,就讓學五出頭,給妹夫做個證,就說他當年親眼所見,妹夫給八路軍李宏達報過信兒。把理由編的充分些,我看行?!?p>  母親說:“老姐姐,你能這么說,我很感激你,但咱決不能這么做。我呀,早就認命了,不認也不行。李宏達已不在人世,那個叫趙紅英的女八路多半也犧牲了。好不容易有了得子的消息,他人又不知去向。想找,簡直就像大海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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