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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那年秋

第十五章

我的娘那年秋 申駟平 2990 2020-04-07 08:20:07

  紫月一聽到趙紅英三個字,先是驚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的,嘴里重復(fù)著趙紅英的名字:“趙紅英……,趙紅英……。”

  紫月回答:“我沒見過。我只聽君寶他爺爺念叨過,他好像給趙紅英治過槍傷,還聽說出家當(dāng)尼姑什么的,嗯……,記不清了?!?p>  紫月抬高嗓門兒把趙學(xué)五給喊了過來。趙學(xué)五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說:“當(dāng)年有兩個偽軍,從日本人的炮樓里抬過來一個半死不活的姑娘,那姑娘傷的不輕,頭發(fā)散亂,像是被日本兵糟蹋了。這兩個偽軍總算還有點良心,把人往這一放,給俺爹兩塊大洋,就趕緊走了。俺爹把她救活,俺娘又侍候他了好幾天。她只說他叫趙紅英,到底是哪人,是干什么的,她啥也不說。她又像是半傻不恭的人。等到了轉(zhuǎn)天早上,她人就不見了,也不知去向。等過了小半年,俺爹去大佛寺上香,看見個尼姑,很像趙紅英。俺爹上前問話,那尼姑說‘我已遁入空門,不問世事,先生救命之恩,小尼無以回報,愿求佛祖保佑先生一世平安。’那趙紅英最后說了一句阿彌陀佛,再也沒有理我爹?!?p>  當(dāng)年母親在大佛寺用計消滅了十幾個國民黨特務(wù),救出被關(guān)押的幾個出家人,當(dāng)中有個尼姑,母親覺得有點臉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F(xiàn)在好了,母親多年壓在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她決定,馬上去郵局給那年生發(fā)個電報,讓那年生代表組織去趟大佛寺,勸說趙紅英給父親做個證。

  關(guān)于調(diào)查劉玉祥這件事,母親決定跟趙學(xué)五一同去見一下他的表哥,上高縣縣長,較為穩(wěn)妥。

  趙學(xué)五說:“俺這個表哥性子犟,他要是把這事兒當(dāng)個事兒,誰去了他都管,他要是不想管,犯起犟來,天王老子去了也白搭,你就別去了,在這踏踏實實先住下。”

  紫月也是這個意思,不想讓母親跟著跑那么遠(yuǎn)的路,姐倆兒在家里好好嘮嘮,必定這么多年沒見面了。

  母親沒客氣,答應(yīng)先留下來,并寫了一份關(guān)于劉玉祥的背景情況和他的體貌特征,著重寫明了此人有點兒長短腿。母親把這些資料和一張照片交給了趙學(xué)五,說:“劉玉祥這個名字可能是個化名,可能另有其名,或人稱某某瘸子。你必須提醒一下你表哥,仔細(xì)回憶一下,在土匪頭子里邊,有沒有這號人??烊タ旎?,我等你消息?!?p>  趙學(xué)五把資料往懷里一揣,騎上自行車,順著千里堤,直奔上高縣。他從早上八點出發(fā),到了晚上十一點才回來??幢砬?,趙學(xué)五心里憋屈,像是無功而返。他道出了一大堆怒氣,說他表嫂待人冷淡,毫無親情。表嫂中午管了一頓便飯,在家冷了他大半天時間,表哥才肯回來見他一面。見了面,說了一大堆話,他表哥才看了看照片和信,最后說了句:“嗯,你先回去吧,就把他打發(fā)了?!?p>  紫月自認(rèn)有先見之明,說趙學(xué)五自作多情,真把自己當(dāng)棵蔥了。

  母親反而覺得往往不輕易說大話的人,才有可能把事辦成。

  第二天,母親從白河鎮(zhèn)返回蘆村,已是下午四點多了,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只見鐵路宿舍當(dāng)街有好幾堆人看見了母親都無語了,表情透著無限的同情,看向母親。有幾個派出所的人押著品位,已走出老遠(yuǎn)。對著檢票口那條馬路邊停著兩輛警車,看情景要把品味帶走。

  劉玉祥臉色灰白,跟著一個公安局的小頭頭,邊走邊嘀咕著。母親見了,以為品位闖了大禍,緊往前走。這時,潘家四姐妹,潘娘,還有幾個不錯的姐妹,從人群里迎著母親,快走了過來。她們見到母親回來了,眼里含著淚。鳳芝接過母親的自行車,鳳英和鳳蓮架著母親往前走,鳳蓮忍不住,抽泣著說:“劉嬸,我劉叔他……?!彼鲁槠膮柡?,說不出話來。

  母親從鳳蓮的抽泣中,大概猜到父親那邊出事了,品位都把怨恨算在了劉玉祥頭上,一時沖動,想殺了劉玉祥,才被公安局帶走。她極力控制自己心里頭和肢體上的痙攣,她的意識和意志一下子在抽泣中變得虛弱,恍惚。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個細(xì)胞都集中在他的不能承受的念頭上——那就是和他相依為命,度過了半生的,我的慈祥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父親是凌晨兩點多在柳河站下的火車,他在柳河養(yǎng)路工區(qū)待了小半夜,早晨八點多鐘,由一個名叫王強的工人帶他去了一個取名為南營的區(qū)間小工區(qū)。兩個人順著路基沒走多遠(yuǎn),迎面開來一列特快列車,突然有塊薄厚猶如板磚大的鐵制剎車片脫落,飛向父親。父親躲閃不及,正中他的胸部,父親當(dāng)場就昏了過去,嘴里淌出血來。那王強背著父親就往站上跑,由站長下令,攔了輛通過的快客,將父親送往醫(yī)院。段領(lǐng)導(dǎo)第一時間通知了品正,等品正趕到醫(yī)院,父親已經(jīng)走了。父親沒容得留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了人世。

  六天后,全家人終于湊齊了,要去太平間見父親最后一面。還有我兩個姑姑也來了,我爺爺早就不在了,家里留下個瘋瘋癲癲的奶奶。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全家人從極度悲哀中走了出來,心情顯得稍有平靜,我二姑坐在炕里頭打了個哈欠,而后拉著臉色說:“咱娘咋辦?”父親生前這兩年,每月給二姑寄去30元錢,作為奶奶生活費。他也想把我奶奶接到蘆村來贍養(yǎng),二姑為了那30塊錢,死活不讓接。此刻,言下之意,顯然,給錢就養(yǎng),不給錢免談。母親說:“用不著你費心了,等繼承入土為安了,我把娘接到蘆村來?!比脝枺骸澳銣?zhǔn)備把俺哥埋在哪里?”三姑這話帶有很強的質(zhì)問性。母親沒打奔兒:“當(dāng)然放在劉家祖墳,有什么非議嗎?”母親的表情里大有“不成功,則成仁”之氣魄。二姑把目光移向一側(cè),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那你就瞧著辦吧。”

  鐵路上級部門已經(jīng)接到那年生派專人送來的一份有關(guān)父親的歷史真相的資料,父親的這頂歷史反革命帽子,終于摘了下來,可蒼天無情,父親沒能親眼所見,就這么匆匆走了。

  父親生前是鐵路局的勞模。我們從鐵路醫(yī)院下了火車,有幾名段領(lǐng)導(dǎo),跟著一名局領(lǐng)導(dǎo)親自來站臺慰問母親,并一同去了鐵路醫(yī)院,簡單辦了個遺體告別儀式。而后,由兩輛解放牌汽車將遺體運送到當(dāng)?shù)鼗鸹瘓龌鸹?。由品正抱著父親的骨灰盒,全家人上了一輛開往老家的列車。臨上車時,當(dāng)時把父親調(diào)離蘆村的一位段領(lǐng)導(dǎo),面色有些愧疚的把裝有一筆數(shù)量不大的補助金的信封交給了母親,就算一切都過去了。母親并沒有提任何要求,接了錢,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上了火車。

  父親原姓李,在村子里,李氏家族可算是大戶,他們組織了上百人在通往劉西和墳?zāi)沟谋亟?jīng)之路上聚集著,個個手里拿著棍棒,就想讓父親亡靈認(rèn)祖歸宗。

  母親早已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出,為此,她早已通知了現(xiàn)任平安縣公安局局長的那年生,叫他盡量耐心勸說鄉(xiāng)親們不要干預(yù)此事,千萬不可以權(quán)壓人,以免造成不良影響。

  那年生沒把這事當(dāng)事,找了兩輛卡車,拉著口棺材,帶著十幾個落忙的老鄉(xiāng)到火車站把母親他們接上車,直接去了劉西和的墓地。

  由于路況原因,卡車只好停在了一個岔路上,由落忙的人抬著棺材,要走好幾里路才可到墓地。不出母親所料,老遠(yuǎn)看見有百十號人,虎視眈眈聚集在岔路口,有個帶頭的,在李氏家族輩分最大,他已到了只剩下半條命的年紀(jì),他拄著拐杖站在前頭,咳咳喘喘的說:“李氏家族的后生絕不能當(dāng)孤魂野鬼,俺這條老命就是不要了,也不能讓你們得逞,不從!不從!死也不從!”

  眾人也都跟著高喊起來。看這個陣勢,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破了他們的規(guī)矩。這當(dāng)中,必是有什么不吉的說法,不然,咋會都不把公安局局長放在眼里。

  那年生喊道:“你們千萬不要沖動,有什么問題我們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wù)?。?p>  “沒什么好談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祖宗的規(guī)矩不能變。”

  “對,不能變,活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母親坐在汽車駕駛室里,精神極度疲憊,跟著落忙的,都是母親的娘家人,他們站在那年生后邊跟著扯直理。爭吵了半天,也沒個結(jié)果。

  母親一個堂兄高喊起來:“俺姐夫姓劉,不姓李,他心甘情愿過繼給了劉西和,你們跟著干預(yù)。純粹是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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