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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漢清兮

第三十五章 棠梨?知音

河漢清兮 折花予余 2639 2020-01-14 20:32:21

  草澤堂的事一夕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四鄰皆爭先探視,林決緊閉大門,不見客,不收禮,每日只在書房待著,為林凇尋找治病之方。此類癔癥記載本就少,治愈情況更是寥寥,他翻遍了醫(yī)藥書籍,仍無解法。

  隨著春季漸暮,他漸漸淺眠多噩夢,心口一日沉似一日,有時或靜坐或邁步,會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望著這個院子,明白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將李伯請到藥房,道:“我打算離開草澤堂,李伯管理藥館事物多年,便負責處理善后事務罷?!?p>  李伯急道:“少爺!夫人剛過世,二爺又是這個模樣,藥館不能再沒有您?。 ?p>  “二叔如今見到我是什么狀態(tài),李伯也知道,我再留在此處,對他的病癥有害無益?!彼幻娴皖^寫藥方,一面道,“若能送去別處治療也就罷了,但二叔不肯離開此地,便只好留在藥館照顧罷。回頭還請李伯遣散學徒家丁,另找兩個照顧他起居的僮仆,庫存資材應當夠用。”

  李伯垂淚道:“少爺既然如此說,我也不好阻攔。只是也不用另找人了,我跟了二爺幾十年,自然比旁人更得用,便請允我留下罷。”

  林決知他感念林凇早年救命之恩,便也不多說什么,只拱手謝過,又將藥方給他看了,道:“先按這方子吃藥罷,往后我回來再看是否需要調換?!碛幸皇拢^中病人已經遣散,不如將房屋供給窮苦人家居住,別的財物也盡管發(fā)送,只留維持家用的便好?!?p>  李伯萬般不舍他離開,卻也無話說,只好應下。

  他再三道謝,收拾了藥箱便去與林凇辭別:“二叔,我走了?!?p>  林凇呆呆看著他,癡道:“你去哪兒?”

  “游醫(yī)四方,天地為家?!?p>  “天地為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林決衣袖,哀聲道,“你答應過不會離開的?!?p>  林決道:“二叔莫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林凇只拽著他不放,口里直呼“阿棠”。林決掙開牽扯快步出門,他又追上來喊道:“阿棠,別走!”

  李伯原在一旁看著,見他癔癥發(fā)作,忙上前拖住他,勸道:“二爺,您放手罷,少爺大了,該出門歷練了?!彼宦爩Ψ窖哉f,眼睛仍直直望著林決,喉中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林決背對兩人,一步步穿過走廊,最后再回望一眼棠梨樹,終于邁出院門,往江湖行去。

  萬重山。

  春還未走,山中草木繁茂,一片姹紫嫣紅,花葉間躲著無數(shù)蜂蝶啼鳥,或叫或鬧,生機盎然。林決在一棵花樹下坐了許久,眼見日色漸暮,鳥啼聲悄悄緩去,便抖一抖衣上的落花,找了個擋風的巖穴休息。

  此處地勢極佳,既背風避險,又直面碧樹紅花與清溪緩壑,仰可觀星辰萬里。恰值無云,他便靠在壁上靜望河漢,眸中一片璀璨。林間起了一陣風,枝葉婆娑著將濤聲陣陣傳送入耳,他聽了片時,將竹笛橫在嘴邊,默默與風濤應和。

  風聲畢,笛曲停,他整一整衣袖,又望了夜空許久,終于枕劍睡去。

  夢里似有人輕撫他面龐,他分不清是母親還是別人,只眼角沁出一滴淚,仍舊沉入夢中,不肯醒來。甘棠坐在樹下朝他微笑,他想要靠近,樹與人卻愈退愈遠,最后只剩滿天的花瓣將他席卷,他伸手一抓,輕聲呼喊:“阿娘!”

  天已大明。

  林決起身扶額,許久才清醒過來。他往身旁一握,手里卻不是平日的劍鞘,而是一柄裹了布的長尺。環(huán)望四周,不見一人,唯有青山翠林颯颯作響,不時傳來一聲鳥鳴。

  他解開裹布,便見一把明凈瑩黃的玉尺展在眼前,尺身側刻了“一尺月”三字。裹布內里有兩行字,撫平一看,只見布上寫道:“聞君一曲,勝若天籟。清心靜氣,實屬久違。羨君溫潤,如此良玉。身無他物,聊贈勿怪?!?p>  他起身在巖邊站了許久,終未見到贈尺之人,便對虛空略一抱拳,背上藥箱繼續(xù)采藥了。

  ***

  游醫(yī)大半年,林決步履至北方一座小城。天色已晚,街上寒風凜冽,大雪紛紛揚揚鉆入行人袖中,他看了看天,隨意找了間客棧歇腳。

  臺上有樂師彈琴,琴音清澹孤絕,似一泓甘泉自天邊流淌而來,引得不少客人屏息細聽。他背對樂師,一面飲茶一面聽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節(jié)拍,唇邊勾起一抹微笑。

  琴音絕,客人皆鼓掌叫好,不少人上前打賞。有人問:“姑娘彈的什么曲子,為何我等從未聽過?”

  樂師不答,只清凌凌笑道:“此曲是我途中偶然所作,諸位若有興致,不妨一猜?!?p>  “我聽這曲子寒氣逼人,莫非是詠雪?”

  樂師笑而不語。其他客人便猜道:

  “詠月!月色清冷無瑕,不恰似這曲中清寒之意?”

  “分明是詠江。如此寒冷寧靜,又如此恢弘空曠,不是寒江是何物?”

  “……”

  樂師靜靜聽著,仍微笑著不置一言,眾人猜了半日,究竟沒猜中,只央她快些揭迷。樂師笑道:“既未猜中,我指明也無益,諸位且當一樂罷?!?p>  眾人便談笑一番,催她再彈,樂師卻把琴一收,整衣下臺了。

  “哎,姑娘——”眾人掃興,惋嘆片刻,又各自談笑起來。林決默默飲完一盞茶,亦起身回房。

  夜闌人靜,林決懷有心事,許久還未入眠。大風將窗戶刮得窸窣作響,他起身打算將窗關緊,一抬鎖閂,卻被窗縫透出的一線亮光晃了眼;推開窗,只見天地一片銀白,覆雪將夜空映得似白晝明亮。大雪還在下,少了人聲喧嘩,更顯出肅殺寂靜。

  他在窗前立了片時,披衣下樓。

  客棧后是一方小園,園中略有些草木,另有一座小亭。他欲上小亭觀雪,剛在檐下站住,忽見亭后有一白影躍動-——竟是一名白衣少女在雪中舞劍。少女身段纖細,劍花柔軟輕靈,一身素裙似與飛雪融為一體。

  林決默默看了片時,橫過竹笛,輕柔地吹起一首曲子。此曲正是席上所聽,他稍做了些改動,竟也合韻流暢。

  少女眉目往這邊一展,依舊伴著風雪舞劍,身形隨曲調轉躍,裙角帶起一襲飛雪;雪花映著清光從兩人之間飄過,又被風挽著不知斜向何處去了。這一方天地似只剩林決與那舞劍的少女,連笛聲也飄飄渺渺聽不真切了。

  笛聲收束,她舞步亦停,清寒的劍尖正對林決,笑道:“你,為什么改我的曲子?”

  少女十四五歲,姿容秀麗,一對桃花瓣似的眼眸盈盈彎著,肌膚比雪還勝上三分清白。

  林決微笑道:“雪中寒梅如畫,賞梅的姑娘亦是一道奇景。”

  “梅便是梅,開落與旁人何干?”她收劍入鞘,將林決打量一番,輕笑道,“滿座皆猜寒物,偏你聽出這一分熱氣?!?p>  “獨身行于江岸雪間,自然清寒,但冰天雪地中的一點紅梅,卻因此更顯熱烈生機。姑娘好秉性。”

  她笑笑,問道:“你也觀雪?”

  他點頭。

  她便與他同望這一場雪,一個在雪地,一個在檐下,兩張面龐在飛雪中若隱若現(xiàn),皆帶了滿眼的笑意。

  林決道:“雪地寒冷,姑娘可要回屋暖手,驅一驅風寒?”

  “正有此意?!?p>  回到客棧,林決向值夜的店伙計要了壺好酒,又在桌旁置了一鼎火爐。兩人對面坐下,林決斟滿兩盞酒,將其一奉至少女面前,微笑道:“敬姑娘?!?p>  她先不接,笑問:“為何?”

  “為了姑娘那一曲紅梅。”

  她便接過,舉杯一飲而盡,復又斟酒奉與他,笑道:“敬你?!?p>  “為何?”

  “為了你能聽懂那一曲紅梅?!?p>  兩人相視而笑,舉盞飲盡。他望著她,微笑道:“林決。”

  她亦笑道:“江雪堯?!?

折花予余

林藥師的故事講完咯,接下來回歸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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