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璜終于到達(dá)了徐州。
由南向北的這一路風(fēng)塵仆仆,她都咬牙堅持下來了。到了徐州,她以為能好好松一口氣,卻不想崔冀告訴她,只能在徐州待兩天,就要立即啟程去幽州。
她在客棧中小憩,想起周瑾然同意她隨行北上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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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接到周府的書信后匆匆趕來,琦璜在書房翻看信件的時候,他與周瑾然談了許久。
等到崔冀請琦璜去正廳時,吳慶英已經(jīng)回府了。
倔強(qiáng)如琦璜,也不由得心里一涼?!拔疫@回,可是真闖大禍了嗎?父親連面都不見就回府了?”她偷著問周瑾然。
周瑾然的表情不太自在,似乎帶著些羞澀。他半晌才回復(fù)琦璜說:
“慶英兄并未動怒,只是拿你這顆掌上明珠實在無法子,你,可以與我同行了?!?p> 琦璜半是欣喜半是疑惑,望著周瑾然。從見面起,他的表情就甚是奇怪。素日沉穩(wěn)的周公子,難得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琦璜小姐,原訂明日早些時候就動身,琦璜小姐是否想要稍作休息再動身呢?”崔冀在一旁問。
“不必了,就按原計劃安排即可?!?p> ——————————————
就這樣按著原計劃,一路馬不停蹄來到了徐州,琦璜的體力已見底。周瑾然卻不知疲倦地外出面見他的商友。只留崔冀看護(hù)琦璜。
“琦璜小姐,是否不耐煩這樣的行程?”崔冀半笑不笑地問琦璜。
“并無不耐煩?!睂τ诖藜?,琦璜是從來不客氣的。“但……”
一路北行對于琦璜來說,也并非沒有收獲。沿途經(jīng)過的村莊,似乎與她印象中兒時游玩的南地農(nóng)村有頗大出入。她回想起自己在常州的奢侈生活和跋扈的行為,有時也會在夜深時慚愧。
越往北就越干燥的氣候也讓從小生活在濕潤南方的琦璜受了不少苦。周瑾然第一日晚間回到客棧時,給琦璜帶回了不少水果。
“北上幽州,這天也不會比徐州來的好。如何?還能堅持得住嗎?”周瑾然望著正小口喝水的琦璜問道。
“不礙事的?!辩畔滤?,看了一眼周瑾然消瘦的臉。關(guān)于周瑾然為何如此賣力的北上,她還是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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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琦璜又開始了前往幽州的旅程。
這一路,她明顯感覺到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緊張氣氛。路旁的流民坐在車馬駛過的揚(yáng)塵中,各個凹陷雙眼,面黃肌瘦。有幾次琦璜與他們四目相撞,他們蒙滿灰塵、干澀無神的眼睛,令她不寒而栗。
去幽州的道路漫長,周瑾然沿途打點了歇腳客棧。即使如此,琦璜也已疲憊不堪。她意識到父親的擔(dān)心可能是對的,一個女子北上,確實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周瑾然眼見著琦璜的狀態(tài)一天天不佳,便暗自囑咐崔冀加快腳程,先去魏州落腳布置,他則放慢了行進(jìn)的步伐,陪琦璜走在后面。
“崔冀呢?”琦璜在馬車上顛簸地頭暈,她發(fā)問的聲音都帶著顫。
周瑾然難得黑著臉沒回答,他盯著琦璜有些慘白的臉色,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伸手把琦璜攬了過來。
琦璜的臉涌上了血色。
她倒在周瑾然的胸前,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腦袋冷不丁被他輕輕敲了一下。
“我與你說什么來著?讓你聽話,別跟著我北上吃苦,到如今,自己難受成這副模樣,何苦為難自己呢?”周瑾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琦璜經(jīng)他一說,倒覺得有些委屈。但天生好強(qiáng)的性子讓她不至于向周瑾然哭著撒嬌。
她微紅著臉,趴在周瑾然胸前,小聲說道:
“不為難的,琦璜沒那么嬌慣。”
“這透額羅你要捏著到何處才放手?”周瑾然發(fā)現(xiàn)琦璜仍然攥著透額羅,小手握得緊緊的。
“何處都……哎?”琦璜忍著身子的不適,起身問周瑾然:“之前,為什么告訴我不再需要這透額羅了?”
周瑾然面露難色,猶豫之間回道:“南歸后自然知曉?!?p> 琦璜不依不饒,又搬起了輩分之說:“叔父,告訴侄女吧?!?p> 周瑾然笑道:“只有這件事,叔父不能依你?!?p> —————————————
在魏州休整的兩天讓琦璜精神了些,但她卻從早催到晚,希望周瑾然趕快動身。她不是愚鈍之人,知道周瑾然為了她才在魏州歇腳。自己臨行前話說的很滿,到頭來還是成了拖累周瑾然的那一個。
琦璜心里過意不去。
“不礙事的琦璜小姐,”崔冀揶揄道,“公子早知如此,將北上途中小姐約莫需要的時間也計進(jìn)去了?!?p> “崔冀,到幽州后,周公子出去辦事,你跟著去就是了,不用看著我。”琦璜郁悶地說。
幽州地處河北道最南部,周瑾然到達(dá)的時候天色已晚。城中并無常州城夜市將至的熱鬧。大批流民在街中擁塞,其中不乏幾歲的孩子。流民的擁堵掀起街上的塵土,空氣中的塵埃落在琦璜的身上,頭上,甚至飄到眼中,她卻沒有反應(yīng)。
她從未見過婦女孩子瘦成如此皮包骨頭的模樣,男人們也都病怏怏的,扯著半啞的嗓子求要施舍。她的腦中流過常州明麗華美的絲綢,眼前仍是流民的襤褸衣衫。
“此次北上,我的想法是看看北地到底如何,傳言雖是傳言,不可盡信但也不可不信,前朝難遇如此盛世,但……”周瑾然剎住話,將琦璜護(hù)在了身后,崔冀暗暗扶住了刀柄。
原來琦璜邊聽邊走,卻差點被拽入一條小巷中。
“公子,實在是對不住公子,這位娘子沒受傷吧。幼子頑劣,請公子和尊夫人見諒?!毙∠镏形房s著站出一位婦人,她身后是兩個雖然臟亂,眼睛卻炯炯有神的男孩子,最后面則坐著一個瘦小的女孩。
她的手里緊緊抓著著琦璜放在身上的透額羅。
琦璜正因“尊夫人”難為情,卻瞧見了女孩手中的透額羅,一摸身上,許是剛剛趔趄之間掉落了,被女孩拾了去。
“哎呀,快松手,娘子真是對不起,這孩子……”婦人回首瞧見了自家女兒手里抓著的透額羅,難堪地陪著不是,一邊讓女孩松手。
但女孩的手握的緊緊的,面黃肌瘦的小臉上一雙格外突出的眼睛死死盯著琦璜。
琦璜愣了一下。
“夫人,夫人,您且等一等,”琦璜喚住了正在責(zé)罵女孩的婦人,她猶豫了著。
吳琦璜,常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賈千金,吳府的大小姐,從未碰見過這種事。她有點不知所措。
她看了一眼周瑾然,周瑾然鼓勵的點頭。
“孩子喜歡,就留下吧,更何況——”
她說不出什么溫情脈脈的安撫之詞,只能羞赧地學(xué)著周瑾然說:
“我也不再需要這透額羅了?!?p> ———————————————
之后的幾日,周瑾然都將琦璜安置在客棧中,自那日將透額羅送出后,雖說是無礙,周瑾然卻謹(jǐn)慎小心起來,再不讓琦璜上街。
“幽州城內(nèi)隱隱有禍亂將起,”周瑾然吩咐崔冀,“看好琦璜,生意談完立刻動身回常州?!?p> 是夜,琦璜望著城中黯淡的燈火,正和崔冀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天。卻聽到城南喧嘩聲起,聲音震動了整個幽州城。
琦璜真正體會到心驚肉跳的感覺,她緊張地看著崔冀。
“小姐莫慌,”崔冀奔去門外,詢問了一下驚慌失措的店家。
“城南流民暴動,沖了不少小店鋪,向著城中來了,官兵繞了一路過去,壓不下來……”
琦璜的嘴唇冰冷,流民的叫喊聲刺痛了她的心,那日的婦人,在夜幕遮蔽下,是否也會叫喊著沖進(jìn)暴動人流中,將幽州攪得天翻地覆呢?
她最擔(dān)心的還是周瑾然。
“崔冀!崔冀!”她跑到崔冀身旁,“你知道周公子去會見什么人了嗎?”
“知道……”崔冀眉頭緊鎖。
“你去,保證周公子的安全。”
“請原諒,琦璜小姐,”崔冀背過身去,“公子給崔冀的任務(wù)是看護(hù)小姐?!?p> “那周公子呢?崔冀!”
崔冀不說話,他的心里火烤般的折磨。平日里嬉皮笑臉的他此時異常地嚴(yán)肅。
“我在客店,不會有什么危險,你趁著流民還未到城中,你快去尋……”
“琦璜小姐,恕難從命。”崔冀重新轉(zhuǎn)過身來,壓力讓他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他沖著琦璜慘然一笑:
“這不僅是周公子的命令,也是崔冀對未來周府主母所盡的責(zé)任?!?p> 琦璜晃了晃,拿手撐住了門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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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動持續(xù)到早晨方告停歇,街上的官兵將被捕的流民押往幽州牢獄,在街上列出長長的隊伍。
琦璜著急的跟隨崔冀趕到周瑾然商會的處所,里面卻空無一人。
琦璜在路上試圖鎮(zhèn)定下來,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或許是過度緊張所致。當(dāng)她到了商會處,得知里面沒人后,她腳底一軟,眼看著向下跌去。
有人從背后扶住了她。
“琦璜,還好嗎?”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琦璜沒來由的委屈,眼淚也涌了上來,突然她又想起這是在大街上,羞得她轉(zhuǎn)身扎進(jìn)了周瑾然的懷里,偷偷把眼淚抹了。
周瑾然與眾位商人在流民暴動的第一時間,趕巧遇上了一路繞后的官兵,按著指示他們?nèi)チ讼鄬Π踩挠闹莩莻?cè)的酒樓。暴動方息,周瑾然便匆匆趕了回來。
“早知不將透額羅贈與他們了?!辩呺[隱地抽噎,邊胡亂地責(zé)怪著。
周瑾然失笑,一晚上的緊張在這一刻算是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