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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娘別傳

第四十八章 飄枝花(六)

簪娘別傳 林所 2924 2020-01-03 22:18:41

  文壅的心急促地跳動(dòng)著。

  她從來沒有聽過文徐如此精彩的演唱。

  文徐飛揚(yáng)的神采,自然的舉止深深吸引了常樂坊的每一位座上賓。太常寺的諸位大人低頭商議著什么。

  文徐行過禮后,退了下來,經(jīng)過文壅的隊(duì)列時(shí),她咧嘴朝文壅笑了笑。

  文壅如沐春風(fēng),連回應(yīng)都忘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文徐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但她周圍仍洋溢著文徐的音容笑貌。常樂坊正廳如此肅靜,她心中的轟鳴聲更顯得格外清晰。

  “曲部,《皇夏》。”

  主事的聲音將文壅驚醒,她瞥了一眼臉色蒼白正發(fā)呆的箜篌女樂師,輕咳了一聲。

  那女樂師抬起臉看了一眼文壅,卻被嚇了一跳,連緊張也忘記了。

  文壅臉上只有慘白的笑容。

  “文壅,你還好嗎?別太緊張了?!迸畼穾煋?dān)心地問。

  “無妨?!蔽嫩漳恳暻胺?。

  文壅走上前去,女樂師在身后坐定,手撫箜篌準(zhǔn)備彈奏。

  尉遲青在人群后方,摩挲著手中的篳篥。心中疑惑而又期待,文壅這是什么表情?

  等到太常寺眾人示意開始后,那女樂師一撩箜篌,文壅便放聲唱到:

  “旌回外壝,蹕靜郊門。

  千盛按轡,萬騎云屯?!?p>  ……

  常樂坊一時(shí)肅靜,靜得竟連燭火劈啪作響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么?

  尉遲青微微張開嘴巴,他的篳篥差點(diǎn)從手中滑落。

  沉郁的歌聲自文壅口中一句一句的吐出,如汪洋深海中的巨獸半睡半醒間的一連串呼吸,乘著氣泡到達(dá)水面,無聲地炸裂開來。

  尉遲青沒有聽出一星半點(diǎn)的不平之氣,有的只是如泥沼般的深重,困獸的哀鳴,千百堆枯枝敗葉的碎裂,巨峰攔腰折斷,大廈之將傾。

  彈奏箜篌的女樂師也錯(cuò)了好幾個(gè)音,她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前靜靜矗立的文壅。

  文徐在廳后人群中驚恐地絞著手。她看著文壅平靜的臉色,似乎與平日并無不同,略顯蒼白也許只是演唱的緊張。但……

  四周的男女樂師交頭接耳,悄悄議論起來。

  文壅這是怎么了?

  只有尉遲青站了起來,眼中流露出驚喜夾雜著瘋狂。他讓文壅別壓抑自己的情感,文壅卻用自己的天才與個(gè)性孕育出了這樣一種怪誕卻又震撼的成果。饒是尉遲青,到目前為止也不知文壅到底帶著怎樣的感情來完成這首曲子。

  文壅緩緩呼氣,唱完了。

  常樂坊中死寂一片。

  太常寺卿文大人坐在正廳中央,直截了當(dāng)?shù)爻嫩論u了搖頭。

  尉遲青一臉癡態(tài)地望著文壅??吹轿拇笕说膿u頭后,他在人群后方,嘲弄地一勾嘴,也搖了搖頭。

  文徐這邊又是另一副光景。她在樂師們中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文大人的搖頭等同于直接宣告了文壅的落選。文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大理寺卿并不是她一個(gè)小小樂師便可以沖上去頂撞的,就算文徐再魯莽天真,這一點(diǎn)她也明白。

  還有,文壅剛剛令人瞠目結(jié)舌地演唱,到底是因?yàn)槭裁矗棵髅髦涝谀昴┐蟮渖铣?,就是隆重莊嚴(yán)來得更好,為何她卻有方才的表現(xiàn)?

  明淵在常樂坊東部入口處,皺緊了眉頭。她趕到時(shí),只聽見文壅唱的最后幾句,這孩子,是在胡鬧嗎?

  文壅不卑不亢,大方的行禮,隨即退至第三隊(duì)樂師之后。排在她身后的樂師紛紛散開,為她讓出了一條道路。

  文徐想要過去和文壅說說話,奈何被正在讓路的樂師擠著,無法靠近。下一場(chǎng)的演唱緊接著開始了。文徐焦急地立在原地。伸長脖子望著遠(yuǎn)處的文壅。

  尉遲青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欣喜之中,連身旁男樂師們的輕聲提問也沒聽見。不著急,等到演出結(jié)束,他一定要與文壅好好談?wù)劇?p>  “尉遲先生?先生?”一名男樂師提高了聲音,將正出神的尉遲青喚醒了。

  “何事?”

  “先生覺得,文壅的《皇夏》如何?”

  尉遲青掃了一眼,見男樂師們各個(gè)臉上均有懼色,不禁失笑道:“無他,管仲之才,伯牙之音?!?p>  “竟有如此非凡嗎?學(xué)生倒覺得,不如文徐...”

  尉遲青笑了笑,不答話。

  演出于傍晚時(shí)分結(jié)束。

  樂師們又是緊張又是勞累,一結(jié)束便怨聲載道,紛紛收拾樂器回房間休息去了。文徐趕著穿過正廳去尋另一頭的文壅。跑過去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尉遲青已先自己一步,站在文壅身旁說著什么。

  文徐在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一腔擔(dān)心完完全全地被酸楚蓋了過去。

  尉遲先生,好像真的挺喜歡文壅的。

  她站在原地默然,半晌,轉(zhuǎn)身離開了。一雙手攥成了拳頭。

  “文壅,鬢邊花還合適嗎?”

  “合適,謝謝尉遲先生。”文壅嘴上回著尉遲青的話,眼睛卻游離四方,尋找著文徐的身影。

  “為什么要這樣唱呢?”尉遲青緊盯著文壅的臉問道。

  “一直如此。”文壅心里有些焦急。

  “文壅,文大人搖頭的事不用在意,他聽不懂你。”

  文壅搜索文徐的眼睛停住了,緩緩移到了尉遲青的臉上。

  四目相對(duì),文壅睜大了雙眼。

  尉遲先生原來是這樣熱情地注視他人的嗎?

  “怎...尉遲先生,您的話說得...”文壅不知該如何回復(fù)他這句大膽甚至忤逆的話。

  “但無妨,我聽得懂就夠了。假以時(shí)日,我一定會(huì)爭(zhēng)得高位,讓你的天分光輝不至埋沒。”

  文壅看到了尉遲青眼中的一絲瘋狂。

  “先生,您——”文壅急著想插嘴,但尉遲青將手放在她頭上,輕輕地拍了拍。一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尉遲青不急不緩地上著樓梯,臉上帶著一抹恣意的笑,他早就知道太常寺里的人會(huì)對(duì)文壅不滿意,卻沒想到整個(gè)常樂坊都聽不懂文壅。他想著,幾乎笑出聲來,沒關(guān)系,他聽得懂就夠了。

  文壅卻快步走回了住處,她有點(diǎn)害怕,心中慌亂。尉遲青熱烈到癡狂的眼神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文壅想和文徐待在一起。越快越好。

  她飛奔上樓,穿過回廊,終于走到了屋前,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一聲“文徐”剛到嘴邊——

  屋中漆黑一片,呼氣聲均勻平穩(wěn)。

  文徐睡著了。

  太常寺的選拔結(jié)果三日后下達(dá),曲部參演眾口一致,文徐。

  嚴(yán)伯月臥病在床,叫明淵將文壅喚了過來。

  “文壅,聽說你那日在太常寺眾位大人面前,似乎是來了次革新?”

  文壅面對(duì)著病弱的老師,略有些慚愧地低頭不語。

  “文壅,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嗎?”

  “無事,是學(xué)生自己不爭(zhēng)氣了。才沒唱好,給老師丟臉了?!?p>  “這無關(guān)我的臉面,”嚴(yán)伯月喘了口氣,“我只是怕你對(duì)自己有所誤會(huì)了,文壅,我知道你的身世故事,明白你與別的小孩不同。你是唱曲的天才,只不過聽懂你的歌聲需與你經(jīng)歷相似,得到了那份共鳴,方能體會(huì)曲中之意。文大人初聞此聲,無法認(rèn)同,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p>  “你與篳篥是頗為相近的。篳篥素來聲寒,需要有那相識(shí)相知的有緣人才能領(lǐng)會(huì),只不過尉遲先生技巧高妙,天資過人,才能將篳篥吹奏的冠絕全唐?!?p>  嚴(yán)伯月自榻上稍稍起身,看著文壅說道:“我欣賞你歌中的那股郁郁不平,但無論不平亦或是沉郁,都不要太無章法,信馬由韁,刻意放任一端走向偏激。只有融會(huì)貫通,才可成就卓絕?!?p>  他深呼著氣,文壅趕忙上前勸道:“老師,躺下歇歇吧,學(xué)生知道了?!?p>  嚴(yán)伯月疲憊地闔上了雙眼,片刻后又睜開,注視著文壅。

  這個(gè)姑娘,之后到底會(huì)怎么樣呢。但愿自己還能夠繼續(xù)幫助她。

  年末大典,文徐、尉遲青和其他樂班的樂師一同代表常樂坊參演。

  年末大典的最后一日清晨,嚴(yán)伯月離世。

  在常樂坊過了十三年的明淵,在料理完嚴(yán)伯月的喪事后,一句話也沒留下便悄然離開了常樂坊,不知所蹤。

  唐代宗對(duì)尉遲青的表演大加贊賞,對(duì)文徐的唱曲也是贊不絕口。因博得龍顏大悅,常樂坊名聲大震。

  年末大典氣氛高揚(yáng)時(shí),常樂坊卻是一片縞素。

  文壅為嚴(yán)伯月帶著孝,在屋中低頭坐著冥想。額角的頭發(fā)散了下來,她忙用手去理。

  一聲苦笑后,她起身,走至柜前,拉開一個(gè)小抽屜,取出了那飄枝花,立整地別在鬢邊。

  “他聽不懂你。”

  “我聽得懂就夠了?!?p>  ……

  尉遲青的話語就在耳邊,而文徐的笑容浮在眼前。文壅的心亂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孝服,如果老師還在,能跟她再多說一些,就好了。這是她第一次想念文徐之外的人。

  次年,尉遲青升至常樂坊總管。

  文徐成了曲部第一歌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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