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飛身上的通緝令還沒有撤銷,在陸路上每過一道城關(guān)都要驗證身份,最好的方式就是坐客輪到津門。省城直通天津的船一直都有,但檢查的松散保險的船卻一天就幾艘而已,拉上到京津那邊謀生計做買賣的窮苦力小商人。
這種破船和偷渡差不多,壓根不會停在正規(guī)的客運碼頭,自然也沒有巡捕查詢戶籍文書,免了任飛不少麻煩。唯一就是船太破了些,任飛隨便調(diào)了一身破爛的短褂子,灰頭土臉的擠在一群人中間,在刺骨的海風(fēng)中熬了兩三天才轉(zhuǎn)到天津碼頭。
天津離佛山很遠(yuǎn),而且因為靠近帝都,往來經(jīng)商的販夫走卒和達(dá)官貴人絡(luò)繹不絕,可謂魚龍混雜。出了碼頭,任飛第一時間就是找家裁縫店換身體面的衣裳。
大胖子老板脖子上脖子上掛著量身軟尺,正靠在柜臺里頭翻賬本,突然聞到一股酸臭味,趕緊卡上眼鏡抬頭一看,一個禿頂?shù)腻邋轁h子正站在他店里。
“嘿!你哪來的?我們這不招活計!”掌柜的揮手就要趕人,冷不防那人從包袱里掏出一塊十兩重的銀錠子。掌柜的一看竟然生生改了口風(fēng):“活計干活手生,這店里量身裁衣全是我一個人包辦,干了幾十年,手藝您絕對放心!”
這里靠近津門的三不管地界,經(jīng)常有小偷強盜發(fā)橫財后過來銷金。他們出手闊綽花錢速度飛快,生怕巡捕找上來拿住證據(jù)。但一般這群人找的都是相熟的店面,不會到他的店里來,沒想到今天竟來了個生人光顧生意。
大胖子生意做了幾十年,過手的銀子無數(shù),微微捏幾下就知道這是上好的雪花白銀。趕忙收進(jìn)抽屜里,哈腰問道:“您是選布料還是裁衣服???”
“你這就沒有裁好的衣服賣嗎?”任飛捏起身上臟兮兮的衣服,這幾天和一群人擠在船艙里都快餿了,恨不得馬上換了。
掌柜的此刻也發(fā)覺自己這話問的有些蠢,趕緊指著架子:“當(dāng)然,長衫,短褂,西服都有。你隨便挑!”
任飛這次沒有穿西裝,而是選了一件斯文的深色長衫,又換家店挑了一副平面的小圓眼睛帶上,莽和尚一下子成了清瘦書生,這下就是真的遇上佛山舊識,也未必能認(rèn)出他來了。
雖然換了一身新行頭,身上還是有些怪味道。任飛正打算找個客棧先簡單安頓一下,洗個澡,突然身邊開始熱鬧起來。一群人從屋里擠到大街上。
“又打擂臺了!這次誰和誰?。 ?p> “快看!霍爺來了!是霍元甲!”
霍元甲!任飛趕緊回頭看去,只見擁擠的人潮里一隊武館的人列隊走過去,霍元甲走在隊伍正當(dāng)間,笑著雙手抱拳向兩邊人行禮致意。身邊徒弟舉著一根高挑的旗幡上面鑲金繡花,金絲赫然繡著一個大大的“霍”!
隨著洋務(wù)運動大量資金涌入港口城市,天津是此刻貿(mào)易最為旺盛的幾座城市之一。正所謂窮文富武,身逢亂世很多有錢人都習(xí)武防身,尚武之風(fēng)盛行一時。而隨著武館如雨后春筍般涌出,相互之間打擂競技便愈演愈烈。
比武時拳腳無眼,更何況勝負(fù)成敗決定著武館的興衰名望,所以擂臺上爭強好勝打死人的事情時有發(fā)生,必須要請當(dāng)?shù)氐赂咄氐泥l(xiāng)紳做公證人,簽下生死狀。23花白胡子的老學(xué)究,看上去干瘦但喊話卻帶著膛中氣極為洪亮,四周人聲鼎沸竟然壓不住他的一聲:“生死狀已簽!比賽開始!”
早在幾十年前霍恩第就已經(jīng)在津門闖出一方天地,而到了霍元甲這一代聲勢愈發(fā)興盛。天津內(nèi)外提起霍元甲的大名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想踩著霍家上位的人更是絡(luò)繹不絕。祠堂里霍元甲簽的生死狀已經(jīng)掛了滿滿一墻,可挑戰(zhàn)的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
擂臺上一個精瘦漢子手里雙刀舞的又快又疾,但霍元甲手里的棍子只是左右一架就攔住攻勢。那漢子行云流水的刀法登時被打亂了節(jié)奏,霍元甲棍子又順勢在他手腕上一敲。
這漢子不過是三腳貓功夫,刀法全是死招數(shù),節(jié)奏一變就亂了方寸?;粼滓矝]興趣和他動真格的,抓住胳膊一個箭步繞到背后,趁他揮刀反攻的時候順勢就用棍子別住關(guān)節(jié)。那漢子竟然被自己的兩把刀和一根短棍鎖住雙手,可謂出盡洋相!
“太好了!”
“師父太棒了!”
擂臺底下霍家的徒弟叫好聲如雷鳴一般,霍元甲更是志得意滿,對公證人臺下一揮手:“別這么麻煩了!簽過生死狀的,都上來吧!”
此話一出,臺下頓時一片沸騰,都想見識下猛虎對群狼的好戲。公證人激動的站起身,大喊道:“所有的挑戰(zhàn)者,都上去!”
三丈寬的擂臺上瞬間圍滿十幾個前來挑戰(zhàn)的武師,將霍元甲團團圍住,但他的臉上卻毫無懼色,反而多出一股莫名的興奮。
很多挑戰(zhàn)者并非為了比武較量,而是想借此機會揚名立萬。雖說一大群人圍攻一個說出去不好聽,今日只要稍占上風(fēng),日后他們也可以大言不慚說一聲,老子當(dāng)初打贏過霍元甲!
但顯然打錯了算盤,霍元甲只一拳便干翻離他最近的那個,緊接著就是一腳把前后三人踹下擂臺。
挑戰(zhàn)者驚恐的發(fā)現(xiàn),這并非群狼斗虎,而是虎入羊群。霍元甲出拳力道剛猛,招式更是狠辣異常,跟他打過照面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打的不省人事。更有甚者還沒等湊到身前,就被前面打飛的挑戰(zhàn)者撞下擂臺。
人數(shù)不但沒有成為挑戰(zhàn)者的優(yōu)勢,反而成了一種負(fù)累。擂臺上如風(fēng)卷殘云一般,只是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霍元甲就悠閑的坐在擂臺上,端著仆人遞來的熱茶潤嗓子。
人群里一個要飯花子傻笑著湊到他跟前:“霍元甲,你嘛時候是津門第一???”
霍元甲似乎也和他早就認(rèn)識,故意逗他道:“我不知道,你說呢?”
花子也識趣,笑的直拍手:“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哈哈哈哈!”
就在霍元甲志得意滿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身穿長衫的書生竟然也在公證人身邊簽生死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是說高手對決只要切磋過一招就能大概衡量對方的深淺。但經(jīng)常與人打擂的人,卻能在第一眼的時候看出對手的長處,力量,甚至功夫的流派。
任飛雖然穿著長衫,但拿毛筆寫字時為了方便卷起袖口,從他露出的半截小臂和手指,霍元甲就能看出此人拳法超群。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重新站上擂臺,對任飛喊道:“打了這么多次終于有個像樣的高手,你也是來天津開武館的?怎么穿的這么秀氣?”
任飛放下毛筆,摘下眼鏡揣進(jìn)懷里。走上擂臺對霍元甲禮貌的一拱手:“我是做生意的,走南闖北練過些功夫,霍先生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dāng),我們?nèi)ㄒ娬嬲拢 被粼淄蝗灰蝗偷脑疫^來,直劈任飛腦門!
霍元甲此刻正是少年得志名震四方的時候,拳法亦是剛猛凌厲帶著無可匹敵的霸氣。難得遇見一個像樣的對手,更要把他打敗,才能在津門站的更牢更穩(wěn)。
他這一拳沒有留絲毫余地,上來就是十成十的力道,拳頭上夾著勁風(fēng)。這招諢名“二郎開山”,取的就是楊戩斧劈桃山的意思,一拳之威開山裂石。
而任飛回應(yīng)他的也是一拳,雙手如霸王舉鼎,架住攻勢。兩只如混鐵般的胳膊狠狠的撞在一起,臺下的觀眾一片叫好聲!但圍觀懂行的武師卻在暗暗驚嘆,這是哪里來的高手,霍元甲素來強橫的力道竟然沒占到半點便宜!
互換一招,任飛謹(jǐn)慎的和霍元甲拉開距離?;粼滓拆堄信d致的看著任飛,笑問道:“鐵線拳,你廣東來的?聽說鐵橋三把雙臂伸開能掛起六條大漢,步行數(shù)十步而面不改色。我之前一直以為是吹牛,幾天看你的功夫想來不是假的?!?p> “我平時做生意忙,功夫?qū)W的也雜,只在他老人家身邊待了一個多月?!?p> 任飛的話依舊謙虛有禮,像極了斯文學(xué)者。但這話落到霍元甲耳中就是狂妄之極了,“練一個多月就這么厲害,那我二十年的功夫不是白練了?”
霍元甲又如猛虎一般撲來,雙拳的攻勢如雨點一般快猛凌厲。但任飛的雙手就像兩面鐵門扇,無論多猛的拳勁他都能接的滴水不漏。兩人連換了二十多招,任飛突然一掌如靈蛇吐信朝霍元甲面門戳過去,霍元甲趕忙偏頭躲閃,而他的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不好!他還藏著殺招!
任飛心中警鈴大作,連忙回撤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霍元甲腳步靈活變化,竟奇跡般撞進(jìn)他的身前,正趁任飛中門大開之時,右手如攻城錘般中沖而上,正打在他胸口。任飛整個人倒飛出三米多遠(yuǎn),重重摔在擂臺下面。
霍元甲走到擂臺邊,居高臨下看著任飛,笑道:“居然還練過硬氣功?中我這拳的人沒有一個活著的,你撿回這條命回去好好做買賣吧!”
臺下觀戰(zhàn)的徒弟歡呼著沖向擂臺,霍元甲也一如往常對臺下?lián)]手示意。任飛倒在地上好一會才喘出一口濁氣,慢慢站起來。
擂臺判生死,富貴險中求。他這次有些輕敵了,其實以他的功夫若是穩(wěn)扎穩(wěn)打,肯定能耗到霍元甲體力不支,但他卻想試試醉拳絕技里的“仙人敬酒”。
這招任飛使的并不純熟,露出了破綻。而霍元甲久經(jīng)戰(zhàn)陣,任何細(xì)小的失誤,在他眼前都是致命的?;粼状丝踢€是那個視勝利為生命的人,容不得任何人動搖他的位置,剛才那一拳殺氣凜然,他是真的想把任飛打死。
任飛也是游走在生死邊緣的人,自然感覺到了他的殺氣。但他并不如何惱怒,反而仔細(xì)回想起霍元甲那鬼魅般的步法,他看著霍元甲的背影,低聲道:“詭影迷蹤,這招應(yīng)該就是霍家的迷蹤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