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于過年來說,大部分人都是愉快的吧。畢竟闔家團圓。但對于大齡女青年,這絕對是個災(zāi)難性的節(jié)日。不光是過年,每一個跟家人團聚的日子,都是災(zāi)難性的。
藍若林父母分別都是四個兄弟姐妹,加一起就是八個,而這些兄弟姐妹們,又分別都有兩個孩子。如今算起來,除了藍若林的小姨最小的孩子(小藍若林15歲)還沒有結(jié)婚外,其他的她的表弟表妹們,全部都結(jié)婚了,并且有孩子,有的還是兩個孩子。包括藍若林的兄弟,也結(jié)婚一年了。
每年過年,就算不用父母這邊的所有親戚和表堂兄弟姐妹都聚在一起,但也是好大一家子人。加上藍若林家族個個都是長壽,兩邊的爺爺奶奶如今都已八十多歲的高齡,都全部健在。
每每家族聚會時,聊天聊著聊著,就是藍若林的婚姻問題。從她二十五六歲就開始了,一開始是笑問男友在哪;三十歲之后就是催促和提出建議:莫要再挑剔了;如今這幾年,都變成了二婚和殘疾的考慮對象了。
于是藍若林得出一句話:三十之后莫相親,不是二婚就是殘。
可是,她依舊說服不了父母給她安排的各種相親和飯局。
反正她也都是去,但每次表現(xiàn)時,都把自己讀過的高深理論拿出來說。她很會看人,有的男人,一看就是從未出過遠門的男人,對于世界的認知非常欠缺,她就專門說外面的世界。有的男人,有一點文化和文憑,就拿出來炫耀,她也可以炫耀,至少絕對不會比他們低。而且這個年代了,還有男人拿房子和車子出來,她就會回懟一句:“我也有。”
她的父母對她簡直是忍無可忍。年過完快要上班的前一天,她的父母把她召回家,跟她深入地談了一次話。
可是,人生的真相總是如此,一個成熟的意志,永遠也無法改變另外一個成熟的意志。于是,他們的談話又一次崩塌。
她的母親給了她一個非常惡毒的詛咒:“藍若林,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倍{若林的回復(fù)是笑著說:“我也很期待你能活著看到那一天。”
“渣女。我簡直就是一個渣女。”從過了35歲,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又把所有父母好不容易給她搜羅來的相親對象一個個不漏痕跡的拒絕回去,還跟父母說了那樣的話……不對,那樣的話,應(yīng)該是祝福父母長壽。她執(zhí)著的這么認為。
過完年,二月又一次進入了緊張的工作狀態(tài)。月底的時候,公司新上線了財務(wù)共享系統(tǒng),需要抽調(diào)各路人馬進入財務(wù)系統(tǒng)。她因為讀書時就考了會計證,被公司抽調(diào)上去幫忙。用岳欣芳的話來說,可能會一直留在財務(wù)了。
“得,沒時間考注會了。”她心里無奈的這么想著。加上財務(wù)部工作實在太忙太累,她心里便盤算著怎么從財務(wù)部幫幾天忙,繼續(xù)回到她的工地上。
于是,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她正式入駐總公司工作。但她們的辦公地點,又與公司的財務(wù)部不盡相同。
他們集體旗下,擁有很多產(chǎn)業(yè),雖然是以能源業(yè)發(fā)家的,但后期的酒店、房地產(chǎn)、生物、動植物、環(huán)保研究等,均有涉及。整整一棟38層的大樓,20層以下用來做酒店,20層到30層是集體下設(shè)的每個分公司的總部,各個分公司,又有自己的分公司開設(shè)在不同城市和地點。34層以上是集體總公司。
她所在的分公司在這棟樓的21層,而她們這些被抽調(diào)上來共建財務(wù)系統(tǒng)的人,被安排在30樓。這一層,包攬了所有公司的會議室和接待室。他們則就在一個圓桌會議室里做了臨時的辦公地。
被抽調(diào)的人是各個分公司的人。有很多藍若林根本不認識。他們共有十八人,分成了六組,每組三個人。跟藍若林一起組的,都是年齡較大的中年人,分別是郭天和陸柳。郭天為人穩(wěn)重,有責(zé)任心。陸柳熱情活潑。兩個人都有兩個孩子,且都上了小學(xué)。每天上班下班跟打仗一樣,所以藍若林自然就是他們中間干活最多的那一個。倒不是他們兩個欺負她,而是她自愿的。因為她想趕緊做完這些活,趕緊回去。
公司統(tǒng)一包食宿。吃住都在這棟樓上。岳欣芳剛上班時家里就給她買了房子,但一直出租,她便也住在公司公寓,可她屬于長期在公司,自然跟藍若林沒法住一起。而且加上藍若林來遲,便被分配到集團上市公司的公寓入駐。但她和岳欣芳總是結(jié)伴去吃飯。
伙食油膩、同寢不識,讓她更加不想在這里待下去。才過了一周,她就著急地想回去??蛇@一周,她們的工作量,才剛剛開始。
不過藍若林對于工作量的把控相當(dāng)穩(wěn)妥。第一周,她不知道他們的工作量到底是多少。到了第二周,她已經(jīng)能夠準(zhǔn)確地把握工作動態(tài)。她便提前要了所有的工作量,然后按照時間給郭天和陸柳做了精確的分配。
她預(yù)計,第三周周四,她們這組就能完成工作。
當(dāng)她把這些跟岳欣芳說時,岳欣芳忙小聲對她道,“你提前做完了,也千萬別說自己提前做完,否則領(lǐng)導(dǎo)會給你安排其他任務(wù)?!?p> 藍若林這才知道為何公司總部的人工作量完成滯后,原來是因為領(lǐng)導(dǎo)安排工作時有失偏頗。對于能干的人,總要給一些白癡的低能人士買單,所以能干之人,也不得不拖沓工作,導(dǎo)致工作不斷滯后。
“原來,這就是為什么你們總加班的真正原因?!彼{若林說。
岳欣芳垂頭喪氣,突然道,“就算沒有加班,我和他也完了?!?p> 藍若林道,“你們兩個到底是怎么回事?婚都定了,為何……”
岳欣芳嘆氣道,“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我們怎么了??赡芫褪且粋€誤會加一個誤會。他不道歉、我不道歉,他不來找我、我不去找他,于是……”
藍若林道,“那你為何不主動道歉和找他?”
岳欣芳道,“因為只有他來找我,這一切才有意義?!?p> 藍若林不懂。
十年前,她也談過戀愛,可一年多的戀愛莫名其妙消亡,她也痛過、傷過,但這么多年過去了,竟然完全不記得那么多了。她也不懂得那些情感的出入了。難怪有人說,人身體的細胞和血液,七年就可以換個遍,七年后,你也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你。
2
第三周到來了。藍若林加把勁工作。她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公司總部不放人,她就打電話給工地的領(lǐng)導(dǎo),讓他們謊稱工地工作繁忙,把她盡早召回去。她不想留在這里,更不想以后永遠都留在這里??赡軐τ谝恍┯屑矣泻⒆拥娜藖碚f,能在公司總部工作,是天大的榮幸,但對于她這種無牽無掛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上進時在辦公室挑燈夜讀,懶撒時在床上挑燈追劇。這種日子,還像讀書時一樣。
對,就是像讀書時一樣。她要做的,就是社會的蛀蟲。每天享受生活。哪怕是一個人。也很好。
周三的時候,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預(yù)計明后天就可以做完。
中午,藍若林跟岳欣芳一起吃飯時,岳欣芳突然對她說,“喂,知道嗎,咱們集團公司新來了一個CEO。是從美國學(xué)商學(xué)回來的博士,才27歲。長的高大英俊?,F(xiàn)在啊,咱們這整棟樓的女人啊,都瘋了一般。”說著,岳欣芳揚了揚頭,往人海茫茫的公司食堂餐廳掃過去,悄聲道,“看。”
這食堂一般在中午是人最多的。早上和晚上都不多。因為中午一般員工都不回家。而早上有時來晚了,晚上又急著要回家。
岳欣芳道,“看見了嗎,這些女人是不是都打扮的更加花枝招展了?”
藍若林抬眼看去,覺得跟平時沒有太大區(qū)別。便笑著說,“沒有啊。跟平時差不多嘛。”
岳欣芳嘖了一聲,說,“我最近都打扮了,你沒看出來?”
藍若林笑著說,“看出來了,你去文了一個眼線。我還想問你疼不疼呢?!?p> 岳欣芳笑道,“為了美,疼怕什么?!闭f著,又對著藍若林道,“若林,你也得打扮打扮,萬一被相中了呢?!?p> 藍若林笑起來,說,“好。我打扮著呢。這不每天畫眉嗎。否則你連我眉毛都看不到?!?p> 岳欣芳道,“畫眉算什么。粉底、眼影、腮紅、口紅,都給我涂起來。還有,這身西服,還有這個框架眼鏡,都要換了?!?p> 藍若林只是笑著低頭吃飯,也不多說。
岳欣芳撇嘴道,“你啊,是沒見那個男人,否則,我不相信你芳心不動。知道現(xiàn)在整個集團都叫他什么嘛?”
“什么?”
“芳心縱火犯。”
藍若林笑的更深了。好像自從跟前任分手,她的眼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帥哥了。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審美出了問題。哦,不,見過帥哥。這不兩個月前,她還跟人家共度春宵嗎。想起那個人,她的腦海又一次浮現(xiàn)了他的面孔以及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她恨自己的記憶力。
岳欣芳不知蘭若林所想,笑著說,“真的。以前公司不喜歡加班的女性,現(xiàn)在都在加班了。毫無怨言。特別是單身女青年?!?p> 藍若林終于笑出聲來,“所以啊,年輕就是好啊。青春的紅利在,怕什么。”
岳欣芳嘆氣道,“是啊。想當(dāng)年,追我的人也是排了好長的隊呢??涩F(xiàn)在……連個人都沒有?!?p> 藍若林邊吃邊笑,邊看著岳欣芳。有時候藍若林覺得,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是上班的一天之中,最為放松的時刻。她和岳欣芳挑的位置,也是靠墻靠窗的最里面??梢宰栽诘膹娜顺踝阶詈笠粋€人走。
岳欣芳說著說著,就笑道,“你現(xiàn)在真的很佛系你知道嗎。難道真的對紅塵毫無眷戀了?”
藍若林笑道,“還行吧?!?p> 兩人說笑著吃完了飯,坐了一會,就準(zhǔn)備上樓。因為整棟樓公用6部電梯,雖然分了單雙號,但還是人多爆滿。眼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而電梯還沒有抵達。藍若林便提議走上去??稍佬婪紝幩啦粡?。說堅持等到電梯,正好還可以多休息休息。不過這檔上,藍若林也確實發(fā)現(xiàn)了,以前不怎么打扮的女生,都悄悄穿戴和打扮了。
人滿的電梯走了幾部,每次最多上一個人。藍若林和岳欣芳一直等著。差不多快二十分鐘了,才來了一部空的。但電梯門打開時,站在門口的女生卻羞澀的不敢進。里面的人不知誰說了一句“進來吧”,人們才慢慢往那邊移動。一邊進電梯,一邊恭謹?shù)溃绊n總。”
藍若林跟著人走入,剛到電梯口,突然映入眼簾的,是在電梯最里面站著的一個男子。他的個子是其中最高的,所以非常明顯。
“是他?”這是藍若林的第一個念頭。她斷然低下頭,停住了腳步,也隨即拉住了岳欣芳。
“還能上來一個人。”電梯里一個女子的聲音。
岳欣芳笑著說“不了。我們兩個人呢?!?p> 隨即,電梯被關(guān)上。她們沒有坐得上。連同她們一起站在外面的,還有幾個大叔。
岳欣芳悄聲對藍若林道,“看見沒,剛才站在電梯里的,最里面,那個個頭最高的,就是韓總。目測有一米八五那么高呢??匆姏]啊。帥不帥啊。能不能打動你這顆已經(jīng)超出紅塵的心???”
藍若林哪里聽得見岳欣芳嘰嘰歪歪那么多,她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這個韓總,叫什么名字?”
“韓仕?!?p> 3
自從知道了這位新來的CEO的名字,以及見過了本尊,正是那晚的那位男子,藍若林便開始坐立不安。
她覺得胸口很悶。下午快下班時,她給自己的領(lǐng)導(dǎo)打了電話,說希望能夠盡快回去。領(lǐng)導(dǎo)同意了,說會跟公司總部進行交涉。
從周四開始,藍若林楞是將自己的頭發(fā)剪了一個厚厚的劉海,戴上重重的黑框眼鏡,再穿上沉重的黑色西服和中粗跟鞋,活脫脫的一個中年老處女形象。
連岳欣芳都看不下去了,一再道,“大姐,現(xiàn)在我們都提倡減齡,您這是增齡啊。”
藍若林還一本正經(jīng)道,“我已經(jīng)是中年女人了。OK?”
岳欣芳無語道,“這到底是誰失戀啊……”
周四這天,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周五,也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好不容易便挨到了最后下班的時刻。這幾天,藍若林都是自帶吃食,在辦公室解決。美其名曰:減肥。而且吃不準(zhǔn)那位總裁何時下班,連平時喜歡走樓梯的她都不敢獨自走樓梯,全部都是順著人海而行。同時也盡可能保持低調(diào)。不聲不語。就算在電梯里真的碰見,他也不會知道她就是她。而且好在她是調(diào)來幫忙的,不用帶工牌。
本以為挨完這周五就可以徹底解放。但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沒有接到項目經(jīng)理打來的電話。待她打回去,項目經(jīng)理很遺憾地告訴她,還要在公司總部再堅持一周,就可以真正回來。
藍若林只好應(yīng)了。她想,反正也是一周而已。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大事。堅持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周末,她跟岳欣芳去逛了公園看了電影,還去購買了幾件衣服。
很快,周一就又來了。這種朝九晚五的工作日,讓藍若林疲憊不堪,尤其是現(xiàn)在還整天擔(dān)驚受怕。不過,這一周似乎過的非常順利,從周一一直到周四。雖然耳邊一直能聽到關(guān)于新來CEO的各種“遇見?!?p> 陸柳對她說起旁邊那個組的兩個女生,盧靜和范洋,每天都主動包攬了去34樓遞送文件、傳遞問詢等活計,為的就是多在新來總裁的面前出現(xiàn)。用陸柳的話來說,他們這一層,是最能接近那位鉆石王老五的地方,而他們這近二十個人,女性共七人,而單身的女性只有三人。其中,年紀在27歲以下的年輕單身女性,只有她們兩個。
藍若林問,“盧靜不是都訂婚了嗎?范洋不是也有男朋友?”
陸柳回答道,“是啊。盧靜的男朋友還是集團財務(wù)處的人呢。范洋的男朋友那幾天總來,幫著范洋干活的那個帥哥。就這,她們兩個都不滿足?!?p> 藍若林點頭,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柳笑道,“你不謀劃謀劃?”
藍若林道,“我?算了吧。我多少歲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但她心里想的卻是,也不知若大家知道我和他……會怎么想……她想到這里,快速搖了搖頭。希望自己能平安回到工地。
然而,這種心愿總是不該許的。否則老天爺一定讓你逆向而行。
周四下午四點半左右,藍若林接到項目經(jīng)理電話,說公司總部有一份文件,請她帶回去。藍若林答應(yīng)下來。就在周五的早上十點中途休息時,準(zhǔn)備從30樓坐電梯去21樓取文件。
誰知等電梯時,遇見了一個以前在項目工程上工作的老領(lǐng)導(dǎo)。
老領(lǐng)導(dǎo)姓白,人很好,那時跟藍若林在工地一起工作時,沒少照顧她,時不時有人帶來一些土特產(chǎn),總要給藍若林一些。藍若林也對老領(lǐng)導(dǎo)感情深,跟他等電梯的時候,沒少聊天。無非也就是什么時候來公司幫忙的,什么時候結(jié)束。老領(lǐng)導(dǎo)還親切地問詢,什么時候結(jié)婚。
藍若林正說了一句“都沒對象呢,結(jié)什么婚?!彪娞莸乃{色燈就亮了起來。
老領(lǐng)導(dǎo)哈哈大笑,說,“你啊,肯定就是眼光太高。走。”
藍若林應(yīng)了一聲,跟著老領(lǐng)導(dǎo)走??删驮陔娞蓍T打開的瞬間,她的笑容就僵在嘴角。
老領(lǐng)導(dǎo)對著電梯笑道,“韓總?!闭f著,進了電梯。
藍若林半只腳跨在電梯口,猶豫不決。
電梯里站在兩個人,一個像男模身材的男子,正是韓仕。另外還有一個稍矮點的,也不知道是誰。
老領(lǐng)導(dǎo)笑道,“小藍,快進來?!?p> 藍若林想找個借口,但一時也找不到。又怕自己出聲被那個男人發(fā)現(xiàn)。心想只要自己不說話,不做聲,他認不出來。她心里存在僥幸,上了電梯。
老領(lǐng)導(dǎo)還跟總裁介紹道,“這是以前在一個工地上上班時,帶過的一個小徒弟。很認真。也很努力。這些年,也算是技術(shù)專責(zé)了?!闭f著又給藍若林介紹,“小藍啊,這是咱們公司新來的CEO。從美國歸來的博士?!?p> “韓總好。”藍若林一直低著頭點頭微笑,但縱使這樣,也能感覺到那個男人微笑著朝她點頭?!澳愫??!?p> 慶幸的是,這一路老領(lǐng)導(dǎo)也沒有再跟她說任何話,而是跟那位韓總聊著剛上線的財務(wù)系統(tǒng)。藍若林和另外一個男子在一邊只是微笑。不同的是,那個男子是抬著頭的,而她,是一直低著頭的。
電梯很快,從30樓到21樓,中間沒有任何停靠,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但藍若林覺得一生都快要等完。索性她用余光能感覺到,那個男人,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任何跡象。
然而,命運總是有點開玩笑的嫌疑。就在21層的電梯門打開時,藍若林看到了岳欣芳。岳欣芳很愉快地高聲喚她,“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