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太子果真把大夫請到了牡丹別苑,借由邀太平公主去去賞荷花,幫瑪瑞娜治病?,斎鹉忍稍谝粋€圍著紗幔的床上,順從地把胳膊伸出去,請大夫診脈。
大夫隔著綢布,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按下、抬起,再按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怎么,沒有希望嗎?”太子急道。
“夫人子宮兩次重創(chuàng),雖得高醫(yī)及時就養(yǎng),保供給余生方可,若想懷胎怕是不能?!?p> “你,可有什么神丹、良藥?!?p> “神丹妙藥救急、救命尚可,治不孕,草民尚未見過。”
太子甚為失望,臉色變了又變,才把大夫送走。他垂頭喪氣回來,也不脫鞋,翻身躺到瑪瑞娜內(nèi)側(cè)。
瑪瑞娜閉著眼睛問:“殿下以為補(bǔ)償夠了嗎?”
“遠(yuǎn)遠(yuǎn)不夠?!?p> 瑪瑞娜的失望誰又能體會呢。她穿上鞋子走出門,就見慧春滿頭大汗跑來稟報。
“夫人,公主在華亭發(fā)脾氣,請夫人快去。”
瑪瑞娜顧不上就傘,頂著太陽大步去往華亭。
汪嫂跟上來叮囑:“大熱天兒的,夫人保重,跟公主好好解釋?!?p> 華亭里放了冰,兩個宮女給公主扇著扇子,太平公主來回踱步,看到瑪瑞娜,別過臉去坐到藤床上,擰眉道:“去,去,你們都下去。”
宮女們出去把門帶上,太平公主才轉(zhuǎn)過來,說:“你跪下!”
瑪瑞娜跪到花磚上,膝蓋生疼。
“李將軍娶了滕王的女兒,我還以為是他高攀,卻原來是娜蒂甩了人家,意圖攀附太子!”
瑪瑞娜只覺得心口疼,怎么也張不開嘴。
等了半天,見瑪瑞娜臉色不對,公主心軟了,過去把瑪瑞娜扶起來:“娜蒂不是那種人,一定有什么原因,是嗎?”
瑪瑞娜的腿不聽使喚,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
“娜蒂,你怎么了?娜蒂,都是我不好,我不讓你跪著了,娜蒂?!?p> 瑪瑞娜臉色蒼白,嘴唇完全失去了顏色,用最后一絲力氣說:“公主別聲張,讓娜蒂靠一下,一會兒就好。”
公主摟著瑪瑞娜坐下,哭道:“娜蒂,對不起!我就是舍不得李將軍。娜蒂,你別嚇我,你怎么了?”
“沒關(guān)系的,娜蒂就是心口疼?!?p> “娜蒂愛著將軍,對嗎?娜蒂不會不要將軍,對嗎?那又是大人的不得已,對嗎?”
“對?!?p> “娜蒂,將軍還會回來嗎?我和亞瑟都想他了?!?p> “娜蒂也想極了?!?p> “是因?yàn)橄胨目谔蹎???p> 瑪瑞娜點(diǎn)點(diǎn)頭:“是。”
“娜蒂,為什么總有那么多不行、不可能,為什么你和將軍不能在一起,為什么不能耍小孩子脾氣。我這就去求母后,把將軍調(diào)回東都?!?p> “公主!”
“娜蒂!”公主執(zhí)拗著。
等瑪瑞娜緩過勁兒來,問道:“事情不可逆轉(zhuǎn),公主是坐在這里跟娜蒂慪氣,還是擦干眼淚,咱們到地下冰室跟太子玩投擲?!?p> 公主抬起頭,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瑪瑞娜的意思,說:“去玩游戲?!?p> ***
從山后郡出發(fā),楚浩帶了兩艘山后郡新建好的船只,新船上的桅桿繩索用了最合理的滑輪,大部分的滑輪上都用了楚瀚發(fā)明的車軸。
生活用品也備的非常充足。渤海來的商船也跟著南下,一行七八艘船,陣勢很大。他們要從海上,沿新羅東部邊境到達(dá)州胡島,再從州胡島,到達(dá)蘇州,從蘇州沿海到廣州。
楚浩要在他熟悉的海域,實(shí)踐反季風(fēng)航行。
船上掛起了虎鯨旗子,據(jù)燕西在武后身邊得到的信息,虎鯨旗是新羅的船隊(duì),楚浩怎么會掛新羅的旗子呢?
“掛新羅的旗子,是為了尋求新羅的庇護(hù)嗎?”
海上貿(mào)易很好作掩護(hù),楚浩一面滿意船隊(duì)的作為,一面跟燕西坦誠道:“這里不是新羅,旗子是咱們家自己的?!?p> “咱們家?”燕西細(xì)細(xì)品味著:“咱們家?!彼D(zhuǎn)過身小聲念叨了一句。
這一路走來,洛陽也好,沿途客棧也好,渤海上的船只也好,到處都是淳嘉諾熙的痕跡,她睡過的床,用過的物品,使喚過的下人,驛站里滿臉敵意的靺鞨人……燕西稍微建立起來的自信,立刻被折斷了。
一句“咱們家”,連新羅、海賊、海上霸主之類的話似乎都不重要了,因?yàn)槎际窃蹅兊摹?p> “在渤海怎么沒掛?”好半天,燕西才又想起來。
“渤海緊鄰大唐邊境,咱們的商船船形制不一樣,海上都認(rèn)識,不需要。其實(shí)也有,郡主只是沒有注意,在船頭下方?!?p> 虎鯨三號的船頭向前伸出很遠(yuǎn),船頭下面很大的空間,上面畫著虎鯨,而不是掛的旗子。燕西現(xiàn)在想想,似乎有印象,當(dāng)時以為是畫在船上的裝飾。
不多時,船隊(duì)來到一片開闊的海域,河流沖進(jìn)來的淡水在入??诘暮C嫘纬缮顪\不一的顏色。船離岸距離不遠(yuǎn),依靠著船上幾面風(fēng)帆配合,在逆風(fēng)中行駛了一天,到傍晚,??吭谝粋€港灣。
港灣很大,四周的房子風(fēng)格一模一樣,清一色石墻、石瓦,高高低低建在巖石上,浸在水里的巖石背光的地方長了青苔,搭配紅色石頭的房子,賞心悅目之余,令人心里踏實(shí)。
專門為楚浩夫婦留用的一棟,大廳用竹子拼接的地板,竹子做得長案,二樓床上鋪著精致的水草席子和枕頭,掛著蟬翼一般的帳幔,海風(fēng)徐徐,睡起來很舒適。
第二天楚浩告訴下人不要叫醒燕西,讓她睡了一個懶覺,等到太陽暴曬,她才洗漱好出門。
外面一下子冒出很多條船,大的、小的,花的、素的,帆船和劃槳的,各式各樣,人也擠擠挨挨,港灣里都塞不下,烹飪海鮮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燕西跟嬤嬤打聽怎么回事兒。嬤嬤指了指倉庫說:“都是來裝貨的,聽說咱們郡公到了,特地趕來的?!?p> “這里是新羅,他們都是新羅人?”
“大部分是新羅人,還有唐人和日本國的人?!?p> “日本國?”
“聽他們說海的對面就是日本國,好像就是咱們長安說的倭國?!?p> 早上的交貨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燕西沒有看到。
嬤嬤激動地跟她描述所見:“操著不同方言的人由本地的制務(wù)引薦,給郡公行禮,還舉行了授旗儀式?!?p> 嬤嬤看的眼花繚亂,跟燕西講得更是神乎其神。
已經(jīng)過了高句麗,如果不是新羅,也不可能靺鞨,船隊(duì)航行了一天,那至少在這片區(qū)域內(nèi)是屬于楚浩的。
燕西慢慢能夠理解楚浩所謂的海上自由王國,這里沒有大唐禮法的束縛,是楚浩在統(tǒng)治一切,他就是這里的國王,怪不得他對大唐所謂的縣主、君侯那樣的不在意。
三天以后,來相聚的人都離開了,楚浩卻沒有走的意思,他每天到海上去,潛進(jìn)水里,和魚兒玩耍。
黑白花紋的大魚,和繡在他們桅桿旗子上的一模一樣,體型卻比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成群出現(xiàn)。楚浩在它們旁邊顯得那么瞄小,魚仿佛張開嘴就可以把他吞進(jìn)去。
更讓燕西沒有想到的是,不久來了幾只更大的魚,比有些船只還要大,在海面呼吸,形成一個個噴泉,即便是他們的幼崽,也比一頭大象要大,在水里若隱若現(xiàn),仿佛天神派遣一般。
楚浩很享受被小女孩崇拜的感覺,海里的知識都是淳嘉諾熙教他的,碰到燕西這個旱鴨子,讓他可是找回驕傲,一會兒在船上指指點(diǎn)點(diǎn),一會兒下到水里,時不時帶出來一個蚌殼之類給燕西生吃,像是回到了二十歲。
燕西新婚的甜蜜在港灣里達(dá)到新的高度。一晚正是滿月,她們在屋頂閑聊,燕西問:“這個港灣有名字嗎?”
“有啊,這里盛產(chǎn)馬刀魚,所以這里就叫馬刀灣。”
“魚為什么叫馬刀魚,因?yàn)樾螤钕耨R刀嗎?”
“也不太像,當(dāng)?shù)厝硕歼@么叫?!?p> “官人看天空的滿月和這個圓形的海灣相襯多么和諧,我覺得應(yīng)該叫滿月灣。”
“滿月灣,好名字!明天我就著人刻碑,立在港口。”
“我只是說說的?!?p> “郡主說得好!”
一天,天還沒有亮,燕西就被楚浩叫起來去到海邊的石崖上。
石崖距離海面約莫一丈高,稀稀拉拉長了幾棵松樹,楚浩讓人帶了兩把油布傘,走到石崖邊,兩棵松樹之間,壯麗的日出開始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上呈現(xiàn),太陽仿佛是從她們腳下的海平線升起來的,自下向上照耀到山崖上,場面蔚為壯觀。
燕西見過海上的日出,只是站在山崖上,面對無邊的大海,仿佛面對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水天相接,輝煌瑰麗。
看完日出,他們席地而坐,吃早飯。
不一會兒,當(dāng)?shù)叵驅(qū)韴笳f:“郡公,來了,來了?!?p> 楚浩拉著燕西奔到崖邊,太陽刺著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楚浩遞給她一把油布傘遮擋。
就見海面上一片漂浮不定藍(lán)色的云,從南邊蔓延過來,飄到腳下,后面還看不到尾。四周有海豚圍過來,那片深藍(lán)色的云不斷變換形狀,直到有魚兒嚇得蹦出海面,才知道那是一片魚群。
海鳥在頭頂盤旋,楚浩從嗓子里發(fā)出一種“呵噠”聲,頃刻虎鯨群從遠(yuǎn)處聚攏過來,巨鯨群也來了,海上像是煮開了鍋,海浪翻滾,水花四濺,魚兒“噼里啪啦”往起蹦,海鳥俯沖下來,箭一樣射進(jìn)海里……
燕西忽然抱住楚浩,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我,我不想看了。”
“怎么了,害怕嗎?”
“那些魚兒無處可逃……我……對不起,掃了官人的興?!?p> 楚浩抱著她,輕拍她的背,他之前的觀念、征服欲和占有欲、需要闖出一片天地來才能有安全感的人,對燕西來說是多么的不合適啊。她已經(jīng)是大唐的郡主,她要的也許就是一個溫情的家,這血腥的場面和海上爭霸對她像是不應(yīng)該。
“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回去的路上,燕西問。
“這群魚是來產(chǎn)卵的,它們什么時候南下,咱們就什么時候走?!?p> “跟著魚群更安全對嗎?”
“不,魚群來到這里,路途很遙遠(yuǎn),要順著洋流回去。夏季多南風(fēng),船帆沒有多大作用,咱們的船也要借這股洋流才能更快到達(dá)南海?!?p> “洋流?”
“大海表面看著都一樣,內(nèi)里卻在不斷地流動變換,蘊(yùn)含著你想象不到的能量?!?p> “好神奇啊,但是不會有危險對嗎?”
“有我在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