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尸在被劈出坑的飛升臺上對峙時,天上忽然又落下個玄衣女子來。
摸魚子衣袂飄飄的落了地,倘若不看下面的舉動,倒是真有幾分宗師風(fēng)范。
她蹲下身子,扒拉開空蒙,又扒拉扒拉死徹底身上還有烤肉香的流波。
“得了,咸魚說的沒毛病,你往那邊挪挪?!?p> 摸魚子沒好氣的說道。
“剛才是上頭有人搞鬼,被我解決了…雖然飛升上去也未必有個好去處,但總歸應(yīng)當(dāng)給他們個選擇權(quán)力,而不是在背后施展陰謀詭計…果然是欠揍了?!?p> 摸魚子看見閑漁子略有好奇的神色,側(cè)頭向她低聲解釋道。
解釋過后她又去撥拉流波殘缺不全黢把拉黑的尸體,看得空蒙連連皺眉,幾次想要去攔她卻被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結(jié)界阻攔在外面。
他修為都到了大乘后期,能給他不明不白攔外頭的,怕不是成仙了。
摸魚子又撥拉了一會,流波身體里突然坐起來個半虛半實的身影,跟流波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他還有點迷糊。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正渡劫來著。
“你祖師爺?!?p> 摸魚子言簡意賅的介紹道。
“你掛了。”
她更言簡意賅的說道。
“掛了?”
流波摸摸自己的魂體,似乎有點新奇。
“流波,你…”
流波魂體蘇醒后,摸魚子就撤掉了結(jié)界,空蒙闖進(jìn)來看著流波欲言又止。
“…唉…”
“你……”
空蒙神色悲痛哀傷,緊緊攥著手里本來要給流波渡劫用的法器丹藥之類,攥的骨節(jié)都泛了白,高級法器都在他手里逐漸扭曲變形成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
兩行清淚淌下來,他向前去抓流波,抓了個空…
流波突然低了低頭,似乎在下面看到了什么,突兀的道:“快到時辰了,我要回陰間了。人總是要死的,渡劫失敗而已,不必為我傷懷?!?p> 空蒙忍著悲痛沖他一拜,眼中似有淚光打轉(zhuǎn),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始終沒有落下來。
隨即,他飛身而去,化作一道流光,隱約可見是去了流波往日在杠精派的洞府。
流波似想挽留,卻決定保全摯友的自尊心。
空蒙一向性子古板嚴(yán)肅,決不會在人前流淚。
“生死一耳,是非一耳,小友何苦糾結(jié)?!?p> 溫和的女聲響起,閑漁子緩步上前,微微斂眸,神色平順自然。
“多謝你的酒,道我已經(jīng)明白了?!?p> 流波見閑漁子上前,沖她行了個揖禮。
閑漁子扔給他一葫蘆酒,他抬手接住就往嘴里灌。
“好酒!我明白了我的道,因而飛不飛升,羽不羽化也與我無關(guān)了…再會!”
流波話未說完,一道牽引力便牽著他向下走,他的視野穿過飛升臺,看見其下隱約有個青年身形,一身白色長袍,腰間纏著一圈勾魂鏈,手里隱約拿著個筆似的東西,生得也俊秀非凡,像是個鬼差。
那鬼差正往上探頭,卻不是瞧流波,反將目光投向閑漁子。
“嗝~我要走了,酒不錯,以后記得給我?guī)聛睃c…”
他暢快大笑了兩聲,身形緩緩沒入地下。
摸魚子看向下面,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很是歡快。
她方笑罷,流波卻又鉆出來。
這舉措讓閑漁子不由得想起了明真,有事沒事鉆地這愛好怕不是她跟流波學(xué)的吧?
“還啥事兒?”
閑漁子好奇的問道。
“事多著呢,本座上路到一半,忽然想起來有事兒沒整,干脆跟陰差說了一聲上來待會兒。
那陰差倒是個好說話的,就是趁這空眼睛老往咸魚道友身上瞄。想是那人是個俗人,看人好美色罷。”
流波道。
“我這回上來是因我記得原先逍遙宗有人羽化都有宴席來著,便順口一問你們準(zhǔn)備給我咋整???
我可給劈的冤枉,要不給我在頭七整個大宴會啥的,備上流水席,彈幾首嗨皮的歌,嗨他個幾天幾月的,好不容易回歸本真了,必須得嗨起來~”
“彈啥歌?”摸魚子問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好運來?我踏上新的旅程了,人家凡人家喜宴啊,滿月宴啊出生宴啊什么的怎么來你們這邊就怎么來~”
流波思索半晌,拍板決定道。
“對了,一定要酒!啥酒都來個千百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去地府以天地為衣了,祝賀祝賀來來來~祖師爺不給弟子個鼓勵啥的嗎?”
“是得祝賀,祝賀我們逍遙宗少了個禍害,前些年女弟子給你嚇跑了老多,而且我忘了告訴你,陰間是個法治社會,跑街上以天地為衣的話違反陰間治安管理處罰法,小心被陰差抓進(jìn)陰律司受思想教育?!?p> “雖然原先陰間那個腦子有坑的陰律司崔府君辭職了,臨時代任的是她下屬肖判官與接受其記憶傳承的兒子崔判官…稍微放開了那么點規(guī)矩,但你要真下去這么干真得去陰律司受幾個時辰的思想教育和義十幾個時辰的義工,別問我咋知道的?!?p> 摸魚子笑呵呵的說道,閑漁子也不覺得二人有什么不對,跟著一起樂呵。
流波疑惑,挑眉問道:“莫非祖師爺您也去過地府?還在里面裸…奔過?”
摸魚子聞聲抬手想給人一耳刮子,給閑漁子攔下來了。
閑漁子抓著她的手,向流波道:“你啥時候走啊,再喝一遭的時間有不?”
閑漁子掏出大大小小的酒葫蘆酒壇來擺在地上,各式各樣,看得流波眼都直了。
“來來來跟你踐行,算了踐行個鬼,能喝一點是一點”
摸魚子也抱著酒壇拿酒壇去撞流波懷里的酒壇,三人直接在被劈焦糊了的飛升臺設(shè)下結(jié)界喝了起來,一旁還擺著具尸體。
這場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酒泉醉下同仙人,三光失色照泉臺!”
閑漁子胡亂謅了幾句不押韻不工整的詩句,抱著酒葫蘆喝得醉眼朦朧。
……
酒至酣時,三人散了場,摸魚子回去看徒弟有沒有渡劫成功,閑漁子抱著酒壇拒絕了摸魚子的送行在杠精派里亂轉(zhuǎn),流波則跟帶著面具的男陰差走了。
閑漁子沒有什么太多的悲傷,喝醉后甚至還唱起歌來。
“春秋喜游子,日月悲歸人~—
代易同生死,萬物一輪回…”
生離死別是人之常情,自然規(guī)律,人總歸會死,死也未必不是新的開端,因而,她為何要為好友的離別而悲傷呢?
閑漁子的歌喉實在難以恭維,唱著唱著自己走路還分心,一不小心又闖進(jìn)去附近的一個洞天,掉進(jìn)洞天里的溪流中去。
她好不容易爬出去,就看見一個青年坐在竹林中彈琴。
那琴聲如泣如訴,伴隨著琴聲,周圍似有了些異象。
竹林迅速干枯倒下,生長起成片成片的梧桐樹,梧桐樹綻放出無可比擬的生機(jī),喚來絢麗的鳳鳥凰鳥來歇息
下一刻,鳳凰哀啼飛去,梧桐樹也衰老枯敗,異像褪去,只留一片寂然。
鳳凰可不得飛去嘛,鳳凰吃竹實,竹子都變落腳地梧桐了,可不得先找吃的去吶。
“屯兮蹇兮,客去之兮
悵惘然兮,恐春秋兮
屯兮蹇兮,客往之兮
悵怳然兮,惕歸人兮”
隨著手下琴弦的顫動,空蒙跟著音調(diào)和了起來。
唱到一半,他再吟不出來了,吐出一口暗紅的血到琴弦上去,手下卻動作不?!?p> “屯兮蹇兮,客緣之兮。悵慨然兮,將真宅兮?!?p> 閑漁子隨著唱了兩句,溫和笑著坐到他對面。
“在下性子也不樂意受調(diào)子的拘束,隨口接了你兩句,不過是狗尾繼貂,莫要在意?!?p> 聞聲,空蒙手下一個慌亂,險些撥斷了琴弦,忙停了手,急忙背身清理干凈眼淚,板著臉回過頭來。
他想起閑漁子回他的那兩句歌來,隱約發(fā)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想要深究時卻半點也想不起來。
“流波走了…”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低聲道。
他這個年紀(jì),輩分跟他差不多的都在各自宗門里隱世不出,沒有什么能說話的人了,能說的上話的,只有這些年賴在杠精派討禮清酒的流波。
他這些年看著許多朋友渡不過劫隕落,看著許多朋友壽元耗盡閉死關(guān)再也沒出來,每一次分別雖然都說不上痛徹心扉,但卻總會讓他有一種物傷其類,芝焚蕙嘆的哀傷…
他是不是也快了?
難道這些年真元界真的仙途斷絕了嗎?
其實不是的,飛升的人也有很多,但他們飛升上去,也如羽化一樣,再無與下界的聯(lián)系。
“是啊,不過是走了而已,你難道不應(yīng)該為他高興嗎?”
閑漁子笑笑,掬起一捧溪水來。
空蒙聞聲怒取法器擊向閑漁子,卻被她輕飄飄化解了。
“道友且先莫怒,你看著流水。我如何去捧它觸它擋它,也斷絕不了它順應(yīng)自然規(guī)律向低處流,水有上游中游下游,到了最后還會匯入江海,人也是。
人的出生就是水的源頭,人的少年就是水的上游……到了最后,每個人都會回歸真宅陰間,每分水也總有回歸大海的時候,然而水回到了大海,又會因為幻化之道而化作氣體,凝聚在空中成為云彩,再次落下來興許又是什么的源頭…
水是輪回,人也是輪回,死亡未必是結(jié)束,出生也未必是開始,何苦好生惡死呢?”
“…空蒙明白…可他原本應(yīng)當(dāng)升仙的,再不濟(jì)也能在世長存,如今卻羽化入了地府…”
空蒙的聲音十分低啞,似乎是從嗓子縫里擠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