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蘇漸課余回去當值時,蓋英衛(wèi)只要看見他,就冷言冷語,問他打聽到多少洛雪穹的信息。
雖然蘇漸心里大罵這人好色無恥不要臉,但官大一級壓死人,碰上蓋英衛(wèi)這樣自戀的極品,他也只得把洛雪穹這事兒,優(yōu)先級排到了無頭失蹤案、血義盟活動的前面。
所以這一天,他在學院中閑逛,恰見到洛雪穹獨自一人,在靈鷲山的偏僻山路中閑行,便瞅了個空子,湊了上去。
“洛姑娘、洛姑娘!”他趕過去,跑得有些急,招呼時有點氣喘吁吁。
“嗯?”洛雪穹轉(zhuǎn)過頭來,見是蘇漸大呼小叫,想起上回的事,不免秀眉微蹙,有些不快。
“洛姑娘,我又新制得一個發(fā)聲晶符,還請洛姑娘撥冗賞鑒一下?!碧K漸說著話,也不管洛雪穹同意與否,便把晶符硬塞過去。
洛雪穹見狀一愣。說起來她還真的很少碰到蘇漸這樣硬上的,一時來不及反應。等她反應過來時,蘇漸的晶符已被自己接在了手里。
“真是無賴。”白衣飄飄的少女在心中暗怨一聲,也只得隨手一揮,帶著三分無奈地煉化了晶符。
伴隨洛雪穹玉指輕拈,淡黃色的晶符散成碎片,如片片落葉飄散;本來寂寥的山野清風中,便隨之傳來少年咿咿呀呀的吟唱:
雪國梅花千萬朵,
白云鄉(xiāng)里溫柔。
歌聲幾度唱神州,
夢中云滿樹,
醒后月當樓。
正是相思春信早,
翠鳥啼破香愁。
一枝難寄雪山頭,
美人鬢邊戴,
應是更風流。
很顯然這首歌詞兒,是蘇漸特地針對洛雪穹的出身準備的。
無論雪國、梅花還是雪山,都是洛雪穹家鄉(xiāng)的風物;那歌中也都句句在訴說著遠隔千山萬水的鄉(xiāng)愁。
所以蘇漸覺得,這詞曲定會擊中洛雪穹必有的思鄉(xiāng)之情。
不得不說,蘇漸這心思,用對了地方。
仿佛永遠對身外事物不屑一顧的白裳少女,竟真的一字不漏地聽完。
不僅如此,當最后那一聲“應是更風流”,已在山風中裊裊消散,洛雪穹卻還是眸光瑩瑩,看著遠山近樹默默地出神。
而這首精心準備的歌句,效果還不止于此。當洛雪穹有些醒過神來時,竟是主動問了蘇漸一句:“此晶符,與上回有何不同?”
雖然這句話,音調(diào)依舊森冷,但蘇漸卻好像如沐三春的暖陽。
“有何不同……難道洛姑娘沒聽出來嗎?”蘇漸看著她,盡量勾著少女說話。
洛雪穹聞言,略一沉吟,便問道:“莫非是改進了制法,這歌唱晶符,能發(fā)出的歌聲時長更長?”
“這只是一方面。”蘇漸帶著些得意道,“洛姑娘,你難道不覺得,這一回我的唱功又進步了嗎?”
“無聊!”洛雪穹扔下一句便要轉(zhuǎn)身離開?!盁o聊?”蘇漸卻是不動聲色道,“正是你口中這樣的無聊晶符,卻在幾天前淚原試煉中,從龍族手底下救了我一命。怎么做到的,你不想聽聽?”
“哦?”洛雪穹還真的被他這句話勾起了興趣。
于是,蘇漸就在這幽靜山路上,把淚原叢林中如何三符聯(lián)動,引開獸龍徘徊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當然,至于后來怎么又用同樣的手法,把惡徒刁正的性命給坑沒了,這樣的“小事”蘇漸覺得就不用說了。
蘇漸素來口才不錯,淚原叢林中設(shè)符脫險的事,本身也驚心動魄,戲劇性十足。因此蘇漸淋漓盡致地一說,自然繪聲繪色,跌宕起伏,讓洛雪穹如同親臨其境。
聽他說完了這事情,洛雪穹的心情也有些起伏。
本來她還習慣性地保持點矜持,不過至少在這一剎那,她是真心折服于蘇漸的巧思。
于是,寡言少語的少女,破天荒地跟少年說了一句:“倒是也有些巧思。沒想到這三張奇奇怪怪的晶符合在一處,竟能耍到那兇殘的獸龍?!?p> “多謝雪穹姑娘夸獎!”蘇漸頓時興奮道,“其實我也有些事情跟你請教?!?p> “什么事?”本來不慣與人多談的少女,也破天荒地準備認真回答少年的問題。
“是這樣———你從哪里來?家住何方?家里有幾口人?有兄弟姐妹嗎?有的話有幾個?父母都還健在嗎?你平時業(yè)余愛好是什么?喜歡琴棋書畫還是練武打架———咦,雪穹姑娘你別走啊,都還沒回答我一個問題呢……”
在少年真情的挽留呼喚聲中,那洛雪穹卻越走越快,轉(zhuǎn)眼就轉(zhuǎn)過山腳,消失在茫茫的山野中。
見她遠去,蘇漸自然懊惱。不過洛雪穹走得好遠時,也突然反應過來:
“啊呀,那首詞曲中,詞句竟然頗有逗引之意!哼,一個不察,竟被他調(diào)戲。”
在洛雪穹后悔不及時,同樣往回走的蘇漸,卻在心中安慰自己:
“沒事,這次洛雪穹跟我說的話,比上回一個‘哼’可多了太多字。有進步有進步!”
也就在“調(diào)戲”洛雪穹的第二天,蘇漸忽然聽到些風聲,經(jīng)過仔細觀察后,發(fā)覺同窗中有些激進的人,舉止和平時稍顯不同。
這幾個言論偏激的,平時蘇漸就懷疑他們可能和血義盟有關(guān);現(xiàn)在看出點端倪,他這晚也就不回京華城了。
日頭西斜時,他就在靈鷲學院中四處閑逛,表面若無其事,內(nèi)里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點確鑿的證據(jù)。
說起這蘇漸盯著的血義盟,乃是龍族侵攻大陸、人族大潰敗后的產(chǎn)物。
他們的成員,本來在龍族入侵前,就是各王國的起義者。當龍族摧枯拉朽,將人類壓縮到西部狹小貧瘠荒野后,這些舊世界的反對者們就聯(lián)合起來,成立了“血義盟”。
和之前專業(yè)反對朝堂帝王不同,血義盟成立后,其頭領(lǐng)們針對新情況重新擬定了宗旨,變成十六個字:“摧毀朽朝,正本清流;屠盡龍族,光復神州?!?p> 在這樣的宗旨下,血義盟采用的手法越來越無所不用其極。
有意思的是,正如道家所說的“孤陽不長、孤陰不生”,有血義盟這樣仇恨龍族的激進組織,也就有意圖跟龍族妥協(xié)的教派。
流行于各王國的地下組織“尊龍教”,就走這樣的妥協(xié)投降路線。尊龍教主張和龍族妥協(xié),必要時可以投降龍族,成為他們的一個自治州府。
尊龍教一再宣稱,這樣做看起來沒骨氣、不勇敢,但卻是雙方懸殊實力對比下,保存人種不滅絕的最務實策略。
尊龍教還聲稱,現(xiàn)在不該是爭論應不應該投降龍族的問題,而是要爭取投降龍之帝國后,在目前龍族中樞皇朝、上龍之國、中龍之國、下龍之國的這樣尊卑架構(gòu)中,為新的人類屬國爭取一個“有尊嚴”的位置。
尊龍教的主張看起來很軟骨頭,是赤裸裸的投降主義,但在巨龍壓頂?shù)哪┦溃谷灰苍诎傩哲娒裰性斐闪撕艽笥绊憽?p> 很顯然,相比血義盟,在各大人類王國掌權(quán)者眼里,尊龍教這樣惑亂人心的教派,更加邪惡可怕。
而和來歷清晰的血義盟不同,這個尊龍教,竟似是近百年來憑空出現(xiàn),往前沒有絲毫可以追溯的歷史淵源!
于是,對于尊龍教的來歷,大家做了諸多猜測。一般人覺得,尊龍教的出現(xiàn)也不奇怪啊,畢竟那些惡龍?zhí)^強大,人類茍延殘喘,尊龍教的出現(xiàn)不過是正常的懦弱人性的體現(xiàn)。
但有些人從尊龍教經(jīng)常使用的法術(shù)上,覺得并不這么簡單。
作為被打擊的邪教,尊龍教和血義盟一樣,也會用暗殺之類的極端方法;不過有一點不同,尊龍教經(jīng)常用一些被明令禁止的黑暗法術(shù),特征非常像傳說中被龍族鎮(zhèn)壓的惡魔國度法術(shù)。
傳說中,惡魔國度的魔族天生和大陸上的生靈相反,擁有著強烈的毀滅欲望。尊龍教的一些法術(shù),酷烈、黑暗,和傳說中的魔族法術(shù)特征非常相像。
所以,有些了解尊龍教手段的人,猜測尊龍教背后是不是有著惡魔族的影子。畢竟魔族這么做,有著充足的動機,如果能把人龍對峙的局面攪渾,對他們肯定有好處。
不過也有些人認為,沒什么好多想的,這尊龍教,就是龍族派來的。
在蘇漸的內(nèi)心,在這兩個官定邪教之間,其實對尊龍教更加憎惡。
他覺得,那血義盟雖然行事極端,經(jīng)常制造血腥事件,但無論是暗殺官吏,還是伏擊龍族,至少都在為人族將來更有尊嚴地存在于這個大陸。
但尊龍教卻完全沒骨氣,主張匍匐在龍族腳下,是蘇漸這樣的熱血少年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所以,如果大統(tǒng)領(lǐng)派下任務,讓他不是盯著血義盟,而是查探尊龍教,蘇漸一定會更加高興。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相比活動頻繁的血義盟成員,尊龍教門徒行事卻非常低調(diào),顯得很神秘,根本不是蘇漸這樣低級玄武衛(wèi)有資格去偵察的。
于是這一晚,他就死死盯牢了一個疑似血義盟的學生。
這一天晚上,果然和他判斷的一樣,那幾個平時就被蘇漸列入嫌疑名單的學生,各自假裝有事。他們在偌大的靈鷲學院中兜了一圈,就不約而同地往一處僻靜的訓練道場而去。
碰到疑似血義盟的聚會,蘇漸不敢怠慢,趕緊小心翼翼地跟蹤過去。當?shù)搅四翘幥嘀裱谟车撵`鷲學院練武道場,他便小心地隱藏好身形,在幽暗的角落里緊張觀察。
本來他還擔心是不是誤判,但當室內(nèi)聚會開始后,蘇漸便確認,這的確是一次血義盟的秘密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