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傍晚時分,西落的太陽將天幕變?yōu)榱朔圩?,云彩像是棉團被人扯出了長長的絮,也沾染上這種迷幻而妖嬈的顏色。
在白日的余暉之中,長庚星有如一顆燃燒的寶石,嵌在天幕之上。
夙流蕭活到金陵城的前兩日,魏晉桐就已經(jīng)帶著人抵達,而且毫不掩飾自己過來撈現(xiàn)成的功勞的目的,城防和軍務絲毫不管,反而見天的在金陵城中游蕩。
南越商賈之道盛行百年,又有魚米之鄉(xiāng)做后盾,百多年來催生出不少極具特色的城池。若是編成歌謠傳唱,金陵城必然在前列,這城里有脂粉香裳和美人,秦淮河畔的夜晚的燈影里有天下男子最愿意做的美夢。
魏晉桐這位南越朝中太子的不二人選名聲不顯,叫人最印象深刻的還是他母族的功績,說一句功高震主都不為過。他本人卻顯現(xiàn)出一個紈绔子弟的作風,且極端的不靠譜。
他好美人,又瞧不上青澀的小丫頭,到金陵城的第一日就說要去秦淮河上的樓舫里住,被人好生勸告之后,他便直言自己不喜干癟青澀的小丫頭,且說那人為他準備的這些姑娘里說不準就混入了刺客。
一城之主,世襲罔替,金陵城主本就不把這個還未登上大位的皇子看在眼里,幫著安排妥當已經(jīng)算是抬舉了,聽了底下人回報過來的話,他自然也有幾分惱怒。
為他準備好的城主府不愿意住,身家清白且捏著她們身契的姑娘們不愿意要,偏要去住那魚龍混雜的下九流地方,若是魏晉桐胡鬧惹了什么麻煩,才是他這個做城主的有理說不清。
然而魏晉桐說一不二,身后又有謝家撐腰,金陵城主不想觸謝家的霉頭,只好捏著鼻子把這祖宗送去秦淮河畔,又安排人將著沿河兩岸守得水泄不通,才放任魏晉桐在此處住下。
兩岸有城主府的甲兵駐守,暗中還有探子盯著,可這河上緩慢行駛的樓舫里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眼睛里只有溫柔鄉(xiāng)的人可不會在意旁的,喝醉了酒的浪蕩公子們僅剩下的力氣都放在了討姑娘歡心,或者與人爭強斗勝上。
即便是城主府的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夠號令金陵城里的所有人,更不要說他們與那些富貴公子們身份有別。
年輕人多是張揚的,事在眼前,便不太在意那些隱晦的東西,除非他們的長輩也來了,不然便是城主在此都得好生掂量說話的分寸。
有些人倒是被攔了下來,有些卻是被裝模作樣地檢查一番就被放了過去,金陵城主頭疼了一夜便想通了,和城里幾家說得上話的老富商們通了氣,便冷眼看著魏晉桐給自己選了什么好地方。
彼時夙流蕭還在寂水對岸,雖然祁澤并不干涉他的書信往來,可到底不比人在眼前令出必達,夙流蕭也不是那么地信任祁澤真的會將他的信鴿全部放走,所以給出的命令模棱兩可,等他回來了就只能面對這樣糟糕的局面。
金陵城雖然早被他經(jīng)營下來了,可城主也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大抵是夙流蕭這些年給人的印象太過溫和,而金陵城主也不怕他冷臉,于是好不給面子地將他“出關(guān)”的事透露給了魏晉桐。
他本來是想著夙流蕭在朝堂上走的是文人的路子,應該很擅長與人虛以委蛇,就想讓他去探探這位看似腦子里全是稻草的皇子到底有幾斤幾兩。
城外祁澤的大軍虎視眈眈,卻被他忽視個徹底,還以為是夙流蕭新的算計呢——畢竟這位城主雖不一定要支持魏屏,卻也樂得看南越的皇室亂起來。
南越世襲罔替的城主制使得他們比北朝的臣子要自由多了,自然也能憑著自己的心意好好地挑選登上大位的人,可若是他們不插手也可以,坐山觀虎斗,可比摻和進去輕松多了。
畢竟南越數(shù)百年,從無哪位君王敢于挑戰(zhàn)祖宗留下的城主制,不站隊,充其量只是少了一些撈好處的機會罷了。
金陵城主這般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簡直要把夙流蕭給氣笑了,但是他也深知,哪怕他的人已經(jīng)滲透進這座城池的各處,卻不能在這個當口換一個說話能夠管用的城主。
好像夙流蕭出去一趟再回來,大勢便不利于他了一般,若不是知道這位金陵城主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絕對的利益便絕不會出手,他都要懷疑是不是魏晉桐收買了他。
不過夙流蕭雖然算是魏屏的謀臣,卻也是南越的子民,他身上并無足夠輕視皇子的爵位,也無實權(quán),魏晉桐要召見他,他便沒有不去的理由。
如今他為談判而去,卻失敗而歸,還叫北人打到了金陵城下,魏晉桐更有發(fā)落他的理由了。
但夙流蕭也不至于為此心煩,在他心中,無論魏晉桐是草包還是藏得深的一條毒蛇,他此行都是有來無回。
畢竟比起陌生的南越皇子——還是個手上沒有實權(quán)的——夙流蕭可以準備更多的籌碼說動那兩人幫他一把,何況北朝那小皇帝也心動了,他的把握由此變得更大。
即便北朝那邊反悔了,夙流蕭也能在暗中做手腳,他畢竟也是個高手,而江湖上能悄無聲息要人性命的東西那么多,只是需要挑選出能夠?qū)⑴K水潑到孟青或者祁澤身上去的就好。
甚至夙流蕭只需要考慮到底要嫁禍給誰,才能讓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只是他也知道這并不容易,那兩個人對于對方的事都極端的上心,好像嫁禍給誰,另一人都得發(fā)瘋,到時候也可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找他的麻煩,他得防著弄巧成拙。
最好就是在自己這邊再弄出一個替罪羊來,找個師出有名的。哪怕不能在那兩人心中洗脫嫌疑,可他們手里沒有直接的證據(jù),若是來尋自己的麻煩,在旁人看來便是沒道理的了。
能夠讓那兩人吃癟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夙流蕭隱去了笑意,不慌不忙地換了件衣裳,才往魏晉桐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