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一彎明月掛在天幕上,也沉在水中,隨著這些掛著紅燈籠的樓舫緩緩行駛,被攪亂成碎了的光,比陽光清冷,卻更有風(fēng)情。
魏晉桐終于“想”起來要讓人開窗,夙流蕭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然入夜,夜色是如水般微涼。周圍的景色卻因有合川兩岸數(shù)不盡的燈籠映照,變得清晰可見。
金陵城的屋宇房舍多是承自百年前的老屋,秦淮河畔又寸土寸金,輕易換不得主人,還都是老舊的檐角錯落。那廂姑娘公子的笑鬧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開,絲竹不絕,琴曲引人入勝,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秦淮河一景。
魏晉桐對夙流蕭的態(tài)度堪稱殷勤,不過是含著毒的蜜糖。他笑瞇瞇地看著姑娘們擁著夙流蕭走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因?yàn)樯矸萦袆e,夙流蕭得了個矮凳,可即便是這面子上的尊卑,在魏晉桐這里也算得上使人愉悅了。
此行來到金陵城,哪怕還沒有做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可只是邁出第一步,也算他此生的一大進(jìn)步。
許是常年都以最壞的心思去思量別人,而今遇見了魏晉桐的殷勤,夙流蕭不說防備絲毫沒放下,心里更是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更不要說他方才還大咧咧地提到了自己與祁澤的交情,如果想不出個借口推脫,過后要擺脫殺他的嫌疑就有些難了。
都是千年的狐貍,不過是一呼一吸的時(shí)間,心里便閃過許多的想法。
但魏晉桐先發(fā)制人,并不打算放過夙流蕭的“把柄”,道:“我從前便聽聞那些江湖人喜歡將人分作三六九等,還弄了個什么‘天魔榜’出來,將天下未到而立之年的俠客們排了名次出來,那位祁大將軍榜上有名,應(yīng)是個極了不得的人物吧?不過我也聽人說夙先生曾與他比武切磋不落下風(fēng),之后更是引為知己,而今這情況,先生可有妙計(jì)?”
夙流蕭在天魔榜上無名,但他昔年是在風(fēng)泉莊與祁澤比試的,在場的都是叫得出名號的人物,不論是嫉妒他少年有才,還是真心惜才的,都不會阻止人將他的事跡流傳出去。
這么多年了,祁澤和孟青依然在天魔榜上,他也依然不曾上榜,但江湖之中從未忘記過他的存在,只是多年不主動現(xiàn)身于人前,即便那些傳聞到了長陽城,那些朝堂上的“同僚們”也一時(shí)想不到是他。
但夙流蕭并未刻意隱瞞,他的身手也是魏屏的一大倚仗,魏晉桐此刻說他“曾聽聞”倒也不算突兀。
只是他這般言語,求得哪里是妙計(jì),無非是想哄夙流蕭去和祁澤打一架,連陽謀都算不上,可這又怎么算是一個解決困境的辦法,魏晉桐不過是想看他的笑話。
夙流蕭倒也沒戳穿,還是那副愣不接話、眉眼含著彼此之間心知肚明的冷意的模樣,道:“此番事大,夙某不敢擅專。殿下在此,長陽城的使者或許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不若等等那邊的意思?”
兩國交戰(zhàn),扒拉的就是那些功勞和利益,若是之前祁澤還在寂水那邊時(shí)便也罷了,到如今他兵臨城下,可不是魏晉桐這皇子之身能做主的時(shí)候,他不信他敢放出明令來。
只是祁澤那邊,夙流蕭還是得再去一次的。上次他狼狽逃回金陵城已經(jīng)給足了祁澤面子,但孟青又來了,倒是叫人頭疼,不過魚娘還沒落到他們的手上,說不準(zhǔn)還有他討價(jià)還價(jià)的余地。
只可惜魚娘一時(shí)回不來,而她也明顯是個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信上只說自己手中有重要的情報(bào),卻說信鴿往來極易泄露,不便直接寫明。
就差只說要夙流蕭派人去救她了。
不過若是魚娘真有這價(jià)值,夙流蕭倒是不介意,不成器的手下多她魚娘一個不多,但對魏屏如此忠心,甚至還防備起他來的人,魚娘算是“個中翹楚”。
夙流蕭的回答魏晉桐是料到了的,當(dāng)下又是一陣自嘲,道:“頭一回離開長陽城,倒是我得意忘形了。也罷,夙先生能在金陵城坐鎮(zhèn),我就能安下心來了,其他便隨緣吧,想他北人也不敢真的攻打金陵城?!?p> 這才一會兒工夫,便說到有他夙流蕭在,魏晉桐便能安心,籠絡(luò)朝臣也沒有這樣快的,倒是顯得他尤其的不上心。
但魏晉桐一點(diǎn)兒也不在意,笑瞇瞇地看著夙流蕭,就像是一只饜足的獸。
他吸食那等煙葉數(shù)年,留下一副接近瘦骨嶙峋的身軀,便是紅光滿面也能讓人看穿他底子的虛弱。
方才他又抽了一管,煙葉的味道已經(jīng)散去,留在他身軀里的力量卻還未消散,反而正在發(fā)揮效力的時(shí)候,讓魏晉桐的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地?zé)崃似饋怼?p> 那仿佛是有一團(tuán)火從骨子里燒起來,直要把人都燒為灰燼,鳳凰卻在灰燼中復(fù)生一般。說不上很是痛苦的短暫時(shí)間過去,接踵而至的是少許的麻癢,在之后就是無盡的愜意,讓人尤為上癮。
這就是夙流蕭脫身的好時(shí)機(jī)了,只是夙流蕭到現(xiàn)在還看不明白魏晉桐今夜召他過來是為何事,他也分辨不清魏晉桐是要打壓、拉攏或者別的目的,就好像他的手段都只使了一半,走到關(guān)鍵處便斷了,余下一半究竟是什么便成了迷。
他唯一認(rèn)真的便是要夙流蕭去和祁澤過招,然而現(xiàn)在魏晉桐癮似發(fā)了,又沒了下文。
總有哪里很是奇怪,夙流蕭卻抓不到那點(diǎn)靈光。但他很清楚,從他上了這艘船,便覺背后陰森,暗處窺視的目光不絕,有種像針扎般的惡意襲來,等他凝住呼吸又消失不見。
還有那位讓他忌憚的桃花娘子究竟在何處?夙流蕭并未感覺到此間有高手在暗處蟄伏,當(dāng)然也可能是程芮的武功高于他,幾十年的沉積,總是要好過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奇遇的小輩的。
如果這位桃花娘子過去叫陣,說不準(zhǔn)得祁澤和孟青兩人一齊上場,只可惜魏晉桐并沒有與他介紹這人的意思,夙流蕭也沒法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