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小舟攜數(shù)人舉著青旗駛到岸邊,船上的四位委國兵士,下船站入齊腰深的海水中,托舉著身著灰藍色寬袖束腰云錦紋大衫的使者邁步上岸。那使者身形不高,但鎮(zhèn)定自若頗有幾分氣度,環(huán)視著周圍警惕的兵士和森然如林的刀槍劍戟,微微一笑用標準的宏語朗聲說道:
“大委國特使盧而凱攜攝政王殿下霧幺年大人致宏國泥牛洲平山府武威將軍、守備王成大人書信一封,特請見王大人,遞交書信?!?p> 話音剛落,一名白胖中年男子分開軍丁站了出來,正是等候多時的軍師沈默安,他微微抱拳說道:“特使閣下,大人有命,請?zhí)厥乖诖诵x書信即可?!?p> 特使微微一愣,沉吟片刻說道“這恐有不妥,此乃攝政王殿下與王大人的私人書信,我怎可隨意開啟。”
沈默安微微一笑,說道:“我家大人是個講禮數(shù)之人,三日前就知道貴國派出如此規(guī)模的艦隊千里迢迢來送書信,你瞧瞧,如今不止我平山港百姓,泥牛洲其他各縣的百姓,也早就開始清掃籌備,就是為了等貴國特使,想必攝政王殿下如此慎重的來信,一定會為我國和貴國帶來福祉,所以我們大人說,就請?zhí)厥乖诖诵x,讓我泥牛洲所有百姓,共聞佳音。”
“大人,本使臨行前,攝政王殿下有令,需面見王大人轉(zhuǎn)交書信,若此時宣讀,那我便是抗令不遵?!北R爾凱仍不死心,猛聽城樓上有人答話,盧而凱一抬頭,見一金盔金甲老者,須發(fā)皆白,手握一桿亮銀槍,不怒自威的冷冷說道:“我便是王成,特使已見到,就請讀信吧!”
盧而凱這才無奈的取出信札,展開誦讀:
“至虎威將軍王公尊鑒:
某久聞將軍之威名,知公乃當世人杰,有統(tǒng)御三軍之策,征伐四方之才,雖未曾相識,心甚慕之。
公為英杰,本應出將入相,位列三公,然貴國圣武陛下?lián)砉洳哦挥?,無識人之明,嫉賢妒能,亦無用人之量,致使貴國朝堂內(nèi)明爭暗斗,君臣離心,有良將而棄如鄙履,吾心惜之。
今,天下分崩,不奉綱常,黎民與水火之中凄惶無狀,正是英雄匡扶天下,建功立業(yè)之時,公乃安邦定國之柱石,居此孤懸之地,非公能一展宏圖之所,焉能久屈于此。某愛公之才,敬公之忠。惟愿與公攜手,匡扶天下,重塑綱常。
吾大委國,疆域廣闊,富庶安定,當今天下,無可匹敵,公若愿追隨大委,吾自當奏請?zhí)熳樱瑸楣夂畎菹?。他日,委國一統(tǒng)天下,公亦可名垂青史。若遲疑不定,只怕兵戈所指,泥牛洲彈丸之地,頃刻間將灰飛煙滅,吾亦知王公乃忠義之人,然萬千將士,無數(shù)百姓之生死,系于公處,望公勿為一己之忠義,棄萬千黎民于水火,全小忠而失大義也,望公三思速復,切莫貽誤天下。
大委國攝政王霧幺年致“
信未讀完,早有讀書人將那文鄒鄒的句子轉(zhuǎn)念于大眾聽,宏國的平民百姓,哪里按捺的住怒氣,還沒聽完早已開始痛罵不止,污言穢語不堪入耳,那特使竟充耳不聞,自顧自讀完信后,垂手而立。
王成在城墻上冷冷一笑
“好一個貽誤天下,我王成不過小小守備,居然成了貴國攝政王口中左右天下之人,別的不知,便是攝政王閣下拍馬屁的功夫果然天下第一?!贝嗽捯怀?,四下立時哄笑一片,盧而凱想不到王成竟當面奚落,臉也氣的有些發(fā)白。王成又指著城下眾人道:“自古忠義難兩全,若要讓我在對王之忠和對百姓之義間做選擇,自是有些為難。然我大宏子民,敦厚純良,知天地,尊祖先,以孝為先,若我王成背典忘祖,投靠異邦,鄙人怕祖先泉下有知不得安寧,更怕這泥牛洲父老鄉(xiāng)親也不答應?!?p> 立時間,山呼海嘯般,王成擲地有聲的回答激起所有百姓的響應,“驅(qū)除委賊,血戰(zhàn)到底,誓不為奴”的呼喊聲,震天裂地。
此時平山港上下,群情激憤,也不知是誰先拾起地上的爛菜幫子,砸向委國使節(jié),眾人受了啟發(fā),只見爛菜葉、臭雞蛋,如雨點般砸的委人抱頭鼠竄,找不到稱手家伙的人,甚至脫下多日未洗的破鞋砸了過去,委國特使哪還顧得上氣度,“愚民,不受教化。”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后退,狼狽不堪的回到小船上,倉皇的帶著一身蛋液菜汁駕船離去。
一場大戰(zhàn)已不可避免。一隊隊被分派任務的士兵穿梭于各城防據(jù)點,意識到戰(zhàn)爭迫在眉睫的百姓,開始攜家?guī)Э谑帐凹氒?,撤出城區(qū)。王成靜靜站在城墻上,雙眉深鎖,是他命令士兵打開城東門,任由百姓離去,盡管默安一再勸阻,理由是離去的人中,有老幼婦孺,可也有青壯男子,兵員不足時,這些人至少可做搬運救護的工作,但王成還是下達了開城令,記憶中無數(shù)次殘酷戰(zhàn)例不斷的在他眼中閃現(xiàn),破敗的城池,被屠戮的百姓,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國,這些悲苦,本不該由他們承受。沈默安默默的看著王成,心中憂慮,他知道大人做的決定或許是錯誤的,但是看著已經(jīng)整整一天不曾合眼老人,他選擇了服從,自昨天得到敵情來報,王成就這么不眠不休的來往于城樓各處,布置防御。不知不覺中沈默安的思緒也被帶回過去,他與王成初相識時。
那年,默安不過二十出頭,滿腹經(jīng)綸的他與所有青年才俊一般,豪情滿懷,憧憬著考取功名,建功立業(yè),然而一場科考舞弊案震動朝野,被牽連的考生不計其數(shù),沈默安的科舉之路剛剛開始便戛然而止。
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沈默安萬念俱灰,干脆效仿前人,拋下書本寄情山水。一日,他游歷至隆洲地界,宿于一座叫永全的小鎮(zhèn),偏巧遇見山中匪徒下山劫掠,鎮(zhèn)首驚慌失措,竟然偷偷喬裝流民逃走,丟下鎮(zhèn)中四百多婦孺老幼和六十來個民丁(民兵)被二百多窮兇極惡的匪徒團團圍困。
眾人一籌莫展時,沈默方自告奮勇,他一邊指揮眾人加固鎮(zhèn)周石墻,暗中提防,一邊安排鎮(zhèn)中吹鼓手,敲鑼打鼓奏起喜樂。匪首疑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接著又指揮村中人,每逢飯時,在家家戶戶多點炊火,并組織老幼持農(nóng)具日夜操練,發(fā)出喊殺聲,匪徒疑惑村中有埋伏,又耽擱了兩日,等來討賊的官兵,這才救下全村老少的命,而討賊官兵的首領便是王成。王成見其有勇有謀,便留下他安排在軍中做了個文書,后又遇大小戰(zhàn)事不下百余次,沈默安屢屢獻出奇策,逐漸被王成倚重,這才最終成為軍師。
此時沈默安亦頗為傷感,十多年來,他已然將王成視為父兄一般的人物,看著王成布滿血絲的雙眼,他亦知此時的平山危在旦夕。平山港雖富庶繁華,但終究是一處海島中的小城,整個泥牛洲,平民不足二萬,兵士亦只有五千人馬,其中駐扎平山港的不過三千。而此時,委人的二十艘雙桅船中,每艘運兵約有四百,五艘鐵甲艦,每艘運兵不下七百,龜甲船每艘亦可乘坐三百人,如此算來,此只艦隊,絕不少于一萬五千人馬。委人的鐵甲艦威力巨大,不但防御力強,每艘鐵甲艦,還有幾十門火炮,如此一只超強艦隊的火力,幾乎可以鏟平一個島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奇謀妙計亦難奏效,
“默安,依你看,委人何時會發(fā)起進攻?”王成突然發(fā)問道。
“大人,方才我虛張聲勢,不知是否能拖延幾日?!?p> “恐難奏效,敵軍覬覦已久,對我兵力之部署應已心中有數(shù),此刻只怕已然排兵布陣,大戰(zhàn)在即??!”
此時委國鐵甲旗艦颶風號的議事廳中,將軍阿魯什與艦隊將領們正在聽取盧而凱的匯報,
“將軍大人,宏人雖驕縱蠻橫,但亦不可小視,此次我前去,王成似乎已于前幾日發(fā)現(xiàn)我軍動向,雖說可能是虛張聲勢,但不可不防?!北R而凱憂心道:“我認為還是應該攻心為上,攻城次之?!?p> “特使大人,你過于擔心了?!卑Ⅳ斒豺湴恋奈⑿Φ溃骸澳嗯V捃娛坎贿^五千,縱使那王成老兒提前知道,又有何妨,最近的援兵,居此有十天海程,加上來回耽擱,糧草動員,至少也需一個月才能趕到。到那時,泥牛洲全境早已被我拿下,又有何懼?”
說完,他驕傲的昂起頭“全軍聽令,以淺鯨和拂曉號為前鋒,各領雙桅船五艘,明日清晨全力進攻平山港口,沉默號自平山北岸策應,阻斷可能出現(xiàn)的宏國援軍。”
鰈魚月十三日凌晨,平山港外城墻上,整齊劃一的連珠火炮上微微凝結(jié)著寒霜,四名炮手正斜靠炮位上,沉默中輪流抽著桿勁頭十足的烤煙,黑黢黢的海面安靜異常,連海浪聲也細不可聞,突然,其中一人站了起來,疑惑的看了看海面,黑暗中遠處似有燈火閃爍?!拔诉M攻了”他突然猛的大叫起來,話音未落,只聽空氣中傳出布匹被突然撕裂的聲響,只感覺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晃動從天而降,無數(shù)的炮彈似雨珠落下。劇烈的爆炸仿佛將天地撕開一個巨大的傷口,無數(shù)火焰煙塵突如其來的瞬間籠罩平山港,把人嗆的喘不上氣。
一位傳令官在炮火中舉起代表反擊的旗幟,跌跌撞撞奔跑著攀上城墻頂,傳出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全線反擊”一發(fā)敵方炮彈隨后穿過他的身體,在他的胸腔上開出碗口大的洞,他像一條破口袋從城墻上倒飛了出去。
從被偷襲的驚慌中鎮(zhèn)定下來,王成反擊的命令剛剛傳達,炮位上訓練有素的炮手已經(jīng)開始有條不紊的裝填火藥,宏國的連珠火炮曾是整個大陸中最為先進的技術(shù),經(jīng)過一代代工匠的改造,采取先進的火藥與彈丸分別填裝技術(shù),可將單發(fā)火炮擊發(fā)速度提高三倍,然而這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技術(shù),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更多的國家掌握,于是,平山港的炮手們尚未做完擊發(fā)準備,又一輪精準炮火覆蓋如約而至,火炮射擊的前一發(fā)通常威脅不大,收到海流海風的影響,第一發(fā)炮彈往往屬于試炮階段,準確性很難保證,產(chǎn)生破壞力主要依靠炮彈的密集性,炸中目標的可能基本和瞎貓遇見死耗子的幾率差不多,然而委人第二輪炮火襲擊,準確性高出了很多,巨大的爆炸力,撕開了平山港最為堅固的城墻,其中兩枚炮彈竟然擊中同一部位,堅固的青石城墻被炸出長達三米的裂縫。
終于,在混亂中清醒的宏國炮兵,打出了反擊的第一炮,巨大的轟鳴聲如怪獸怒吼般沖出城墻,直撲海面,無數(shù)炮彈落在艦船四周,激起沖天的浪花,海面上到處飄散著黑黃的從海水下翻涌出的硝煙,黎明中的海面,已然開始泛白,委國戰(zhàn)船呈半圓形陣勢排列,將平山港完全封鎖,從戰(zhàn)損效果看,平山港已經(jīng)落于下風,幾個小時的炮擊已經(jīng)將城墻上的炮臺摧毀了三分之一,而委人的戰(zhàn)船,不過是受了幾處輕傷,稍作修復即可。
平山督戰(zhàn)室就設在城墻邊的臨時改建的民居中,王成坐在案前,緊鎖著雙眉,仔細翻閱海防圖,突然,他揮拳狠狠錘在圖上。
“大人”沈默安擔心的想要上前攙扶,被王成止住,
“若是朝廷能夠聽我一言,早些撥款加強平山軍備,這些委人如何敢在此猖狂。”王成有些懊惱,對于這幾個小時的損失,他是非常痛心的,畢竟平山的一草一木耗費了他十年的歲月。
“大人,我們定能將委人趕走,默安敢保證,不出三年,我一定還您一只更強大的炮隊?!?p> “默安,事到如今,你可有御敵良策?”
“默安有一計,只是不知道大人舍不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