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乃有形之物,何以落到地上,并不見臟,反而徒增干凈之意?”佛觀捻著手中念珠,忽有所感道。
“你自己也說了,干凈的只是自己的心意,若你不去看它,縱然漫天飛舞,又豈能引你所感?”俞樂胡亂解釋了一句,然后自言自語道:“你相信夢嗎?我以前做過很多夢,而且無比真實,根本忘不了。前不久,我夢見一座木橋,下著雨,一個很好看的女子打著傘站在那里,她的眼神有些不舍,但是很熟悉的樣子,最后,她走了。我很心痛?!?p> “我不相信夢境,你之所以覺得真實,是因為自己選擇了相信,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種深層次的自我欺騙罷了?!狈鹩^嘲諷了一句,又微微用力把背上的夜微背緊了些,夜微不斷哈著熱氣,鏡片上時而被白氣和冰霜籠罩。
四個人行走在無邊無際的雪野里,除了冰雪,根本看不到別的景色,頭頂還是那一片漆黑的星空,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晚看得到月亮,那月亮又大又漂亮,似乎很近的樣子。
這里的白天大于黑夜,因為這里是西界,這里只有冬雪,因為這里是雪舞域,這里看得見最大的月亮,因為這里是滄月冰境。
“我說木清啊,這西界雪山難道只有雪嗎?夏天呢?春天呢?秋天呢?讓你給吃了?!庇針妨庥行┬傅。鵁釟鈫柕馈?p> 白色的身影仍在前面不停地走,沒有回頭,不然俞樂大概會以為神女迷路了。
他的行李很多,都裝在胸口的降心鏡里,這鏡子平時用不到,用來儲物倒是實用;唯有背包里體積已經(jīng)不小的小北占據(jù)著不小的重量,走起來著實有些費勁。
夜微回答他說:“西界原本其實是有四季的,但是這里的修行者居多,導致天地原氣比較稀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相傳遠古有神女以大神通降下冰雪覆落整片山脈,也就是現(xiàn)在的雪山,雪山終年不變,是神女為了保持這里天地原氣的純凈度。”
木清像是沒有聽到他們的討論,但俞樂還是注意到她不經(jīng)意間點了點下頷,不由得心生敬畏。
忽然,佛觀停下腳步,警惕道:“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前面有座山。”“你這是什么腦殘問題,前面當然有山啊,不然這里還叫雪山?”俞樂想都沒想接道。“不是,你好好看,在我們前面十里外的那座小山,好像在向我們飛過來。”
木清忽然說道:“你說的沒錯,那是個難纏的家伙,應該是沖著我來的,不過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好對付?!?p> 俞樂整個人頓時僵住,旋即破口大吼道:“等等,你們腦子抽筋了吧,山好好的躺那,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就朝我們飛過來,它成精了!”
木清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誰說山會自己過來?是有個力氣大的家伙背過來的?!?p> 俞樂表示扯淡,在黑夜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團火焰在瞳孔瞬間點亮,這個世界瞬間清晰起來,然后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看到了萬米之外確實有一座不算大的小山凌在半空中,以一種看似緩慢實則迅速無比的速度飛了過來,那山雖然小,但畢竟是山,重力依然是人力不可估量,更奇異的是,在山的底部,確實有一個黑色挺拔的身影。那個人腳踏虛空,單手舉著那座雪山,朝著木清一行人飛過來。
俞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我靠,這不可能吧?!痹谛睦镟止玖艘痪洌⑽⑥D(zhuǎn)過頭看見佛觀也是一臉懵逼的樣子,頓時心安了不少,至于佛觀背上的夜微則是直接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走在前面的木清停下了腳步,一臉頭痛,卻并沒有表示出什么驚訝。俞樂扯一下她的衣角,白癡似的問道:“那個家伙,是什么情況?”
木清想了想,盡量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道:“知不知道有一種境界叫做破凡?”“破凡境——”俞樂撓了撓頭發(fā),隨即反應過來激動地跳了起來大叫道:“這特么不是傳說中的的境界嗎?咱們原世界幾千年沒出現(xiàn)這樣的神仙了!”木清有些不悅道:“所謂破凡,即是超越原世界普通修者的束縛,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高度,解釋起來很麻煩,總之,移山填海這種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并不難。”“可是,這種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不應該在深山老林里好好修煉不問世事嗎。”佛觀發(fā)出自己的疑問。
“很簡單,他是沖著我來的?!蹦厩逭f完,俞樂有些懂了,但佛觀和夜微不懂,俞樂剛想問一些東西,木清搖搖頭道:“待會再解釋這家伙的來歷,你們也不用緊張,那家伙自居身份,不會朝你們這些小孩下手?!薄翱墒?,你打得過他嗎?”俞樂表示自己的擔憂。
“打不起來,其實這個人已經(jīng)死去多年,僅剩一縷孤魂罷了,剩下的力量不足原來的百分之一?!蹦厩逭f完,那座小山已經(jīng)悄然靠近,遮住了半邊夜幕。
俞樂和佛觀沒有說話,這的確是他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詭異的一幕。
忽然,妖冶的月亮中出現(xiàn)一個冰寒的影子,那影子起初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最后越來越近,落到那座飛來的雪山上,隨著一聲凄厲猙獰的鳥叫聲響起猝然響起,那座雪山似乎沉默下來,單手抬山的雄拔身姿也陷入了平靜。
“她來了。”木清吐出一口寒息,整個人似乎輕松了一些,自言自語道:“終究不算太晚?!笨粗砗笥針泛头鹩^一臉茫然的樣子,只道:“現(xiàn)在沒有我們的事了,繼續(xù)走吧?!闭f著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赤著腳行走在雪地之中,俞樂拍拍佛觀的肩膀,佛觀背緊了戴眼鏡的小侍女夜微,兩個人有些緊張地跟了上去,他們沒有問,因為木清讓他們不用擔心,那么就安心走下去就好了。
俞樂真的很害怕頭頂?shù)哪亲綍鋈宦湎聛?,自己這一行人除了木清之外恐怕都會死的很壯烈,他不敢朝上邊看,誰也不知道那個家伙會不會忽然發(fā)瘋把手里的東西隨便一扔造成十級地震之類的。
佛觀沒有火之瞳,雖然心中不免驚駭,但他的膽子要大一些,在黑暗中聚原氣于手指,瞬間散發(fā)出金黃色的光芒照亮開來。俞樂看見后,深有感觸地道:“我算是明白你為什么專修精神力了?!狈鹩^搖搖頭,朝上面看去,卻不敢用精神力探測,只見那個單手擎山的好漢在黑漆漆的山底依然清晰可見,單從云淡風輕的氣勢上看,倒像是他手里舉著的只是一個剛斬落不久的人頭。
夜微微微抬起頭,瞪大了自己并不精神的眼睛道:“佛哥,天這么這么黑了?月亮上哪去了?”佛觀一怔,解釋道:“今天陰天,月亮打烊?!薄啊币刮㈦m然覺得佛觀在哄孩子,但念在他背著自己走了許多路的份上,不好意思反駁,便又趴在他肩頭睡覺。
在雪山上方,也就是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個青衣黑發(fā)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凝立在半空,手里握著一團長長的月光,另一只手搭在弦上,緊握,然后屏息。松手的瞬間雪山上燃起來了一團妖異的烈火,那火焰顏色很好看,樣子起初極小,但靈動至極,借助著無窮無盡的天地能量和空間,瞬間升騰起來,數(shù)息時間便包裹了大半的皚皚雪山。那雪山在妖火的熊熊熾燒之下,體型漸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上面覆蓋的皚皚冰雪開始急劇融化。
“我們快點走出去。”木清忽然催促道,繼而以身作則第一個以風的速度飛了出去,漸漸逼近山底的出口。俞樂心想我們都不急你一個殘識急什么,但還是拍拍佛觀的肩膀,兩個人急劇加速,不一會兒一行人走出了雪山的籠罩范圍。
之所以這么快,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飛來的雪山在火焰的熾燒之下變得越來越小,說來也怪,那妖異如鬼靈的幽幽火焰竟似越燒越旺,好像不把所過之物焚盡誓不熄滅。
木清閉上眼,輕輕展袖一落,那融化的雪水迅速凝結(jié)成冰,雪山的體積再次增大,重量比起之前不輕反重,那山底下單手擎山的毅拔身姿頓時吃力起來,由最初的單手變作雙手,所處的位置下降了不少,漸漸接近地面。
“靈將,你本是北海之人,萬年之前就已經(jīng)以身殉道,只剩一縷孤魂游蕩在緲落。我知道你對昔年的神女有過癡情,但是物是人非,她已經(jīng)死了,我和巖兒也只是歷代的傳承之人,你為何如此執(zhí)著?”“就是,我們都知道你喜歡的人喜歡的是東域的某某人,跟你又沒半分錢關(guān)系,你就跟個智障似的天天纏著我倆,你是不是有病?”手握月光的青衣女子說道。
俞樂覺得那個人說話的方式有點莫名的熟悉,但是相比之下自己更關(guān)心她們口中“靈將”的回答。
那雄厚的聲音終于緩緩地響起,氣勢猶如頭頂?shù)哪亲鹕皆溃骸斑h古動蕩的年代,那時候還沒有現(xiàn)在界域分明一片和諧的原世界,我一心一意投入到守護家園的事業(yè)中去,除此之外,我沒有辦法做別的選擇,所以我錯過了一些終生無法再見到的人和風景……后來我死去了,生命歸于大地與塵埃,那一刻我終于做了屬于我自己的選擇,我以念力強行封鎖體內(nèi)的力量,舍棄了賴以存活的肉身,因為身體會老,孤魂不滅,我忍受萬年孤寂,唯愿永遠追尋她的影子?!?p> 這段話說的頗文藝,頗裝闊甚至悲涼,但俞樂反正是感覺聽懂了,卻并不能理解靈將的這種偏執(zhí)的所謂愛的古老延續(xù),只覺得這家伙真慘,如果端木秀不在了自己肯定會出于某些原因選擇活下去,但是會活得沒有靈魂,這就是自己和靈將對待感情的區(qū)別。
是否也可以理解為古代人和現(xiàn)代人的思想代溝?俞樂理解不了靈將對追求天長地久的執(zhí)著,恐怕靈將也未必理解當下人對愛情的理性。
所以雙方都沒有錯。
所以俞樂很關(guān)心木清和手挽月光的那位如何應對。
但是事情并不像劇本里寫的那么復雜,木清和那位青衣女子根本不打算用言語表達自己的不滿,因為她倆經(jīng)過無數(shù)次驗證太清楚靈將的性情,于是干脆直接趁著對方辛苦地舉著沉甸甸的大山之際,一把火焰重新燒灼了起來,與此同時,漫天冰雪飄搖而墜,融化了的雪山重新凝結(jié)成冰,山體變得越來越寬大,相應的也越來越重,靈將的身軀漸漸接觸到大地,忽然聽到一聲暴喝:“你們不要太——”
只聽轟隆一聲驚雷般的悶響,雪山重重墜落,舉山的靈將被壓在里面,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哇——”面對著壯觀的一幕,夜微揉了揉自己的小眼睛,忍不住感嘆唏噓。佛觀搖搖頭,心想活了一萬年的靈將怎么會這么笨。
俞樂心里琢磨著,他最后那句到底想說,你們不要太什么?太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