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陵明月夜
“公子,今兒月亮真圓!”素衣小書童手打燈籠,尾隨白衣公子身后,仰著頭,滿臉興奮地看著皎皎月色。
“嗯,真圓?!鼻逖殴右灰u月白長衫,嘴角噙著淡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清淡,眼角微顯病態(tài)。
“公子,今夜江上好生熱鬧!”小書童趴在船欄上,興致勃勃地看著滿江畫舫,江天水月。
“嗯,真熱鬧。”白衣公子點(diǎn)頭輕笑,笑里含著清淺的柔光。
今夜中秋月圓,秦淮河上畫船歌舞,酒色笙簫。金陵城的所有富家貴族,約莫都來這江上泛舟,賞這湖光秋色了。一時江上歌舞升平,秦淮河,也是少有的熱鬧。
月漸上中天,月色更濃,更美,然秦淮河歌舞卻漸漸散去,精致華裳的姑娘家攜手相伴而行,俊俏少年郎吹哨相隨,踏歌而歸。
夜深,初定,人靜。
秦淮河才真正成為明月的主場。皎皎月光傾瀉而下,灌滿了整條江,灌滿了天地,灌滿了長夜。
清江,白沙,明月。
“公子,咱們回去吧?”小書童搖了搖頭,唏噓一聲,回頭看向白衣公子。
“怎的?鬧著要看月,月色正美時又要回去,臨安,月不是這般賞的?!卑滓鹿訐u頭淺笑,眼底似揉進(jìn)了這皎皎月光。
“公子,我不想賞了?!?p> “為何?”
小書童突然抬起頭,清湛的眼睛里閃過水光,又驀地把頭低下,落寞的聲音悶聲傳來:“公子,金陵月色,比不得長安?!?p> 聞言,白衣公子眸色微慟,視線久久凝視遠(yuǎn)方,似在看這江,似在看這月,又似乎,什么也沒有看。
“公子?”
“我在。”白衣公子回神,嘴角露出抹風(fēng)輕云淡的笑,旋即,笑又隨風(fēng)散去,終是融入這渺渺天地。笑容,清淺,如這寂寂月光。
“金陵月色,確實(shí)不如長安。”白衣公子的話很淡很淡,淡入了月華中,風(fēng)一吹,無蹤無跡。
“泠泠……”
“呀!公子,來客人了!”小書童卻一驚一乍,頓時被突來的風(fēng)鈴聲吸引了注意力。
邁開步子,急匆匆跑進(jìn)船樓,波光月影里,秦淮河邊唯一不曾歸去的樓船孤零零漂浮在江面上。月光下,白衣公子衣袂翩躚,秋水浮光微微蕩漾。
船,即酒館。
三年前,這艘古樸卻不失精致的樓船泊來此處,之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三年來,一直面對著秦淮河無邊的江月,白沙。
“你好,這里是忘憂酒館,請問您想要點(diǎn)什么?我們這里有塞北最香醇的烈酒,也有江南最清冽的瓊瑤,亦有適合深閨少女品飲的果酒佳釀,不知這位姐姐喜歡什么?”臨安咧嘴一笑,朗聲說道。小書童唇紅齒白,干凈清亮的雙眼有著鄰家小弟弟的味道。
“我,謝謝,我什么都不用,我不用這些……”來的女子微微搖頭,卻見她珠瓔寶瓚,身著百蝶流仙飄紗裙,額綴紅梅,唇點(diǎn)朱砂,只是神色有幾分憔悴,似乎很久沒有休息好的模樣。
“咦?那你要什么?”臨安咋呼呼地問道,眼中閃過困惑。
“我……聽聞貴店有一酒,名為忘憂……”
“哦!原來是來買忘憂的!”臨安了然,隨即笑嘻嘻地說道,“這得找我們公子!只有公子才賣得出忘憂!你等著,我去找他!”臨安說完,很歡快地跑往內(nèi)室。
“多謝小公子……”女子謝道。
這艘畫舫的裝飾很別致。走過甲板,便是大廳。門前擺著一株海棠,火紅的花朵如火似陽。內(nèi)有五六張方桌,整齊劃一排列,凳、桌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張桌上擺著花,花的品類繁多,有牡丹、月季、芍藥、鈴蘭……柜臺之上,擺著一株丹若。可以看出,這兒的主人是一位風(fēng)雅別致之人。
架臺上擺著酒罐,大的、小的,擺地上的……花香混著酒香、木香,竟叫人微微迷醉。
“我家公子來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才看見唇紅齒白的小書童歡快的跑出來,后面跟著位俊逸淡雅的白衣公子。
卻見來人清淡一笑,“抱歉,方才有事,耽擱了一會,讓姑娘久等了,姑娘可是來買忘憂的?”
“是!聽聞……聽聞忘憂之酒,飲之可忘憂愁,亦可知前世今生……不知,是真是假?”女子說完,抿了抿唇,低眉撥弄了一下腕間的玉鐲,眼中光芒跳躍,卻是帶著希冀,又像在絕望漰潰的邊緣。
白衣公子嘴角含笑,凝神看著她,良久,在她充滿希冀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說道:“是,也不是。”
女子神色微亂,“此話怎講?”
白衣公子卻沒有回答只是轉(zhuǎn)身離開,轉(zhuǎn)眼轉(zhuǎn)進(jìn)了內(nèi)室,只留下淡白月光般的背影。就在女子絕望打算離開時,卻又見他走了出來,依舊嘴角含笑,手中卻多了一個托盤,盤中一把精致玉酒壺,雕鏤繁復(fù)花紋,一玉碟,碟中擺著紫色的花瓣,又有一空玉盞。
“如果在下沒有猜錯,姑娘應(yīng)是鎮(zhèn)國公府三小姐,那與新晉少年將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鎮(zhèn)國公府三小姐?!卑滓鹿右幻孀邅?,一面輕飄飄的說道。
聞言,女子臉色微白,嘴唇微微顫抖。
“我再猜,三小姐來我忘憂酒館是為了那少年將軍?!卑滓鹿幼旖鞘冀K含著笑,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只是說著什么無關(guān)輕重的事情。卻不想,女子的臉色愈發(fā)白,到了最后,近無血色。
白衣公子幽幽嘆了口氣,“三小姐,走投無路了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女子眸光顫了顫,臉上的神色差點(diǎn)繃不住,但到底生在豪門貴邸,最擅長的便也是控制心神,情不外露。只短短幾瞬,女子又恢復(fù)了剛進(jìn)門時的模樣,只是面目更加憔悴。
女子眸光微斂,輕嘆道:“世人皆道忘憂酒館明月公子釀得一手好酒,依我看,明月公子釀出的是人心。”
白衣公子輕笑,“過獎?!?p> 女子穩(wěn)了穩(wěn)心神,“明月公子,酒,如何賣?”
白衣公子輕把盞,倒下一盞酒,酒香頓時擴(kuò)散開來引人沉醉。卻見他玉白的指尖捻起紫色的花瓣,灑入盞中,令人驚奇的是,花入杯酒,遇酒即溶,不一會兒便消失得無隱無蹤,只原本無色的酒微微染上淡淡的紫色。
“忘憂酒有兩品,一品過去,一品未來。我觀三小姐神情,覺得三小姐想要的是未來,但想知的卻是過去,二者不可得兼,在下便自作主張,拿了這過往之酒?!卑滓鹿语L(fēng)輕云淡地說著,嘴角始終掛著淡笑。
女子眸光顫了顫,微斂心神,道:“勞明月公子費(fèi)心,我所求的正是過去?!鳖D了頓又道,“有何代價?”
“不多,一夢即可?!卑滓鹿铀菩Ψ切Φ乜粗?,說出來的話令人不知何解。
女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漫不經(jīng)心的笑便再看不出其它,便作罷。
“飲了這杯酒,回去做個好夢吧,夢醒便是結(jié)束了?!卑滓鹿虞p飄飄說道。
女子沒有遲疑,拿起酒盞,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