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街由北向南貫穿整個東市。吳岫云參股的香粉鋪子,在馬行街靠近北瓦的位置。雖說那里環(huán)境紛雜了些,但人流量還是很能保證的。
李銘簡看著馬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說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馬行街還有鋪子?!彼呐慵?,自己是很清楚的。上一世,自己還曾因為她微薄的嫁妝,出言諷刺過。
“是我和別人合伙的。鋪子也是租的?!眳轻对撇幌胪嗔匿佔拥氖拢缓喍痰鼗氐?。
“合伙?你膽子倒是挺大。也不怕被別人坑了?!崩钽懞唽徱暤乜粗鋈挥X得她很陌生。
上一世,她雖然也不算膽小,但從來沒有操心過產(chǎn)業(yè)的事。更沒有同別人合伙過生意。那時候的她,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難道重活了一世,她整個人都不同了?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李銘簡撩開門簾先下了車,又伸出手,去扶吳岫云。
吳岫云同他相處了二十來天,對他已經(jīng)沒有了剛開始的抵觸。
她很自然地將手搭在他的手掌上,踩著上馬凳,慢慢下了馬車。
吳岫云的手指,很白很軟很細,好像剛抽箭的蘭花。李銘簡握著她的手,忽然有些不想松開。
吳岫云卻有些羞惱,她紅著臉掙了兩下沒有掙開,忙輕斥一聲:“松開!”李銘簡便松了手。
桃兒在一旁看著,心里樂開了花。黃槐和白樺這兩個小廝,卻是驚得眼珠子快掉了。
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這么孟浪了。
徐青山匆匆從鋪子里出來,臉上仍帶著喜色。見到李銘簡,他微愣了一下,忙躬身行禮?!叭隣敚棠?。里面收拾得差不多了,要進去看看嗎?”
李銘簡點點頭,先站在門口望了一望。
但見這門楣上橫著一塊匾,上面黑底金字大書“添秀樓”三個字。大門兩旁,掛著一副黑漆描金抱柱聯(lián)。上聯(lián)是:腮膩勻粉,玉面初生明月。下聯(lián)是:臉嫩敷紅,花容欲退朝霞。①
“這對聯(lián)擬得倒也不俗?!崩钽懞喰睦锬伭艘换兀挥少澋?。
“這是毛掌柜寫的。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眳轻对菩⌒〉尿湴亮艘幌?,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這個店名卻是我想的。還不錯吧?”吳岫云揚著臉,眼睛里的得意,滿得都要溢出來。
李銘簡看著她的樣子,嘴角也不覺慢慢翹起?!吧锌伞!?p> 吳岫云早已按捺不住期待的心情。她提著裙子,三步并作兩步,興沖沖邁進店來。
但見這店內(nèi)方磚鋪地,白灰抹墻,朱漆梁柱,紅油門窗。一色椐木貨架,桐油刷得琥珀般光滑油亮。兩對瓜瓣琉璃燈,照得店內(nèi)如日頭底下一般通明。
足見是花了大錢,用了大心思的。
吳岫云滿意地點點頭。又扶著后面的樓梯去往二樓。
這二樓,布置得又不一樣。
椐木地板上,鋪著厚厚的錦州紅絨氈毯。
對面窗根底下,擺著小癭木半桌一張,癭木竹節(jié)椅一對。
左手墻邊放著一張梳妝臺。梳妝臺的樣式,是按吳岫云畫的圖紙打制。算是新中式風格。梳妝臺上,還立著一面可以俯仰活動的銀鏡。
梳妝臺兩邊,還擺著一對落地紅紗燈籠。
而剩下的右手墻邊,則立著一個黑漆博古架。
“怎么布置得像個姑娘家的閨房?”李銘簡站在半扶梯上望了一望,皺著眉問道。
吳岫云狡黠地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預(yù)備找個梳頭娘子,專門在這兒教別人怎么化妝。”
說起化妝,她能說得頭頭是道。什么日妝韓妝,歐美妝,復(fù)古妝,網(wǎng)紅妝,裸妝,她都知道……一點點。
這個還要歸功于,她那個一輩子嬌生慣養(yǎng)的媽。她那位母親大人,真是一個走在潮流前線的貴婦人。什么私人化妝師,私人美發(fā)師,私人美甲師,私人健身教練,她通通都有。
咳咳,雖然說,她自己并不精于化妝打扮。但鑒賞力還是有的。
未來,她還是很有信心,引領(lǐng)一下大煜朝的時尚風向。
看完了樓上,吳岫云又去后院轉(zhuǎn)了一下。
這小小的后院,已經(jīng)被收拾一新。挨著南面墻的那四間廈房,吳岫云讓人翻修了一下,又換了門窗,頂上還加蓋了明瓦天窗,如今算是能勉強住得人。
看了一圈,吳岫云由衷地,對跟在她身后的徐青山說道:“你做得很好!以后,我便指望你了。”
徐青山面色微紅,忙躬身回道:“奶奶言重了。小的怎么敢當?!?p> 吳岫云擺手道:“我說的并非客套話。好就是好,用不著跟我客氣。往后我還有更多的事要你去辦。只要你用心去做,我一定不會虧待你?!?p> 吳岫云的父親曾經(jīng)同她說過,她的性子,像極了她未曾謀面的外祖父。想問題的時候夠冷靜,做事情的時候夠熱情。對外人很理智疏離,對自己人卻很真誠,并愿意給予充分的信任。
這樣的人,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能成長為一個出色的領(lǐng)導(dǎo)者。父親會對她寄予厚望,其中一個理由,便是這個。
“奶奶教訓(xùn)的是。小的一定認真辦事,不辜負您的信任?!毙烨嗌郊拥匮劬﹂W閃發(fā)亮,恭敬地回道。
好一對忠仆義主,還說什么“以后我便指望你了”。真是輕浮。李銘簡在一旁看得心里作酸。他倒要看看,憑她一個弱女子,指著幾個下人,還能翻起多大的浪來。
李銘簡壓住心中的不喜,說道:“都過了午了,你不餓嗎?多大的生意,也不能餓著肚子聊吧。走,我請你吃飯?!?p> 吳岫云眼睛一亮,喜道:“我要去和悅樓?!?p> 李銘簡挑了一下眉,啞然失笑?!澳愕故菚舻胤?。在那里吃一頓,少說要花上十兩銀子。”
“舍不得啦?那就算了?!眳轻对票梢暤乜戳怂谎郏恍嫉卣f道。
李銘簡皺了一下眉,語氣變得有些冷淡。“你想去,我自然會帶你去。只是為何,你總是這般話中帶刺?!彪y道這一世,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吳岫云微微一愣。她確實是對他有些偏見??烧f實話,李銘簡并沒有什么對不起她的地方。
上一世的事,和他扯不上關(guān)系。這一世,被人送來給他沖喜,也不是他的主意。說來說去,都怪自己太倒霉。
算了算了。以后就對他態(tài)度好些吧。說不定自己識相些,將來提出要走的時候,也不會被他刻意刁難。
這般一想,吳岫云便服軟道:“好啦好啦!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我錯了行吧?”
李銘簡不覺露出一絲笑意。她倒是能屈能伸,天生的賴皮相。這性子,倒是和阿邵有些像。
想到卓元劭,李銘簡的臉色又不禁沉了下來?!白甙伞T偻硇┚驼`了飯時了?!闭f著抬腳就往大門而去。
吳岫云暗暗在心里腹誹了一下,他喜怒無常的毛病。連忙和徐青山道了別,匆匆追上去。
?、佟叭亜蚍?,玉面初生明月。嫩臉敷紅,花容欲退朝霞?!贝寺?lián)由宋代詩人陳師道所作《臨江仙·曲巷斜街信馬》,其中兩句“粉面初生明月,酒容欲退朝霞?!备木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