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悅樓在馬行街的南段。那里最多販賣珠寶珍玩、匹帛香藥的豪商。段位自然又比吳岫云這樣的小打小鬧高級得多。相應的,和悅樓的地段就稱得上得天獨厚了。
到了地方,吳岫云才知道。和悅樓說是樓,不如說是一個大園子。
它的入口,是一座城樓式的大門,巍然屹立,不啻宮闕。
“這般宏麗,不會僭越嗎?”吳岫云吃驚地問道。
李銘簡鼻子里笑了一聲道:“這是太祖皇帝的意思,且又是朝廷的產(chǎn)業(yè),誰敢說什么?”
當年天下甫定,大煜初立國祚。太祖皇帝為了充實國庫,便采納了祖父收管天下酒坊的建議。并創(chuàng)立點檢所,直接開辦酒樓,與民爭利。
而今四海升平,萬民樂業(yè)。天下所納榷酒之利,就越發(fā)豐厚得叫人眼饞。
貪婪足以讓人瘋狂。點檢所和這些官辦酒樓,就像一塊肥肉,引得群狼垂涎。
李銘簡捏著自己的拳頭,在心里說道:這一次,就讓他們知道,到底是誰的牙齒鋒利。
吳岫云轉(zhuǎn)頭看見他臉上駭人的神色,嚇了一跳,趕緊退后一步。這人該不會有什么毛病吧?怎么一會晴一會雨的。忒嚇人。
李銘簡一行入了和悅樓門首,便有閑漢湊過來招呼。
吳岫云不是第一次去酒樓,自然知道些這里頭的規(guī)矩。她不等李銘簡開口,便說道:“煩請小哥,幫我們找一間樓上靠窗的包廂。”
那閑漢微微一愣,見她梳著婦人頭,心下微訝。忙飛快地脧了一眼李銘簡的神色。見他并無不悅,便殷勤地笑道:“不知這位奶奶屬意哪一處館閣?是青云閣,暢春閣,還是極樂閣?亦或是聽泉館,天香館?”
“去暢春閣?!崩钽懞喛戳艘谎蹪M臉求知欲的吳岫云,開口道。
“好嘞!二位這邊請?!遍e漢點頭哈腰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將他們讓進左首的回廊。
吳岫云踅身走到李銘簡身邊,小聲問道:“這些館啊閣的,都有什么不同。為何你獨獨選了暢春閣?”
李銘簡斜睨了她一眼,指著右邊花叢中一座三層高,八角玲瓏樓閣說道:“這便是天香館,進出的多商賈之流。你一個女子,如何去得?”
接著又指著遠處,隱在松林中的一座精致小樓說道:“那是聽泉館。如果不是自詡清流,就不要往那里湊。”
“前面那座方丈山,乃是人工堆疊而就。上面那座殿宇式的高樓便是極樂閣。不是皇親貴胄也是去不得?!?p> “至于湖對面的青云閣,自然是那些夢想著平步青云,扶搖直上的衙門老爺們?nèi)サ摹!?p> “而似我等紈绔衙內(nèi),便只好往暢春閣開懷暢飲,暢所欲為了。”
吳岫云不覺聽得嘖嘖驚嘆。這不就是頂級酒店會所嗎!真的是突破她的想象。古人在享樂這方面的才能,完全不輸現(xiàn)代人,甚至玩得更為高大上。
和悅樓五座樓閣,圍繞著碧波湖參差分布。樓與樓之間,又有回廊欄檻相通。
錦衣繡袍的輕薄仕宦,和穿紅著綠的窈窕麗人,在雕梁畫柱的游廊里往來穿梭,望之宛若神仙。
吳岫云難得參觀這樣高端的古代大酒店。所以走的每一步都看得很仔細。哪一處疊石,哪一處鑿渠,哪一處栽林,哪一處蒔花,她都用心地記在腦子里。
將來把這些知識細細咀嚼了,消化了,自然會對她的酒店大業(yè),大有裨益。
可惜他們走了沒多久,暢春閣便已在眼前。
這是一座精巧的四面樓閣。樓的每一面都裝有明瓦木格花窗。站在它的每一層每一面,都能將周圍的景致盡收眼底。
樓旁又鑿了池渠,引來碧波湖中的湖水,蜿蜿蜒蜒將暢春閣環(huán)繞其中。
池中的荷花雖然早不見蹤影,但是看著里頭的錦鯉浮沉喁噞,野鴨游弋覓食,也頗有幾分趣味。
待過得一座題著“風暢春流”的石牌坊,樓里傳來的歌管歡笑聲,便愈加清晰了。
李銘簡一行在閑漢的指引下,一路穿花過橋,進了暢春閣。
樓里面自然又有另一番景象。
只見樓閣當中,是一個巨大的天井。
天井四面,乃是三層回廊。回廊里,高談闊論的公子,跑堂的酒保,執(zhí)琴的歌妓,摩肩擦背往來不絕。對著回廊的門洞里頭,便是一間間臨窗包廂。
吳岫云站在天井當中,只覺笙簫彈唱之音,猜枚鬧酒之聲,不絕于耳;麗妝盛服之色,柳嬌花媚之顏,目不暇接。
吳岫云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雙眼睛都不夠看。她迷迷瞪瞪地由著李銘簡牽著,在天井里頭落座等候。不一時,便有一個酒保上來招呼。
那閑漢顯然與這酒保相熟。略交涉了幾句,二人便領著李銘簡一行登上三樓。
暢春閣的包廂,時人稱“閣子”。閣子都不算小。除了擺下一套紅油座頭以外,另設一榻,一矮幾。
閣子里掛著名人字畫,擺著琴桌,插著時花,布置得分外雅致。
李銘簡二人坐定,那酒保問道:“客官吃什么酒?”
李銘簡道:“便要一壺錯認水吧。”
又問要什么菜佐酒。李銘簡回道:“只管揀些可口的拿手菜端上來?!?p> 酒保答應一聲,退下不提。
一旁的閑漢湊趣道:“這邊窗戶正對著碧波湖。雖不是春夏之時,亦頗有些可觀之處。小的便將這窗戶打開,方便二位觀賞??凸僖詾楹稳?”
李銘簡點頭應允。忽見吳岫云按捺不住,早已自己動手開了一扇窗戶。將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張望。忙道:“當心些!從這里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p> 吳岫云卻回頭笑道:“快看,湖里有天鵝?!?p> 李銘簡不禁莞爾道:“這有何稀奇。和悅樓豢養(yǎng)的珍禽異獸,不知凡幾。連暹羅國進貢的白象,也是有的?!?p> 吳岫云聞言,不由望天。和悅樓真不愧是國字第一號五星大酒店。看來,她假象中的對手,還是很強嘛!
所以說,千萬不要小看了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