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亭歸來,唐敬德在施步正監(jiān)督催促下愛進不進踏入國公府,見草莽飛遁,他轉(zhuǎn)眼從后門繞出欲奔去春林班。奈何未行三步,施步正從天而降。
唐敬德無語加咯血:“什么時候你也變得這么聰明了?!”
草莽撓頭,羞愧難當:“也不是俺聰明。臨行前主子吩咐,公子若前門進去必定后門溜,后門進去鐵定前門跑?!?p> 唐敬德略有心酸,唇底掃過一絲軟笑,卻依舊混不正經(jīng):“不若我搬住世子府得了。天天他眼皮底蹦跶,省他操心?!?p> 施步正再次撓頭:“這個……怕不行……”
唐敬德故意追問:“為何不行?”
施步正想了想,心覺主子雖十分關(guān)心他,可他太吵,主子好靜,真住過去怕主子耳膜耗損過勞死;此外,無憑無由搬住世子府,又非血親,倆盛顏少年正值火力沖天,萬一情難自禁互舔傷口,那可就......極易招外頭閑言碎語。良久,草莽好傻不傻解釋句:“公子應該住自己家里?!?p> “家?”唐敬德冷笑一聲,“瞧我聽到了多么了不得的一個字!”
“主子說了。只有等您吃上飯,俺才能離開。”
“你回吧。我不跑了?!碧凭吹罗D(zhuǎn)身走幾步又掉轉(zhuǎn)頭,神色平靜補充道,“你以后不用盯我了。告訴你主子,日后晚上我堅決不亂跑了。讓他少操點心吧?!?p> 施步正一貫信任唐敬德,盡管秋豪老說他“奸滑無比不可輕信”,但他以為他說了晚上不再去朝天街醉生夢死就絕不會去。以是無比信任地點點頭,叉手飛遁。
而唐敬德一言九鼎,果未亂跑。飯盡茶畢正欲逗弄鸚鵡,忽聞屋頂一聲輕響,便聞丫鬟叫嚷聲“有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夜游神桃花眼狡黠一挑,想自己正作無聊需吃些消遣點心就有求虐的自動上門,多么皆大歡喜的人生,撐開骨扇,步姿妖嬈萬狀,興抖抖地趕赴后院去摘“葡萄干”。
所謂“葡萄干”,是在屋頂正脊、垂脊、戧脊和山花各處,密鋪細如坊線的獸筋繩,但有異物碰觸,各處立馬銜連圍合,將異物裹緊如粽子吊到屋頂下的大樹杈上,動彈不得,由著唐敬德欺耍,且因夜晚出沒的東西皆著黑衣,裹緊掛樹底宛如一顆碩大無比的油黑葡萄干,這機關(guān)便被花鬼戲稱為“葡萄干”。原這游神閑來無事,總覺他家屋上瓦下有不干凈東西飛來躍去,便央明胤手底的八大奇人之一,善奇門遁甲和魯班機巧的“懷素”,在屋前屋后小設機關(guān)布了幾陷阱,專門作弄這些不干凈東西。他巴不得搗亂添堵、闔家上下雞犬不寧。
“呦呵,好大只耗子!爺大半年了不是套只野貓就是捕只麻雀,今兒個倒捉了個碩鼠。速度,把他給爺放下來。”幾名廝役配合默契的將“葡萄”摘地上,圍作一圈等他家少爺使出十八班折磨人把戲,再開開天眼。唐敬德抬靴踢了踢尚且發(fā)懵的東西,脆罵句:“狗東西,花爺爺這房頂是你想踩就能踩的?!手腳不干凈,粘了不該粘的就別往花爺爺槍口撞,撞爺爺槍口不得剝你層皮?!闭f時問傍側(cè)武丁要了把刀,欲將裹作一團的蒙面奴面罩挑去,孰料其抵死了往開躲,雙眸反射寒月,修眉斜插云鬢。唐敬德嗤笑聲,“啊呀,還是根硬骨頭。爺喜歡?!庇紊袢恿说叮瑥澭コ端娼?,抽了幾次才將其黑面巾扯掉。
姣容入眼那刻,唐大公子一時愣怔雙眼看直,意料之中的沒出息。而夜行俠柳眉剔豎鳳眼圓睜,一副普通人惹不起模樣。瞧她破瓜之年剛出些未及一十八,延頸秀項夭桃秾李,倒確實令人心旌搖蕩。
唐敬德回轉(zhuǎn)神明,咳嗽一聲忙掩飾窘迫:“這捕夜獸捕的,捕到個梁上女君,好大膽子,偷我家來了。論偷香竊玉何人比我?!知道我誰嗎?!”
一仆役道:“公子,要不要移送官府?”
孰料夜行俠幽沉沉接話:“好?!?p> 仆役一時眼大,移送官府還說好得是嚇傻了。唐敬德望她身后瞧了瞧,瞥見其佩刀呲牙一笑,亦道:“是挺好?!?p> 夜行俠蒙面女略微一怔。
適此時分,唐臥仙聽見動靜匆忙趕來,步子難得凌亂。唐敬德哂笑一聲,利索奪走武丁尖刀,割斷獸筋繩低呲句:“還不快走。”蒙面女錯愕片刻即刻逾墻遠遁。游神瞥見地上一枚銅錢大小的“雙鸞菊”烏木圓雕,緊忙袖入口袋。
“何人擅闖我府?”唐臥仙遠遠詢問。
“捕到只小野貓,去了網(wǎng)準備調(diào)教調(diào)教,孰料這東西牙尖爪利的,跑了。”
唐臥仙近前看眼碎撒一地的獸筋繩,眉毛擰了幾擰額頭簇了兩簇,瞪眼身側(cè)武丁,方對仆役丫鬟道:“還不快收拾干凈,夫人受不得這些驚嚇?!北娕娖瓦鲞鰬恰?p> 唐敬德不陰不陽:“呵,你們當長點心,收拾好殘羹殘飯,別再叫這些阿貓野狗嗅著味來了,叨擾了你們家老爺夫人的清凈。這很不好。”言訖,他自腰間骨扇一掏,撐開來清風明月地走掉。
卻說這蒙面女,好苦,真苦,才出龍?zhí)队秩牖⒀?。剛遁出唐宅沒多遠,一不留神就被施步正獵隼撲兔,三招五式擒獲。三里之外就能聽見施步正得意馬蹄聲,急奔世子府去博他主子紅顏一笑。說來也是巧,他與暗衛(wèi)盯了“國公府”沒兩年也有一年半,一無所獲,天天愁報效無門,端端今天從弘文館監(jiān)督了唐敬德回家,事畢無事可做,秋豪又提前許他去吃杯酒,他便就近在國公府附近的酒肆喝貓尿,竹葉青剛下肚一杯就瞥見屋頂縱躍個黑影。蒙面女原本身手了得,尤其一記環(huán)燕輕功。只因她正卯勁兒懊悔私闖唐宅,回去鐵定被主子關(guān)“水牢”吃罪,飛縱在酒肆對面的屋脊上時又赫然摸見雙鸞菊烏木雕不見了,慌張失色間便被施步正三五招擒獲。合該她今日死期到了。
“秋豪,秋豪?!笔┎秸熒ぷ釉趥?cè)院喊他大兄弟,喜滋滋嚎著,“你瞅我摸回個啥?”
“又怎么了?”秋豪木著張臉,戌時在他主子書房吃進去的滿腹心事,這都子時該睡了還沒消化完,卻又出了什么事?!黯黯從屋里踱出,示意他小聲點,當心主子罰抄經(jīng)。
施步正指著幾步之外馬背上馱著的大物件,喜眉樂眼道:“我在米肆屋頂逮了只燕子,當是個梁上女君,不料是只大肥貓?!鼻锖澜矫擅嫒松磉叄谎壅J出她背后湛湛藍光的幽冥刀,神情登時嚴肅,命施步正解下來速與他去見主子。
“主子”,秋豪又在門外通稟,“有事急報?!?p> 想子時夜半,世子爺還在書房熬油費火著實可敬可佩,莫怪秋豪和施步正皆長他幾歲卻都不及他老成持重。明胤揉了揉太陽穴,沉聲句:“進來吧?!?p> 施步正聞允,身輕腳快推門進入,胡喇喇一聲:“主子,俺逮了只肥貓?!?p> 秋豪跟進來忙側(cè)他眼,草莽這才從喜悅里回魂,裝得穩(wěn)重又成熟。秋細心望著書案前那一尊永遠冷幽幽的靜菩薩,不急不緩稟報說:“主子,捕獲無間門一位索命,現(xiàn)押解門外。”
明胤:“嗯?!?p> 秋豪:“是在……”
施步正脆脆打茬:“是在一酒廬對面的米行瓦頂上逮的?!?p> 明胤:“你去吃酒了?!?p> 施步正原地石化。秋豪心說這根楞蔥啊,只能忙替他請罪:“是屬下允他去的,請主子責罰。”
明胤緩緩翻頁書,問:“可是棋舞?”
秋豪:“正是這位排行第五的女索命?!?p> “放了?!?p> “放了?”施步正以為聽錯,抄直問。
“秋豪,讓她回去告訴唐臥仙,莫再踏足云南,莫再沾染烏叔,否則剿平鳩山?!?p> “是”。秋豪經(jīng)他主子點撥,曉得這棋舞既不是盞省油燈,自不會善罷甘休,主子是想借她攪亂無間門,順便警告唐臥仙。秋豪剔眼施步正,二人正欲退出。
明胤再徐徐道:“國公府的獸筋繩,也該用完了,讓懷素再送唐敬德幾捆?!?p> 秋豪恍然大悟:“原來主子在兩年前就懷疑唐臥仙是無間門門主,所以您才會答應唐公子請求,讓懷素去設機關(guān)?!?p> 明胤不置可否:“命暗衛(wèi)盯緊葫蘆廟?!?p> 施步正再大剌剌道:“主子放心,俺和暗衛(wèi)盯得可緊了?!泵髫访鏌o表情。秋豪再剔眼施步正,一同躬身退出。草莽糾著兩道狼毫眉,一臉有功沒落夸的凄風苦雨,難能可貴地引句詩:“詩里說‘一騎紅塵妃子笑’,俺急急跑回來,主子卻連半個笑臉都沒露?!?p> 秋豪雖困擾于愈發(fā)繁復的局面,更被橫生的小鬼大鬼搞得五迷三道,卻也不忍心看他的大兄弟的小媳婦心情受損,便耐著性子解釋說:“主子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否則,以你吃酒回來早被罰去抄經(jīng)或暗房禁足了,可見他肯定了你的功勞?!?p> 施步正一拍腦門:“對哎,瞅我這榆木疙瘩,還是沒你聰明?!?p> 秋豪搖揺頭,無奈吩咐:“以后無需蹲守國公府了,今日你捉了這棋舞回來,基本能斷定,國舅爺就是無間門門主。”
草莽喜眉樂眼朗朗道:“那還要俺干啥,主子可勁吩咐,俺保證完成任務?!憋@然他不會也不愿動腦子動心思去猜去想為何他抓個女索命回來,主子就能確定唐臥仙就是無間門門主,以及,何以這富貴無雙的國舅爺要當個刺客組織的頭目?他生存狀態(tài)目前就兩:吃飽喝足性命無憂,護主安危遵其囑咐。這種人,即便是刀口舔血的潛龍扈從,也能長壽。而熬油點燈的小鬼、大鬼、世子及太子等,便見他們閉目養(yǎng)神,無一不在心思開孔,一寸寸耗心耗命。
“明日得空,你再去趟萬卷屋,告訴貍叔,這棋舞不管去問他換什么信息,除世子府事及她真實底細,其余一概相告。”
“好咧?!辈菝寺晝壕透吒吲d興臥榻休憩。
然碧瓦朱甍、樓閣崔嵬的書房內(nèi),巖巖若松的聰明人卻一夢不敢,依舊端坐案前直盯著眼底書卷,神情冷冽心事凝重。帝輦京都,風云際會,百鬼眾魅,人心狡詐,防不勝防。單說這廉衡,藐藐賤民,陋居城南蓬牖茅櫞下,卻堪堪如只潛藏蟠伏的巨獸。他究竟是何人物?有何故事要講?而他背后那只大鬼,無疑是三公九卿或宗親藩王里某位,勢力之大卻偏要利用小鬼,只能是一個原因:小鬼是那幾位大臣的遺孤。而小鬼于日前拋出大鬼,說明二鬼政見不合,小鬼為冤,大鬼為權(quán)。
可他有一點始終不解,以大鬼權(quán)勢,果要謀逆,何以等待這許多年?
世子殿下自不知,大鬼要的,除了這天下,還有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金銀冢。一座活在傳說里的寶藏,一座由窮途末路的段氏皇族編排出來激勵后代頑強抵抗的精神支柱,一座被前袁余孽借機利用的割喉鋒刃,一座最終讓明皇埋殺忠良的骯臟墳墓。時隔多年,卻經(jīng)久迷人,神乎其神,令后世們前仆后繼白骨累累。
欲望,是永無止境的自取滅亡。
而真相,皆從泥沼里打撈而出。
屢屢刀下留命的棋舞,猶如落魄鳳凰,一路策馬馳往鳩山。剛近身密莊大門,就吃人一通暗腳,互相制衡間便聽八索命陰柔怪調(diào)句:“喲,五姐回來了?!打離開云南,這一個月都沒見著您半分影子,您倒是說說干嘛去了呀?!”
“不干你事?!逼逦璩槌鋈_,宛如一尊冷觀音。
“誰稀罕管呀!”八索命冷笑聲,“別仗著大師兄,就目無下野。連自己來路都鬧不明白,神氣個什么勁兒,查到最后,可別是個有娘生沒爹教的野百合。”
“再說一遍?”
“我好怕呀!”這八索命本不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言訖她再要挑茬,無奈瞥見流星趕月走來的大索命,冷哼了聲翹臀一扭便閃退。
“小五回來了,”大索命關(guān)心切切,“可有何新的進展?”見她搖頭再追問:“你也打探了好些年,仍未打探到這雙鸞菊來歷,要不先放放?逼自己太緊反而無用?!?p> 棋舞緘言,末了問:“門主可有說,讓我去水牢?!?p> 棋一:“你又擅闖哪了?門主這次挺生氣,連夜來信命我關(guān)你一月禁閉?!?p> “好?!?p> “你到是去了哪?”
“國公府?!逼逦鑿暮喕卦?。
“你……你可知門規(guī)首條,就是不得踏足國公府!”棋一烏眉一沉。
“知道?!?p> “知道還去!那水牢是活人待的地方?”
“我同死人有何區(qū)別?!?p> “你……”大索命急怒攻心,片刻后也只能嘆口氣,“門主這段時間也不會回來,你先回房,過幾天再去牢里給我待著,好好反省反省,看你究竟有幾條命亂折騰?!?p> “師兄”,棋舞低垂眼瞼沉沉問:“為何不讓涉足國公府?門主難道不知,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你不要命了?!”大索命看眼四下,黑云滾滾道:“方才的話,我當沒聽見?!?p> “師兄?”
“回房去!”大索命喝她一聲,旋即又軟下心腸,“小五,我們都是承門主的恩才得以存活,不問前塵都只往后了看,你一味揪著過去也沒多大意義。我們是刺客,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祖上積德三尺也不夠你我一刀殺個人揮霍,做好本分,一心效命門主就行?!?p> “十大索命都從棋子一排到棋子十了,棋舞豈敢不做好‘棋子’本分?!?p> “小五,聽師兄句勸,莫再折騰了,先不說門主的養(yǎng)育之恩,就是這些年,門主的知遇之恩,我們也難報一萬……”
棋舞對其平淡死忠黨理論并無多大反應,愛聽不聽叉手躬退。彼時日出,晨曦微露,啟明星熠熠發(fā)光。她沉著臉并未回屋,反而飛往山頂。雖說會當凌絕頂,可她還是看不清山望不見水,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片葉子,門主不會替她拿走,萬卷屋那里也不會真替她揭開。心煩意亂間,環(huán)燕輕飛,矯健萬端地落一棵古松上,冰冰涼涼躺樹身上踢腳樹杈,閉眸再陷沉思。嘴底卻清清淺淺呢喃句:“鷦鷯巢林,不過一枝?!?p> 她是沒野心無追求之人。然她卻身如飄蓬。
自月前門主集結(jié)十大索命,力救袁士翱,她無意瞥見袁士翱左背破衣下,忽然暴露的烏頭刺青時,她便坐臥難安。那“烏頭刺青”和她的“雙鸞菊”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這袁士翱是何許人?十四年前,明皇為何要秘密屠戮蒼山龍泉峰西側(cè)的鏡江一帶?門主只在她幼時講過一次,道她是在一江邊撿撈的,卻從不說是哪條江!思來想去依舊理不出任何線索,卻冥冥中覺著有只手有張網(wǎng)向自己伸來,掐住了她咽喉。煩悶間,下意識摸摸胸前,又兀自想起弄丟了的木雕,再次懊惱不堪。情知掉到了國公府,可她要怎么去找?她已違抗了一次門規(guī),再去,小命休矣!可惜了我們這位女俠,和葫蘆廟小鬼在某方面一樣,偏執(zhí),且不知腦袋金貴。
一聲激越的鳥鳴打破僵靜的山巔,一縷溫熱的陽光赫然照耀她臉上,清泉一般的眸子卒然睜開,天亮了,心意就更加堅定了。
其志所向,一往無前,愈挫愈勇,再接再勵。
而此時此刻,裹著被子伏案而睡的廉用功,哈喇子流滿一頁紙。天將放亮時,他才合上書卷吹滅油燈昏昏入睡。小大靜站門外,忽然就掉下一顆淚,兩顆淚。爹爹跟她講:你兄長幼時,大雪天深井里受凍好幾日,被凍透了,身子骨極差,不可過勞,那盞油燈每夜燃至何時爹看不到,所以小大要替爹盯緊,夜交子時他必須睡。
可小大明白,時間對兄長來說就像金子,已被壓縮得很短很短。她一次又一次午夜過半站房門外,望著其伏案埋讀的身影,不忍呼喚。她想快些長大,她想明理懂事,她想替家里排憂解難,可她總長不大,時間對她來說,被拉得好長好長。
有時,小孩比大人懂事多了。
輕輕柔柔的“刷刷”掃院聲兒,飄進廉衡心窩里,他慢騰騰睜開眼,鼻子一酸眼睛一閉,側(cè)過頭繼續(xù)睡。他忽然理解了些,老爹畏葸不前的原因。一家人一所院子幾只雞,有早飯有晚飯,有饅頭有雞蛋,很溫暖。待他爬起身,頸椎是借的腰也不是他的,自恃年輕不知保養(yǎng),短命是必然的,“啊啊啊”扶著腰麻著腿打開門撓著頭沖小丫頭嘿嘿笑。他心虛他心疼他自責,他接過小大急急端來的一碗水,喝得很不是滋味。
庭院已灑掃妥當,早飯熱鍋里剛出。她還這么小,她將一切打理地宜室宜家井然有序。而大小,也被拽起床坐院中“大聲”誦讀,雖然只見嘴型不見音。
“兄長,小大昨天琢磨出一種雙面繡。你可要看看?”
“好啊?!?p> “等我再大些,繡功再精致些,兄長就不必這般奔波了。”
“乖?!绷馓置X袋,大小見勢急急跑來,廉衡粲然一笑,“大小也乖,都乖。”待倆小麻雀跑屋里取雙面繡,廉衡踱近廉老爹身側(cè),自知之明道,“唯我不乖?!?p> 廉老爹沉寂一刻,方道:“不可輕信于人?!?p> 廉衡:“嗯。”
廉老爹:“不得傷及無辜?!?p> 廉衡:“嗯?!?p> 廉老爹:“不能罔顧家人。”
廉衡:“嗯。”
廉老爹:“還有,要見好就收。”
廉衡:“嗯?!毖杂?,父子再未搭腔。
廉遠村終歸是妥協(xié)了。如果這份妥協(xié),人人愿學,世子府地牢關(guān)足十年的段昌,煙瘴林里天天打游擊的段明,和吊著一半口氣的袁氏殘黨,就不會繼續(xù)想著救亡圖存,上趕著被大明斬草除根。包括廉衡他自己,也不至作死多年落得個生離死別。
總要有很多執(zhí)迷不化之人。
也總要有很多鐵石心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