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jié),未到巳時,外面的天已變得陰沉沉的。
看得久了,仿佛這滿天厚重的烏云壓在人的心口,喘不過氣。
老夫人端坐在祠堂主位的太師椅上,左手習(xí)慣性地拔弄著隨身攜帶的瑪瑙佛珠。即便年近半百,一雙銳眼也未曾被年歲所污濁,周身的氣質(zhì)更是令人不敢冒犯。
老夫人微皺著眉,透過祠堂敞開的大門望向遠(yuǎn)處,身邊隨身伺候的侍女無人敢揣摩老夫人的心思,更怕被責(zé)罰,一個個低著頭挺直地站在兩側(cè)一動不動。
“老夫人..老夫人大喜!大少爺高中榜眼!!”
報喜聲由遠(yuǎn)而近逐漸變得清晰,大少爺高中榜眼的消息令老夫人緊皺的眉毛舒平了下來。神情雖如以往般淡然,可在那雙眼中能尋到淡淡滿意。
“賞!”衣袖一揮,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霸氣的氣場盡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謝老夫人!”
沈家是當(dāng)朝有名的皇商,歷經(jīng)朝代更迭,年號更換,仍處于富商榜首,屹立不倒。
雖祖上護(hù)駕有功,但士農(nóng)工商處于行業(yè)之末,即便富得流油,仍叫那些自詡清流之士看不起。
這次沈家大少爺高中榜眼,沈家老夫人憋屈在心中多年的不忿終于有發(fā)泄的地方了。
府外祝賀聲與鞭炮聲未曾結(jié)束,又被一高聲蓋過:“老夫人,二少爺高中狀元!”
沈家雙子高中,在場祝賀的人滿臉的震驚,至本朝開國以來頭一例,這將是被記錄史書的榮譽。那祝賀聲似不要錢地往出倒,連放鞭炮的小廝都聽得喜笑顏開。
沒有任何血緣的丫環(huán)隨從們,一個個滿面紅光,向沈老太太的祝賀聲源源不斷。
一向端莊嚴(yán)肅的沈老夫人被這“雙喜”激得從太師椅上站起,向祖宗牌位不斷鞠躬,“上天有眼,祖宗保佑我沈家!!!”
科舉三甲被金榜題名之后,要披紅掛彩、敲鼓鳴金、騎馬游街方可回府。
因此,沈老夫人雙手捧著早早到府宣讀的兩道圣旨,如往常一樣,端坐在院中,不吃不喝,一言不發(fā)地靠在太師椅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小廝。
這小廝是管家派去回稟兩位少爺游街的場景的,兩位少爺同時進(jìn)三甲,那可不是件小事。也是為了哄老夫人開心,才找這么個言辭靈活的人去。
狀元、榜眼共出一府,此等奇事連見慣大場面的文武百官也在私下津津樂道,談?wù)摬恢埂?p> 按照慣例,本應(yīng)一晚后的瓊瑤宴也提前一天舉辦。其原因不過是讓沒見過這二人廬山真面目的官員開開眼見。
話說,長著一副好皮相確實能增分不少。
沈家二位少爺披紅戴綠緩緩而來,前者榜眼玉樹臨風(fēng),身材均勻,一身的讀書者的清高,已吸引在場官員的目光。
跟隨其兄腳步的狀元郎,身量略比榜眼高處一些。其容貌從陰影中完全顯現(xiàn)出來時,一聲聲倒吸涼氣的聲音在耳邊隱隱發(fā)出。
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粸鹾谏铄涞难垌?,泛著光彩,周身滿是清貴,令人不可玷污。
可謂是“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p> 國之臣子謀略,文采為上等已經(jīng)難得,更可況擁有這舉世無雙的外表,舉國上下也挑不出幾個來。此等人中才俊為自己留用,更彰顯君王之風(fēng)采。
一雙帝王之眼不斷在這兄弟二人身上打量,尤其對于后者滿意之情溢于言表。如往屆瓊瑤宴一樣,吟詩作樂,擬定官職,賞賜圣恩,不過這皇家恩賜倒比往屆多了許多。
回府后,已經(jīng)夜半子時。
本以為沈老夫人已經(jīng)睡下,可一進(jìn)門就被等待在府門多時的老管家領(lǐng)進(jìn)了祠堂。
“二位少爺,老夫人有請..”
坐在太師椅上的沈老夫人早已等待近三個時辰,可周身的舉止一點也讓人看不出疲倦,一張嚴(yán)肅端莊的臉上雖然未露出一絲喜悅的表情,可微微揚起的眼角透漏出淡淡的興奮與滿意。
“在瓊瑤宴上,可有什么意外?”沈老夫人雙目直視兩位少爺問道。
“祖母,并無什么不妥。我與阿郎的官職也定了下來?!鄙蚣掖笊偕驖?jì)回道。
沈老夫人聽到后,點了點頭叮囑道:“我沈家從老太爺至今人丁凋零,這一代只剩下你們兄弟二人。雖說嫡庶有別,但兄弟二人都如今都已進(jìn)入官場,要互親互助,方能維持我沈家百年基業(yè)?!?p> “孫兒曉得了。”二位少爺齊答道。
“好。沈朗留下,沈濟(jì)先回去吧?!鄙蚶戏蛉朔愿赖?。
沈濟(jì)聽到后,側(cè)頭不著痕跡地望了望站在身側(cè)一言不發(fā)的沈朗,隨即回道:“是,祖母?!?p> 沈朗俊秀無雙,周身的氣質(zhì)清貴無比,就說那皇親貴胄與之相比也不及一半,面目清冷,仿佛不沾世間煙火氣息,若說是謫仙也不為過。
沈老夫人看著面前挺立站著的沈朗,在心底深嘆了口氣:“阿朗,榮得狀元,祖母很是高興?!泵寄垦哉Z中都充滿著對眼前孫兒的疼愛與自豪,“沈濟(jì)雖是庶出,但長你幾歲,如今你二人同時入朝為官。祖母希望以前那些個過往..”
“祖母不必再說,孫兒知曉。如沒有其他事,孫兒告退了。”沈朗微低著頭截過沈老夫人的話語,在月光的照射下,面目清冷地不近人情。
沈老夫人本想繼續(xù)說下去,觀了觀沈朗的面色,原來的話語咽了下去:“好,回去吧。折騰了一天,也是辛苦了?!?p> “祖母早些休息,孫兒告退?!币聰[隨著步伐,緩緩擺動,在沈老夫人的注視下,慢慢離去。
“唉,作孽啊...”
要說這沈家至本朝開國以來就做起商賈的買賣,到沈老夫人嫁入沈家為止,雖人丁稀少,但始終和睦,奈何到沈朗父親這一代,沉迷美色,納入府中的姬妾十余位,更別提外面見不得人的外室。
沈朗的娘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在閨閣之中哪里見過如此場面,終日躲在屋里以淚洗面。
為了保護(hù)沈家血脈,在沈老夫人雷霆的手段之下,府中只有沈朗這唯一一個嫡子。
有了沈朗的降生,沈夫人也放下許多,心里想著自己的夫君終不會改變,自己陪著孩子長大,遠(yuǎn)離繁雜,倒也是輕松。
可沒想到,一次出府游玩毫不留情地打破這憧憬。
一婦人抱著孩子攔住馬車,嘴里叫嚷著認(rèn)祖歸宗。見沈夫人下馬車,嘴里好話歹話更是數(shù)不清往外蹦,聽得沈夫人心火中燒。雖不知婦人來歷,可看著那孩子與自己夫君相貌相似的臉,氣得當(dāng)場吐了口心頭血,隨即暈了過去。醒來后,得知那孩子已進(jìn)入沈家族譜,立即去往祠堂要阻攔這一切,卻被那婦人半路截住,手持匕首刺向腹部數(shù)刀,當(dāng)場而亡。其隨身侍女也遭此毒手。
雖說那婦人當(dāng)場抓獲,可對沈朗來說,自己與娘親天人永別,再也見不到。
一個三歲的孩子,坐在離世母親的床上,不分晝夜地睜著眼睛呆呆地望向門外,著實令人心疼。
那不明事理的爹礙于情面,堪堪地見過幾次面就出府玩樂去了。沈老夫人因為這意外,生了重病,臥床不起。
可憐那年弱的沈朗身處在空寂的院落,獨自一人舔舐內(nèi)心失去娘親的沉痛,孤寂且悲痛,也是從那時開始,沈朗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
“阿朗,你終于回來了!”沈朗一進(jìn)屋,就聽見這歡快、興奮的聲音迎接自己。這聲音清脆爽朗,讓人聽到會感到莫名的輕松,清脆的聲音彰顯著少女的天真無邪。
“恩,我回來了。在屋里待了一天可有無趣?”話語輕聲說出,有著淡淡的柔情,與那祠堂中判若兩人。
“雖有些無趣,但看著這些話本,時間打發(fā)地還算快?!?p> 聽著里屋傳來少女輕快的回話,沈朗的嘴角略往上翹了些:“噢?我怎么不知你這小小的玉石何時學(xué)會了認(rèn)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