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潁陽重逢
燕京與潁陽相鄰，謝珩帶著謝秾坐了倆日的馬車才到達潁陽地界，齊旻已經(jīng)帶著人在驛站迎接。當沉鉞興沖沖的跑進來告訴他：“世子，公主到了?！彼谷挥X得有些不真實。他們出身世代顯貴的齊國公府，外祖是揚名天下的謝家，本該有著鮮衣怒馬，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偏偏造化弄人，幼年失恃，又逢朝代更迭，戰(zhàn)火連綿，他的胞妹被送進了宮。從此兩地相隔。
他站在門外，看著那頂轎子越來越近，陌生卻無比親切的身影從轎子里走下，她自己撐著傘，自風(fēng)雪之中緩緩走來，手中還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還不及他妹妹腿高。經(jīng)年再見，一切都仿若隔世，他那雙看盡人情冷暖，官場傾軋的眼里竟然有些濕潤。齊旻怔愣在原地，想起仿佛許多年前，他眼前的妹妹還是齊國公府那個愛搗亂，求著他陪自己放風(fēng)箏的小姑娘。還是沉鉞機靈，一下就舉著傘，跑到謝珩身邊，揚起笑臉：“公主，你終于來了，世子剛到潁陽就開始念叨你了?！?p> “是嗎，阿鉞，這么多年未見，你怎么還是這么跳脫。一點沒變。”謝珩微微一笑，錦衣雪華，仿佛這天地蒼茫都失了顏色，像極了誤入凡塵的仙子。
沉鉞憨厚的笑了笑，撓了撓頭，臉龐飛上一抹緋紅?！肮骺蓜e拿小的開玩笑了。”
待人走近，齊旻看見沉鉞，心下了然，用眼神剜了他一眼，轉(zhuǎn)眼看向謝珩的眼里又充滿了心疼：“這兩天舟車勞頓辛苦了吧，我著人在絳雪軒備下了吃食，潁陽如今天寒地凍的，你身體不好向來畏寒，快些上了馬車我們即刻出發(fā)?！?p> 沉鉞看見自家世子如此厚此薄彼，撇了撇嘴。
謝珩倒是不著急，緩緩開口：“大哥，鄭殷呢，他信里和我說會來接我?！?p> 齊旻見自家妹妹一開口就是鄭殷，心里有些失落?！盎噬线^幾日回去冬狩，安排他去巡山了?！?p> “他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安排他去巡山。”謝珩笑道。
“鄭氏一族源出潁陽，想來對地形熟悉，你管他作甚，趕緊上馬車，我們回行宮?！饼R旻趕緊扶謝珩上馬車，又喚丫鬟去拿了湯婆子。
齊旻的馬車里鋪滿了毛毯，內(nèi)里還用油紙封了一層，唯恐有風(fēng)漏進來。
“姐姐，你去過潁陽行宮嗎？那里有好吃的嗎?”阿秾怯生生的問。謝珩摸摸他的腦袋，“姐姐當然去過，那里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p> “姐姐，阿秾好困，想要睡覺?！卑⒍屟凵衩噪x，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謝珩見狀心軟到一塌糊涂，將他抱在懷里，阿秾順勢還在謝珩肩頭蹭了蹭。
齊旻一臉的心疼，“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么身邊還帶個孩子，把他給我，我替你抱。”
謝珩見阿秾氣息漸勻，才輕聲道：“阿秾是我從長善堂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從小父母雙亡，比別的孩子懂事，卻十分認生，也不如同齡的孩子活潑，若是給了大哥指不定要怎么鬧呢，這次來潁陽我本想著路途勞頓，他一個孩子吃不消，把他留在燕京，可他說什么也要跟著?！?p> “你還未及笄，身邊卻帶了個孩子，再加上你自小在秦宮里長大，與前朝皇室關(guān)系匪淺，身份尷尬，免不了惹人閑話，你心里想清楚了嗎？”齊旻小聲說道。
“我身份尷尬，可我大哥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相國大人，誰敢說我的閑話。”謝珩少有的孩子氣地說道。
齊旻一臉無奈，“總之你自己要注意分寸。”
“左右我不過回金陵辦個及笄禮，待不了多久就準備回燕京，別人愛怎么說就隨他們?nèi)グ?，屆時我回了燕京，也聽不到那些個閑言碎語。”謝珩說道。
齊旻卻是十分擔(dān)憂，他不知道，謝珩到金陵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的決定，他心里比誰都清楚，她既來了阿璟又怎么會輕易讓你走。
到了潁陽行宮，阿秾也慢慢轉(zhuǎn)醒了，小小的手揉了揉眼睛，小聲問謝珩：“姐姐，到了嗎？”
“對，我們到了，來，姐姐扶你下馬車?！?p> 謝珩本來想潁陽行宮會有很大的改動，不承想依然是記憶里的模樣，沒有秦宮的威嚴，倒是多了分江南一帶的詩情畫意。“這么多年了，這處行宮真是一點沒變?！?p> “是啊，真是一點沒變，陛下偏愛潁陽一帶的美景，這潁陽行宮便一直沒有翻修?！饼R旻感慨道。
謝珩一怔，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提起這個人，她心里居然有著難以言喻的感覺，曾經(jīng)那人是秦宮里弱小無助無人庇佑的質(zhì)子，后來出了宮，他又成了所向披靡的少年將軍，大秦一朝覆滅，他又坐鎮(zhèn)東宮，成了東宮宮太子，現(xiàn)如今，他已然是一位年輕的帝王，于廟堂之中揮斥方遒，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她短短十五年的生命里，他竟然占去了十二年年，她向來自詡通透，可她們相識的十數(shù)載里，她承認，她從未看清過他。她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這些年在燕京，雖說與潁陽相隔極近，可遷都以后我便沒有來過了，大哥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還在絳雪軒里的落梅樹下埋過酒?！敝x珩笑了笑，可那張被狐裘披風(fēng)簇擁的臉上寫滿了神傷。齊旻知道，這些年里，阿珩看似活得風(fēng)平浪靜，可心里始終忘不了他。齊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幫了阿璟還是害了阿璟。
“我怎么可能忘記呢，那時候還小，所有的快樂都很純粹?！薄鞍㈢?，陛下剛到潁陽不久，宮里的奏折還需要處理。芝蘭苑那里我已經(jīng)安排妥當。等我處理完了就去陪你吃晚飯?！饼R旻看向謝珩的眼里是滿滿的溫暖與寵溺。
謝珩點頭，看著齊旻和沉鉞慢慢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的身影，眼底幽深復(fù)雜。
“姐姐，廊臺上有人看著呢。”阿秾扯扯謝珩的衣袖，手指了指旁邊的遠處的廊臺。那灼熱的眼光讓阿秾實在不舒服，小小的眉毛皺在了一起。
謝珩側(cè)身看過去，習(xí)武之人目力極好，可那一瞬間她只看到了一片衣角。阿秾揉了揉眼睛，“咦，人呢？”
謝珩沒有在意，只牽著阿秾的手，齊旻給她安排了好些宮女，她的身份在這行宮里實在是尷尬的很，說起來是公主，可秦朝覆滅，說白了也是個亡國公主。保留著公主的尊榮也不過是因著她沒有前朝皇室的血脈，又看在謝家與齊家的臉面上。一路上聽到不少宮人竊竊私語，謝珩心下巋然不動。
一路到了絳雪軒，謝珩才驀然覺得自己真的離開了很久，前塵往事似乎歷歷在目，那些年她一直想要逃離的地方，如今她卻又是上趕著回來，看著漫天的白雪一如當年，她笑了笑，小聲的和旁邊的阿盞呢喃道：“阿盞，我怕是要做這一輩子的籠中鳥了。”阿盞看著旁邊謝珩，她和莫愁從小跟著謝珩，公主的苦別人不明白，可是她們卻是看的真切。
“公主，我們要相信莫愁和少羽，此番去南疆定能取回鳳凰草。等這樁事情了了，我們就去游歷四海，去過公主想要的生活”阿盞一邊示意旁邊的宮女將謝秾帶下去安置，支開身邊的宮女，強顏歡笑道。
絳雪軒里什么東西都安排妥當了，小阿秾開心的在院子里玩雪，阿盞折了幾支落梅插在青瓷瓶里，又熱了盞茶，謝珩坐在貴妃榻上手上捧著小香爐，用香匙攪弄著里面的香灰，又用鏤空的螭龍香爐蓋蓋上，沉木的香氣與落梅的冷香混合，別有一番天地。
“如今我們身在潁陽，雖然不比宮里，卻也是要處處小心，萬不讓人落了話柄?！敝x珩接過阿盞遞過來的熱茶，淺抿了一口道。
“奴婢自然明白，一定會打起十二分精神?！卑⒈K笑著開玩笑，眼底卻是十分冷靜。謝珩心下明白，她將話聽進去了。阿盞比起莫愁更跳脫活潑，雖說沒有莫愁細心謹慎，卻是看得清局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