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潁陽重逢
謝珩和阿盞去長信殿時正碰到了從圍獵場上巡查回來的鄭殷，多年未見，他雖身披鎧甲，腰掛佩劍，可溫潤的眉眼依舊可以看見淡淡的書卷氣息。他將頭盔抱在身側(cè)，沒有打傘頭頂上還有些許美來得及融化的雪，走近時帶著一股寒氣。
“長寧，我本來是要去接你的，可是皇上臨時調(diào)派我去巡查圍獵場，我……”
“懷瑜，別來無恙。”謝珩看見他眼睛里流出藏也藏不住的開心和愧疚，打斷了他的話。
鄭殷看謝珩沒有怪他，咧開嘴笑得開懷?！皠e來無恙?！编嵰笥糜沂謸н^謝珩，不一會似乎又想起來什么又迅速松開?！笆俏姨?，我穿著鎧甲，玄鐵冰冷，我又在外沾染了寒氣，我忘了你身體不好?！?p> 看著鄭殷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謝珩不禁失笑，心里腹誹這個呆子還真是一點(diǎn)都沒有變。
此時站在廊臺的轉(zhuǎn)角，云妃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看著不遠(yuǎn)處的謝珩和鄭殷，唇角勾起笑意，旁邊的侍女為她撐著傘?！澳莻€就是謝珩，秦朝時的長寧公主？”云妃問著旁邊的丫鬟。
“是，娘娘，公主與鄭大人似乎是舊識?！迸赃叺难诀叩兔嫉馈?p> 云妃突然掩嘴笑了笑。“這宮里怕是要熱鬧了?！?p> “一個前朝公主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迸赃叺难诀卟唤獾馈?p> “可她不僅僅是前朝公主，她還是齊相國的胞妹，那齊家，哪一個是省油的燈?！痹棋有Φ?。她心里無比清楚，那謝珩與大秦皇族關(guān)系匪淺，又有一副惹眼的容貌。秦朝的皇族和那些忠臣死的死，沒落的沒落，再也沒有與大衍一爭高下，逐鹿天下的能力?？芍x珩不僅保留了公主的尊榮，還過繼給了外祖謝家留在了燕京。這一切，若說全是因?yàn)樗驱R相國胞妹，皇帝便對她格外開恩，她是萬萬不信的。
說著云妃便已經(jīng)走了出來，謝珩看著她，一襲青衣溫婉柔淑，步履間盡是虛浮，細(xì)看眉眼，一雙遠(yuǎn)山黛眉微蹙，有一絲病態(tài)若隱若現(xiàn)。說不上是絕世容顏，確也是清麗無雙。旁邊的鄭殷已經(jīng)拱手見禮?！拔⒊家娺^云妃娘娘?！?p> 謝珩和云妃都福了福身，“早就聽說長寧公主美貌絕倫，今日得見，真是讓本宮自慚形穢。”
“娘娘說笑了，星光怎敢與月華爭輝?！敝x珩淡然的笑著不卑不亢的道。
云妃已然看出謝珩并不想多聊，便就作罷。待長信殿里皇帝的隨侍公公元月出來通報鄭殷謝珩覲見的時候，云妃將食盒遞給元月，也沒有逗留。
“這是本宮吩咐小廚房燉的雞湯，陛下本來飲食就不規(guī)律一定要補(bǔ)補(bǔ)，這里還有泡好的普洱茶解膩，有勞公公了。”
“娘娘不進(jìn)去?元月進(jìn)去通報一聲。”
云妃道：“不了，瞧著大皇子該醒了，看不見本宮該鬧了?！闭f完見了禮便施施然的離開了，禮數(shù)周到，挑不出一絲錯。
隨后謝珩和鄭殷便隨著元月公公覲見。謝珩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心亂如麻，她要見的人曾經(jīng)只是秦宮里那個沉默的少年，沒想到時隔多年，再見，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陛下，長公主和鄭大人到了?！痹抡f完就把食盒放在了龍案上。蕭璟似乎知道也沒有多問
謝珩微微抬頭一眼撞進(jìn)了蕭璟幽潭一樣的眸子，那雙眼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
“謝珩（微臣）叩見陛下?！敝x珩跪下，額頭貼在手上，心下已是百轉(zhuǎn)千回，不久后頭頂傳來不冷不熱的聲音?！捌饋戆伞！?p> 蕭璟放下手中的朱筆，慵懶道：“圍獵場的事情處理完了？”
“回陛下，微臣已經(jīng)處理完畢，圍獵場方圓五里如今都有禁軍把守。”
“嗯，剩下的事交給厲風(fēng)就好，你退下吧。”蕭璟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不等蕭璟下令，元月帶著宮人也退下了，鄭殷皺了皺眉，看向謝珩，謝珩用眼神示意他沒事，鄭殷才慢慢離開。蕭璟將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
等宮人退盡，蕭璟站起來，看著階下的女子，穿著素凈的衣裳，眉眼清明，紅唇不點(diǎn)而朱，不施粉黛，卻是傾城之姿。可是他無比明白，眼前的人兒看似淡然，卻有一玲瓏心。
“三年前匆匆一別，孤還沒來得及和你告別?！蹦鞘且痪錈o比煽情的話，可他說起來竟是不帶絲毫的感情。聽不出喜怒
“臣女也沒有想到，再見，陛下已是九五至尊。”謝珩抬起頭看那個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男人，眼里沒有絲毫的畏懼，她見過這個男人最狼狽的曾經(jīng)，以前，他們也算是好朋友吧。
“來潁陽，是來看齊旻？”蕭璟起身緩緩踱步走下階梯?？粗x珩的眼睛問道。
“回陛下，是?！彼穆曇舯洌牪怀霭敕謨簳r情誼。
蕭璟的眼里劃過一瞬間的難過，他很久沒有說話，謝珩正疑惑，他又突然開口，“若是沒什么事就走吧?！?p> “臣女告退?！敝x珩心下疑惑，沒有多問便離開了，看著那一抹身影慢慢離去。蕭璟突然弓起身子，一陣心悸襲來，她離去的身影和夢里的畫面重疊，在夢里，她也是這樣，也是這樣決絕的臉，用一把匕首插進(jìn)他的胸膛，然后姍姍離去。夢里她的眼睛也是這樣波瀾不驚，不動聲色。他干脆跌坐在階梯上。心下寒涼。此時元月已經(jīng)進(jìn)來，看見陛下坐階梯上，一臉的失落。他從小跟著陛下，還從未見他如此失魂落魄過。
元月跪伏在蕭璟身旁，帶著哭腔道：“陛下?！?p> “元月，連你都知曉對不對?？蛇@么多年，她從不曾看明白朕的心意?！笔挱Z閉著眼，嘴角掛著自嘲的笑。
元月自然知道陛下口中說的她是誰，“陛下，公主既然回了，便是有機(jī)會的。”
“你不懂，你不懂。”蕭璟的嘴角總是掛著一絲笑意?？粗鴧s是比哭還難看。說完他拂開元月的手，徑自朝龍案走去。
元月沒有再勸，只是匆忙出了長信殿，他從來都是明白的，那些年在秦宮里做質(zhì)子的時光，陛下將公主的情意記了個十乘十，可公主卻是個冷心冷肺的主兒。
不久后，齊旻便未經(jīng)通傳進(jìn)了長信殿，蕭璟看了他一眼，明白是元月喚他來的，也沒有多說。元月是明白他的，這個時候他能見的，也只有齊旻而已。
“她說回金陵是辦及笄禮的。”齊旻張了張口，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到了嘴邊卻只吐出這幾個字。
“阿璟，我知曉你的心意，我也明白，此一行，你一定會留她在身邊?？墒悄阌袥]有想過，她想要的是什么?！?p> “你我相識相惜十?dāng)?shù)載，她是我一直以來心懷愧疚的妹妹，我明白你的不容易，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可我也希望你們都可以有個好結(jié)果。”齊旻雙手交負(fù)在后，眼底是無邊無盡的無奈。蕭璟依舊一言不發(fā)，坐在龍椅上不知在想什么。齊旻在心底嘆了口氣便轉(zhuǎn)身離開。
“齊旻。”蕭璟還是叫住了他。
“她哪里是辦笄禮?！笔挱Z說道，眼里是無盡的痛苦和失落，齊旻腳步一頓，扭過頭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蕭璟。
蕭璟突然一笑，看著卻是令人難過。
“她想誅朕?！笔挱Z說道，一時間竟看不出情緒。
齊旻心下涌來震驚，他緊緊的擰著眉，面上是絲毫不掩飾的驚愕。他看向蕭璟，那個曾經(jīng)浴血沙場，宛如修羅一樣的男人。他看過他殺人的果敢，看過他坐鎮(zhèn)東宮時的鮮衣怒馬，英姿勃發(fā)看過他在朝堂上揮斥方遒，指點(diǎn)江山。卻從不曾看見他如今這樣像孩子一樣的手足無措。
原來，他愛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一心想要的，是他的命。
齊旻知道此時此刻他只想自己靜靜，便忍下心里種種疑惑離開了長信殿。
蕭璟安靜地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fā)，曾經(jīng)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如今卻只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她不在的時光里，他總在想，小時候那些孤寂歲月里，她給了他好多的照顧，如今再看，她一臉冷漠，絲毫不見兒時的情意?；蛟S，于他而言，她給的照顧，只是隨手的施舍，轉(zhuǎn)身她便已經(jīng)忘記，可笑的是，她的施舍，他卻視若珍寶，她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奉如圭臬，她愛的每一個人，他都愛屋及烏。她不會知道，那些年她無意之間的施舍，溫柔了整個歲月，那是他一輩子不曾感受到的溫暖。
他曾經(jīng)追名逐利，他總在想，等他坐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掌人生死，翻手云，覆手雨。那時候他想要的他都會得到。他已經(jīng)做到了，他終于坐上了這個位置，逐鹿中原，一念之間，都是一個國家的覆滅存亡?？墒撬婚_心，他想要的永遠(yuǎn)有人雙手奉上，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沒有辦法的。譬如，她始終不愛他。